1992年3月的一天,我零点班升井交灯时,在矿灯房的门口看见了荣海燕。燕姐冲我招了招手,说“纯子,你过来一下。”
“姐!找我有事。”我急忙走了过去。
“局里的矿职大正在招生,你去吗? 你要想去,现在就去找王书记,让他给你开一个证明,上矿培训科报名。”
“是吗,姐,太好了。我去,这就找王书记。姐,我去找他能好使吗。”
“你去吧,我跟他说好了。”
“啊,谢谢姐!”
我不敢耽搁,赶紧就去洗澡,换好衣服后便急匆匆的去找王书记。
矿职大,全名是阜新矿务局职工大学,早年叫阜新矿务局721大学,它兴办于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末期,是为整个煤炭系统及阜新矿务局培养专业煤炭技术人才的地方。它也是煤矿工人向往的地方,阜新矿务局里许多基层煤矿的中层领导干部都是出身于这所大学。
上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还会有上大学的机会。自从高考落榜以来,进入煤矿之后,我早已经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动过上大学的念头。我知道,今生不会再有读书的机会了,尤其是身在矿山、身处人生的最底层,再想读书,那是奢望。有时我常常会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上班、下井、采煤、升井、回家,娶妻生子,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吧。而今天,又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非常难得啊。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命运之神已经向我敞开了大门,这是改变我人生命运的机会,我必须抓住。我打心底里感谢海燕姐,我想,这就是命运吧,姐,有你真好!
王书记真是没的说,一见面就说“纯子啊,你燕姐和我说了,我给你办!知识改变命运。现在机会来了,就看你小子行不行了,是骡子是马,咱拉出去溜溜!别给你燕姐丢脸!”
我也来了虎劲,没经任何思索,张口就接道:“放心吧,王书记!肯定能考上。”大话说出去之后,我就拿着王书记写的证明材料,兴冲冲地去到麝香河煤矿培训科报名。
谁知道,好事多磨,报名的过程并不顺利。我高高兴兴地去培训科报名,谁曾想,麝香河煤矿培训科的“逼科长”却给我出了很多难题。
这个培训科的“逼科长”就是花刘班长在井下说的用媳妇换官的那位“逼科长”。
提起这位“逼科长”,很多麝香河煤矿的矿工都知道。此人在麝香河煤矿的官场上是赫赫有名,他的出名并不是因为某些政绩,而是他的官职来得不明不白,他不是靠自己的工作能力当官的,而是靠媳妇的帮忙得到的,因而在麝香河煤矿被传为笑柄。
“逼科长”的老家在义县的一个乡镇,姓毕,农村出身的他在煤矿系统没有任何关系,奋斗了二十几年依然是一个小科员,他眼看着不如自己的一些人都已经在进步、都已经干到了科长、副矿长,自命清高的老毕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家里喝着闷酒,摸着渐渐稀少的额头,陷入了沉思。该怎么办呢?自己已经四十出头了,再不努力,这一辈子就要混过去了。左思右想,毕科长还是没有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毕科长的老婆给他带来了一个信息,这让毕科长的眼前一亮。
毕科长的媳妇在麝香河煤矿的招待所搞卫生,虽然不是正式员工,但她在麝香河煤矿干了好多年,上上下下认识了不少人。人接触的多了,毕科长夫人的眼界自然也就开阔了。这眼界一开阔,想法就灵活,她不像毕科长那样有事就知道闷在心里,一点招也没有、一点办法也不想。
毕科长的媳妇看着丈夫一天天的老为当官发愁,她也有些着急,她知道当官的好处,看看人家矿领导过年时收的礼、看看人家矿领导的媳妇出门穿得、戴的,那才叫人啊!不然真是白活一回。
由于在矿招待所工作,毕科长的媳妇竟接触一些当官的,耳濡目染,毕科长媳妇的办事能力随着工龄的增长也在一天天增长,有心无心的,她开始为毕科长当官的事留意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这机会还真让毕科长的媳妇给抓住了。
麝香河煤矿分管煤矿福利的阚矿长有一个远房的表妹杜鹃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不愿意在老家务农,于是便来麝香河煤矿投奔他。阚矿长不好拒绝,就动用关系把她先安排在了招待所,准备以后有机会再做安排。杜鹃初来乍到,没见过世面,做起事来,难免缩手缩脚,很没有眼力见,为此杜鹃没少招别人的白眼,小姑娘吃了不少苦头。
毕科长的媳妇看在心里,很是不平。她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闯荡社会的不容易,因此她没少给杜鹃安慰,没少给杜鹃出主意,并帮她摆平了很多事情,两个女人之间渐渐的就有了感情,关系处的比较好。
一开始,毕科长的媳妇并不知道杜鹃和阚矿长的关系,她只是出于同情、怜悯而帮助杜鹃,等她知道杜鹃是阚矿长的亲戚后,她的眼前一亮,心想,我家老毕干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出头,如果让杜鹃去求求阚矿长帮忙,老毕当官的事兴许能办成。于是,她就把这个想法和老毕说了。老毕一听,也非常赞同,感觉是一个路子。于是,夫妻二人就准备找杜鹃去求阚矿长。
杜鹃是一个好姑娘,淳朴、善良。听了老毕媳妇的述求,她想人家帮了自己那么多,对自己那么好,这一点小事,对自己不就是举手之劳吗,况且,阚矿长是自己的表哥,自己求他不也是应该的吗。于是,杜鹃就答应了下来。
阚矿长在麝香河煤矿分管职工福利,是煤矿的生活矿长。工作的性质把阚矿长锻炼的非常圆滑,是一个标准的老油条式的干部。凭借着圆滑的特点,阚矿长在矿务局的煤炭系统有着很多关系,办事的能力是非常强。当他听完表妹杜鹃的述说后,他感觉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于是便答应下来。
杜鹃回来便兴冲冲地告诉了老毕的媳妇,老毕的媳妇听了非常高兴,并对杜鹃连连许诺,事成之后,如何如何,把小杜鹃哄得也是心花怒放。
接下来的日子,老毕夫妻二人便做起了当官的美梦……
做梦的日子难熬啊!
从开口求杜鹃找阚矿长办事,这一晃就过去了三个多月,阚矿长那边没有任何消息,老毕两口子是心急火燎。问了几回杜鹃,杜鹃说暂时还没有信,让老毕两口子继续等。
老毕两口子没有办法,又不敢多问,只有继续等,等啊等,等啊等,用一句文词形容那真是望眼欲穿啊。等着等着,老毕两口子就渐渐的有点失去了耐心,为这事,夫妻二人有时是互相埋怨,没少吵架。年轻的小夫妻吵架还好说,没过几天就又和好了,而老毕两口子不一样,二十几年的夫妻,早已对对方感到了厌倦,感到了疲劳。通常是一吵架,冷战就长达一两个星期,老毕夫妻二人谁也不搭理谁。
冷战最伤夫妻感情,它的副作用就是夫妻二人个人生活的减少。夫妻二人的个人生活一减少,两人的感情就不似从前,说话就有时说不到一块去,渐渐地就有了一些隔阂。尤其是老毕的媳妇,由于是在矿招待所上班,接触的环境广阔,见的世面多,随着阅历的增长,对老毕就有些看不上。再吵架时,这话里话外,对老毕是夹枪带棒,让老毕是苦恼不已。
不知为什么,随着夫妻二人冷战期的延长,老毕的心理发生了一些变化,当他再看自己的媳妇时就有了一些自卑,吵架时就没有了往日的气焰,甚至有些时候,老毕都不愿意回家了。
老毕的媳妇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老毕的这种变化,她为自己的胜利感到自豪。从此以后,在家中,她就有意无意的常常显露出主人的气焰。老毕的媳妇越是这样,越是跋扈,老毕就越是自卑,越是猥琐。
老毕感到了自己的无能、感到了自己不如同事、感到了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时间一长,老毕感觉到有些害怕媳妇了,媳妇说的话,他不敢不听了。发展到后来,老毕就连同自己媳妇说话时的语气,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细声细气了。他自己也常常追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 我还是一个男人吗 ?
老毕的苦恼让老毕不得不寻找出路,改变自己当前的处境。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要到了中秋。
中秋节的前几天,老毕试探着对媳妇说:“快到中秋节了,你看咱们是不是上阚矿长家串个门呢?”
老毕的媳妇听了丈夫的想法,想了想,赞同地说:“对,应该去。借着过节的机会和阚矿长联络一下感情,有好处。等我和杜鹃商量、商量。”
老毕的媳妇和杜鹃一说,杜鹃也表示同意。
不过杜鹃却表示了另外一种想法,小姑娘很机灵,她想自己答应了人家,可现在已过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一点眉目也没有,表哥有些不对啊,好像自己没有尽心、尽力一样。这么的吧,我让他们直接接触,让他们自己去办,办成了,有我的功劳,办不成,他们两口子也不会埋怨我。对,就这么做。
杜鹃想好以后,就对老毕的媳妇说:“姐,这么的吧,先不用串门。我把表哥约出来,你们见一面,让姐夫陪他喝点酒,联络一下感情,这事就成了。”
杜鹃一说,老毕的媳妇直拍手,高兴的连连说:“妹子,你真聪明。对,就这么办。”
老毕请客的地点选在了清河门区北山的御府酒店。御府酒店是清河门区政府的政务接待场所,在清河门地区是第一流的酒店,老毕请客选在这里,足以看出老毕夫妻二人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办成。
老毕和媳妇只是知道阚矿长的大名,二人并没有接触过阚矿长本人。在杜鹃的介绍下,老毕夫妻二人是受宠若惊,寒暄之后,他们发现阚矿长非常平易近人,好接触。尤其是阚矿长说话极其幽默,这让宾主之间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两杯酒敬过之后,夫妻二人与阚矿长完全没有了陌生、没有了距离,说话谈笑已变得非常随便。
老毕的媳妇为了今天的宴请做了精心的准备。她特意穿了一套裙装,为的就是把自己的自身优势展现给阚矿长。这媳妇长得高挑的身材,明眸皓齿,一番精心化妆之后,越发显得光彩照人,阚矿长看的有些发呆了……
煤矿的领导都很善谈,他们习惯了在会场上作长篇大论,多年的实际工作经验使得他们在讲话时,善于运用一些江湖上粗俗的语言,而他们把这标榜为“流氓气”。他们常常自嘲说:“大英雄必有英雄气,而英雄气必有流氓气”。一些荤话经过他们的口中说出,会变得是那么自然而然。即平易近人又不失高雅风趣,瞬间就能调节酒桌上的气氛。
阚矿长也是这样,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阅人无数,各种场面他都能应付自如,一般场合下都是以他为中心,并且言谈诙谐幽默。今天也不例外,三杯酒下肚,阚矿长就成了酒桌上的中心。尤其是今天有两位女士在场,阚矿长更有了表现的欲望,于是他便敞开了思维,胡吹起来……
女人就是奇怪,她们往往会被男人的语言所吸引,尤其是遇到那些善谈的男人,那些花言巧语往往会让她们的情绪兴奋不已。
在今天这种场合,老毕就只有充当配角的份了。甚至在敬酒的时候,老毕话都不会说了,笨拙的嘴唇就是不听自己大脑的指挥,他抖动了半天嘴唇,还是没有成句的话从自己的口中溜达出来。老毕的媳妇急的不行,她连忙打着圆场,总算应付过去。好在有杜鹃在场,充当着润滑剂,避免了很多尴尬。
阚矿长是酒桌上的老手,也是好色之徒,这是煤矿行业领导的职业特点。男人嘛,都有同样的缺点,但在煤矿,这种缺点却被矿工们发挥成了优点。阚矿长也不例外,男人的优点他都有,男人的缺点同样他也具备,尤其是对于女人,他的欲望极其强烈。今天他一改往日那种与下属相处时的冷漠和清高,他频频同老毕碰杯,并且总是豪爽地一饮而尽、先干为敬,充分展示了作为领导的豪爽与大度。
阚矿长的做派可苦了老毕。老毕自从参加工作,一直就在煤矿的培训科,工作的性质使得他接触的场面很少,交际面很窄,也就没有锻炼出酒量。面对阚矿长的敬酒、碰杯,他不敢不喝。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在今天酒桌上的一搏,因此他没有胆量去拒绝。
几杯酒下肚,他的脑袋便有些膨胀起来、他的眼神便有些模糊,不过,在大脑的恍惚中老毕还是有些清醒。有好几次,他敏感地发现阚矿长的眼神并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的略显秃顶的脑袋,把视线射向了他的媳妇。他明显地感到阚矿长的眼神有些迷离,那神色中仿佛有些魂不守舍。
不止这些,他的大脑还清楚的听到阚矿长说:“行政科的一个司机跟了他三年,给他开了三年车,他一高兴,一下子就把他提拔为办公室主任。大学生、名牌毕业的大学生有什么用,在麝香河煤矿想干什么,还不是我一句话。”
老毕清醒的感到阚矿长在说这话时,曾瞅了他一眼,他想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他能帮我?他肯提拔我?
老毕不笨,他听明白了阚矿长隐晦的心思。他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忽然间他的大脑有了一种龌龊的想法,这种想法仅仅在他的脑海里一晃而过,但随之,他就有主意。一股睡意涌上心头,老毕有些困了。
老毕晃动着眼睛看了看酒杯,他的手无力地扶了扶,而后他的头一沉,趴在酒桌上沉沉的睡去。
阚矿长娴熟官场上的一切,他知道委婉的暗示与威慑对于有求于自己的人,是能起立竿见影的效果的。
他看见老毕睡着了,便伸出手拍了拍老毕的肩膀,老毕没有任何反应。阚矿长看到老毕没有反应,官场上的经验让他有了充分的自信,再次出手时,他轻轻地握住了老毕媳妇的手。起初,老毕的媳妇还有些拒绝,她没想到,阚矿长忽然用力,顺势一带,她的身子整个便扑倒在阚矿长的怀里,一股化妆品的幽香便扑鼻而入,阚矿长陶醉了……
阚矿长也是煤矿工人出身,虽然当官多年,但矿工的豪放依然不减,此刻,他没有任何的客套,直奔主题,不由分说便把老毕的媳妇抱在怀里,忘情地亲吻起来。
阚矿长如此大胆放肆,是因为他知道老毕是真醉了。他知道在此刻,他能决定着老毕的醉与不醉。他知道,在此时,老毕是想醉的,更是愿意醉的,而他,是能够满足老毕的梦想的,因此,在此时此刻他就敢于肆无忌惮。
老毕的媳妇此时已是身不由己,想要拒绝但她又不敢。她知道阚矿长能够决定着自己丈夫的前途与命运,而她也和丈夫为了此事而算计了多时,如果拒绝,必将前功尽弃。忍了吧,女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谁睡不是睡,就当老毕少睡了一回。况且自己也有点被阚矿长的谈吐征服了,人家那么大的官,能够看上自己,也算是自己造化了。想到这,老毕的媳妇婉拒了一下就扑进了阚矿长的怀里,任由阚矿长抚摸起来。
此时此刻,老毕的媳妇已没有了反抗的力气,相反却有了一种享受的欲望,她的左手轻轻地拉了拉阚矿长的右手,阚矿长会意,抱起她,走进了雅间的里屋……
杜鹃的办事效率就是高,老毕两口子很快就得到了好消息。中秋节过去没几天,麝香河煤矿的任职文件下来了,老毕被任命为麝香河煤矿培训科科长。
老毕出名了,不仅仅是出名,而且是出了大名,老毕两口子都在麝香河煤矿出名了。可是,谁能料到,刚刚出名,老毕的烦恼就来了,老毕又陷入了苦闷当中。
烦恼的原因是老毕媳妇的事在麝香河煤矿传开了。
这种事根本就瞒不住。
政府的饭店里哪能藏的住秘密呢?更何况阚矿长在清河门地区又是知名的人物,没有几天,阚矿长的风流韵事便经过酒店服务员的嘴迅速传遍了麝香河矿区。
整个麝香河矿区都在议论,谁谁请阚矿长办事,把自己的老婆送给阚矿长了;阚矿长为了替人办事,把谁谁的媳妇睡了等等,许多个版本在麝香河煤矿的矿工群体里迅速传播开来。传播的人,津津乐道;办事的人,苦恼不已。尤其是煤矿井下工人,本来闲来无事就乐于谈论女人,而今有了真实的故事,哪能放过,一时间,矿区的地面、井下、掘进头、掌子面,休息之余,议论纷纷,大家乐此不彼。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好事的矿工,借用老毕的姓,取其谐音,就给老毕起了一个外号叫“逼科长”。这个外号起的好,颇有才思,通俗形象,很是那么贴切,不几天,就传遍了麝香河煤矿。
这下,老毕彻底出名了。
可是老毕没有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不久以后,他就有些扛不住了。他的心态变得有些失衡了,为人处世也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找“逼科长”报名的。
当我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来到位于河西住宅的麝香河煤矿培训科时,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
我找到毕科长递上证明,随后恭敬地站在一边。
毕科长眼皮都没抬,接过介绍信看了看,开口说道:“你叫张纯,在大修区。这证明也没有写详细啊,应该把工种、职务、具体干啥活都写上。”随手就把介绍信扔给了我。
我小心地捡起落在地上的介绍信,看了看,我发现在公章的前边还有很多空白的地方,就陪着小心对毕科长说:“现在我就填上行吗?”
这个毕科长看看我,说:“那可不行,现在填写,这介绍信的性质就变了。介绍信必须是先写全,后盖章。回去重新开吧。”
我看了看他,说:“科长,这是我们单位人事给开的,有公章,应该可以吧?”
毕科长有些急了,翻翻白眼说:“我说话不好使咋地? 哪有那么多废话。”
我不敢再吱声,于是转身蹬着自行车又往回返。
培训科在清河门区的河西住宅,距离主矿区麝香河煤矿有十多里路,我卖力地蹬着自行车,此时,全然已没有了来时的兴奋,哎,都怨自己,谁让自己没有说明白呢。
来到采区,找到人事,我又重新开了一张介绍信,随后我又急匆匆地返回了培训科。谁知道,毕科长一看,还是不行,他说:“张纯,采区的领导没有签字啊,你回去让他签字,然后再来报名。”
我一听,在心里骂道,我操你妈,你刚才咋不告诉我呢,你一次都说明白了,你这不是遛我吗。没办法,人家不给报名,我又不敢得罪人家,只好又返回了麝香河煤矿。
从河西到麝香河煤矿,两次的往返,四十多里路,可把我累坏了。我再也没有了来时的激情,自行车都蹬不动了,完全是靠身体的自重压迫车轮往前移动。没办法,人在矮岩下,不得不低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毕科长,等我当了官,我先把你家的闺女……
再返回麝香河煤矿时,已是中午。
采区的办公楼里已是空无一人,他们都去吃饭去了。我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好人怎么就那么少呢?就一个矿务局职大的考试报名,非要折腾我跑几趟,他是怎么想的呢!怪不得,班长花刘总说:“在煤矿你不用客气,你不操他妈,他不管你叫爹!”现在回想起来,花刘班长说的有道理。操你妈,“逼科长”,再刁难我,我也不报名了,你等着,晚上我就去砸你家玻璃!
出了采区的楼门,我抬头望向天空,我头一次感到,天是那么蓝,高高的太阳斜斜地挂在井架的上方,是那么的炙热。望着蓝天里浮动的白云,我的心情渐渐的有了舒缓。我懒散地走在机电区的火车道上,漫无目的地向前游荡着。
“纯子,你在这干啥呢?报完名了吗?”
我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海燕,“姐,你吓我一跳!”
看见燕姐,我瞬间便有了依靠,委屈、无奈立即涌上头顶,刚才的愤懑有了倾泻的对象。我几乎是含着眼泪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海燕听完我的叙说,也很来气,张口就骂道:“什么东西,操他妈的!我知道他,那个狗逼科长。他就是想卡点油,你给他五十块钱,保证啥事都解决了。什么他妈的这不合格、那不合格的。”
“姐,你说得对,我连烟都没拿。”
“纯子,你先等一会吧,我下午给你找找王书记,让他给“逼科长”打个电话。”
一切都迎刃而解。
下午两点,当我再次来到位于河西的麝香河煤矿培训科时,“逼科长”好像换了一副嘴脸,原先的冷漠代之以微笑:“张纯,你咋不早说,王书记我们关系相当好。你提他不就好办了吗,这是怨你啊!”
我没有吱声,只是在心里骂道,我操你妈!
晚上,我来到干妈家,看到了海燕,高兴地说:“姐!报完名了。”
海燕也非常高兴,“好好复习,必须考上。姐到时候送你去上学!”
我的两眼不知怎么的了,竟然有些湿乎乎的,我挨着燕姐坐下来,“姐,谢谢你了!今天,多亏了你找王书记,要不,报名都报不上。培训科那个王八犊子,让我跑了三趟。这个逼科长,你等着,哪天我让他当王八!”
“你别说用不着的了,好好复习,争口气。一定考上!”海燕埋怨道。
“纯子,煤矿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有素质的人。等你当了科长,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姐,哪天我请请王书记吧,人家帮了咱很大忙!”
“嗯!先不用。你先好好复习,等考上再说。”
海燕在我的面前并不隐瞒她和王书记的关系,我感觉她已经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了。
“纯子啊!这一阶段你就别上班了,请假在家复习吧。姐给你找王书记请假。”
我想了想,说:“好!姐,我明天就不去上班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复习,我没有让燕姐失望,7月的上旬,我终于等来了阜新矿务局职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份迟到的惊喜,没想到在煤矿实现了,连日来,我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也感受到了金榜题名的兴奋!海燕和干爸、干妈也很是高兴,干爸不住嘴地夸我:“纯子行!我早就看出你小子行!好好学,将来毕业,当个科长没问题。”
“爸,非得当官吗?当个技术员、工程师不都行吗,咱矿不少副总都是职大毕业的。”燕姐说道。
“你懂啥。在煤矿如果不当官,你能镇得住这帮王八犊子。”
不得不佩服,干爸说的有些道理。矿山就是这样,在这里,奉行的是权力崇拜,搞技术的就是吃不开。
“爸,你说的对!纯子你就听爸的,到时候,好好震一震这帮瘪犊子!”
我伴着她们爷俩一唱一和的节奏,嘿嘿的笑了。
“姐,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咱们请请王书记吧,人家帮了咱很大的忙。开学以后就可能没时间了。”
“行,定个时间,请请他。”海燕看了看我,乌黑的眸子里泛着亮亮的光,朝我射来。
我感到海燕姐很兴奋,也感觉出海燕姐的激动。
“姐,你看定哪个饭店好呢?”
“去啥饭店,你有钱啊!就在我家吧!比饭店实惠还干净。定哪天呢,我看看。”
“18号吧,星期天,正好我休班。你告诉王书记吧,让他准时过来。”
7月18号,是一个星期天,海燕起了个大早,去早市买了很多菜,回家便开始张罗起来。
海燕姐非常高兴,她已经把我当成了亲弟弟,看得出老爸、老妈对我非常认可,有时比对自己还好,她也感到欣慰。这就是缘分吧,自己是独生女,家里人丁不旺,尤其是出嫁以后,她更担心爸爸、妈妈,而现在多了一个帮手,真是求之不得啊!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因此海燕十分积极,忙前忙后。
海燕从小生活在矿区,虽然没有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但是矿区的煤矿文化对她的成长影响深远。
矿区是三教九流聚居之地,这里的移民很多,多数是闯关东而来的山东、河北一带的贫苦农民,他们的群体庞大,其中有不少是在中原失意的文人,可以说是当时的精英群体。闯关东,对于这些农民来说虽然不易,但同时又是一个奋斗的历程。他们在关外乡土意识逐渐淡化,冒险精神逐渐增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在辽阔的关东地区,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由于人是文化、信息的载体,大规模的人群流动实际上就是文化的流动。虽然这些闯关东的贫民是因为生存而来,但是他们带来了关内先进的中原文化,并把关内的儒家文化传播到了山海关外。这就意味着中原文化再向关外、关东地区已经大规模的挺进。随着关内移民的逐渐增多,文化交流也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在这种开放的环境下,中原文化与原有的关东文化迅速融合,在白山黑水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关东文化,其中,矿区的煤矿文化就是新的关东文化的一个独特分支。
矿区的煤矿文化具有善于学习、勤于进取、积极包容、富于创造等等特点,而海燕就是在这种矿区煤矿文化环境的熏陶下渐渐长大,其性格也就不同于其父辈的保守与拘谨,形成了敢爱敢恨的性格。对外,她并不隐瞒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王书记的交往她始终是公开的,她自己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她自己始终固执地认为,敢于爱是人的天性,与人品无关,喜欢就是喜欢,这就是女人的真性情。哪有什么坏女人,那只是浅陋的文人没有读懂人生而已。
荣师傅对于海燕和王书记的交往,也早有耳闻。
麝香河矿区就那么大,走在大街上,尽是熟人,哪里还有什么隐私。起初,荣大爷有些懊恼,感觉女儿丢了自己的脸面,使自己有些抬不起头。
荣大爷回来跟荣大妈絮絮叨叨,说的多了,荣大妈听着就有些不耐烦,她感觉这是女儿自己的私事,外人懂得什么,虽还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女人有女人的选择,她相信女儿没有错。
荣大爷再和她说时,她就不客气了,拿话就顶了回去:“别听外人嚼舌头,他们竟他妈的放屁。交几个朋友有什么不可以,你当初老实了吗,不是也这样吗。再说了,女人一辈子只让一个男人摸,亏不亏!”
干妈的几句话就把荣师傅噎得没有了脾气!干妈这样说其实是在护着女儿,在心里她也为女儿暗暗担心。毕竟麝香河煤矿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几乎大家都认识,没有任何隐私,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尤其是女儿最近常驻娘家,和海泉越来越疏远,她虽然在表面没有说什么,但是在心底她开始为女儿担心起来。
在荣家,荣师傅绝对是模范丈夫,事事都听媳妇的。这到不是荣师傅怕媳妇,而是因为闯关东的盲流能娶到媳妇是不容易的,何况荣大妈又是当地人,自己能在清河门地区立足,当初也多亏了老丈人的撑腰,因此,他在家里就处处让着媳妇,几十年过下来,慢慢的就变成了习惯。荣大爷听荣大妈这样说,他翻翻眼皮,回了句:“你生的女儿,你就惯着吧!”打这以后,荣大爷也就顺其自然了。
荣大妈很体谅女儿,她知道女儿的苦处。
当初海燕和海泉搞对象,她就不同意,是老爷子一直坚持,说什么海泉老实、能吃苦,是个过日子的好料。海燕几次和她述说,告诉她真看不上海泉,说海泉除了老实以外,没有什么优点,这种性格在社会上混,尤其是在煤矿混,不会有出息。闺女对她说了几次,她也就有些犹豫,想劝海燕拉倒。可是,架不住老爷子的坚持,最后,海燕还是嫁给了海泉。
谁曾想,这是一门不如意的婚姻。尤其是最近又出了“相思豆”的事,这让荣大妈极为反感。她越想越气,也就越来越看不上海泉,甚至她生病住院,她都嘱咐海燕不要告诉海泉,不要让他过来,我不愿看到他。
海燕也真是听话,荣大妈说啥她就听啥,她真的就没有告诉海泉,这样一来,海泉在荣大爷家就渐渐地边缘化了。
海燕和王书记的交往,荣大妈风言风语的也听到了一些。她不怪女儿,都是女人,谁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有几个相好的怎么了!有时,她真替女儿抱屈,女儿那么漂亮,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现在,她看到海燕和王书记好,她反而在心里有了一丝丝安慰。
今天纯子在家请客,荣大妈非常高兴,一是为干儿子高兴,干儿子有了上学的机会;二是她也想看看王书记到底是啥样的人,听别人说是煤矿的一个书记,她想,闺女看上的人肯定错不了。
海燕买菜回来以后,她便和闺女一起忙乎起来。海燕和妈妈在厨房里正忙乎着,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海燕知道纯子和王书记来了,她装作没听着,继续切着菜。到是荣大爷实在,一个转身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王书记和我,王书记不愧是领导,见过大场面,满面堆笑很自然的叫了一声:“荣大爷,您好!”
人都受不了恭维,荣大爷也不例外,他看着王书记,这脸上就堆起了笑容,“请进、请进,王书记!”
我们两人进了屋,我赶紧把王书记带来的礼物递给干爸,“爸,这是王书记给您买的。”
干爸接过一看,是一身运动装和几本书,再一看是书名是《陈氏太极》、《吴氏太极》、《杨氏太极》和《武氏太极》,干爸高兴的心花怒放,连说:“谢谢!谢谢!王书记真是有心人,老汉我就这点爱好,你收集的太全了。”
“这都是纯子的主意。我们俩研究了半天,想想还是送您老最喜欢的吧!”
不得不说,王书记很会办事,一进门,就讨得了荣师傅的欢喜,接下来的一切事情就都好办了,很自然的王书记就融入了这个群体。
酒桌上,王书记频频劝酒,哄得大爷、大妈非常高兴。不知不觉中,海燕姐的脸也喝的绯红,朦胧中,我感觉燕姐已经把王书记看成了海泉,话语之间,都是一个家庭主妇在命令丈夫的口吻。而王书记竟然也配合得十分自然,就像是新姑爷见了丈母娘,句句都是恭敬!我也看出,王书记对我的干姐姐是十分迷恋,几乎是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说个不字。
人,有时候变得真快。
我很奇怪,不知为什么,这顿饭没有叫海泉,而且我的干姐夫一点也不知道。我忽然想起,自从我认干爹、干妈以来,在海燕家竟然一次也没有看见过海泉,当时虽然没有留意,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有些不正常。是不是,海泉已经被干爹一家排除在外了,虽然没有公开,至少在心理上,已经不再认同这个姑爷了。
“别发呆!纯子,敬杯酒。王书记帮了你多大忙啊!要不是王书记,报名你都报不上。”燕姐突然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我赶忙从走神中拉回思绪,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向王书记敬了一杯酒。
恭维的话我说了很多,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不说是不说,一说起来,我这张嘴就停不住了。干爸长、干妈短,感谢王书记您的关照,感谢燕姐的关心,我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燕姐异样的看了我几眼,我才不得不停止了述说。
干爹、干妈也喝了好多酒,我真没有看出,他们都是海量。尤其是干妈,竟也是非常善饮,喝了那么多酒,思路还是那么清晰,没有说错一句话。看得出,干妈对王书记也是非常认可,话里话外透着喜爱之情。
我真佩服王书记,不愧是久经历练,第一次来海燕家就自来熟,没有丝毫的腼腆、不好意思。大妈长、大爷短,那叫得是非常亲热。王书记和海燕两人之间也配合的非常默契,无声的交流胜过语言的传递,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懂的眼神,让我很是费解。好在借着酒劲,掩盖了许多尴尬。
此刻,我才知道,这里的主角不是我,显然是王书记。
海燕真聪明,这个机会利用的真好,借着我升学的机会,公开了她和王书记的关系,这,显然就是将了王书记一军,你,必须明确态度。
“燕姐,你真聪明!”我在心里暗暗地赞许道。
有些人的聪明就是天生的,它与文化、与修养无关,世事洞明皆学问,此话不假,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