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长篇报告文学《我和我的战友们》在《银河悦读》连载后,引起了很多老战友的共鸣和反响,成为战友们追忆难忘军旅岁月的载体和寄托。很多战友和我微信聊感想、话当年,言语中常常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激动。但是战友们也经常会提到一个人,觉得写战友情不能少了我们连队的老连长陈高林,好比《亮剑》里的李云龙,他在军魂就在,而陈高林连长,恰是我们九连的连队之魂,否则就会有遗憾。
带着战友们的殷殷希望,我委托王国林副指导员与老连长联系,向他转达战友们对他的思念和敬仰,希望他能够提供一些基本的素材给我,帮助我完成战友们的心愿。
然而最终王副指导员却告诉我,老连长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离开部队已经三十八年了,也没有什么感人的事情值得写的,不愿提供自己的任何情况。虽然我颇为遗憾,但是心里却总觉得一件夙愿未了,我决定还是要写写我们的老连长,把我所知道的、战友们所期盼的老连长的形象用文字描绘出来。告诉所有的读者,曾经有这样一位海军老兵,一位守卫祖国海疆十四载的海军军官的故事,这就是我和战友们的老连长——陈高林。
陈连长1968年从浙江宁波鄞县(现在是鄞州区)参军入伍来到东海舰队舟山某部,成为一名守卫海疆的海军战士,凭借着强健的体魄、特别能吃苦的毅力,他从战士到直接担任班长,再提干担任排长、副连长,他的军旅生涯顺风顺水。
因为性格强悍、霸气,在连队陈连长很有威信,战士们对他相当敬畏,私下叫他“土匪连长”,这在当年的八团是赫赫有名的。不过陈连长显然对这样的称谓并不太在意,相反他觉得,身为军人,又是带兵的人,如果没有点血性,岂能带出优秀的队伍来。
1981年开春,经历了新中国第六次大规模精简整编后,我们原八团团部和直属部队的一批干部战士奉命调往东海前哨海岛南田岛海军基地,与驻岛各部重新组合为一个新的连队——三营九连,而被上级钦点担任连长的正是陈高林。
在新连队我是连部文书,因而对情况有所了解。据悉,之所以选中他出任由各部队人员组合的新连队,主要考虑到兵员来自整编前各部队,既有原团部机关和直属部队的,也有各基层连队的,这样的新组合连队,身为一连之长的带兵人必须要有强大的号召力和铁血的治军手腕,因而陈连长显然是不二人选。
可是命令下达后却迟迟不见连长来报到,连队日常的军政工作由首任指导员练镜容主持,这让我们颇感意外,更让这位还未谋面的新连长有了些许神秘感,反倒有了更大的期盼。后来才得知,陈连长家中老人身体不好,他休假回家照顾老人。
终于陈连长归队了,可这时我们的指导员却又调离,两位连队军政主要首长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竟然没有相见,插肩而过。
那时一个黄昏的傍晚,我和通讯员李润培与副连长范兆琪 一起去军港码头迎接我们的连长。
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看到了健步跨越旋梯的连长,冷峻的脸庞没有一丝笑容,与范副连长互致军礼后我和通讯员赶紧上前报告:“报告连长,连部文书黄爱民、通讯员李润培向你报到。”,陈连长看了我们俩一眼,回礼后一挥手:“走,回连队。”说完和副连长大步并肩走着,边走边聊,两人的步履又快又大,我们俩提着行李在后面紧紧跟随。
第二天早操后陈连长用浓重的宁波口音发表了到任后的第一次讲话,他犀利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脸上,语速急促简短有力,他说:“这段时间我不在,听副连长和副指导员告诉我,同志们表现得都很好,这是一名军人的起码要求,希望保持下去。我的原则是:严格的工作要求,宽松的生活节奏,完了!”
幸好我是上海人,加上当兵一年有余,马马虎虎听懂了他的宁波普通话,可是我从大多数战士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压根没听懂连长说的什么,一脸茫然。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位赫赫有名的新连长,果然够威严,这是所有战士的第一感觉,至今都是。
陈连长外边看似严肃,不拘言笑,其实熟悉了就会觉得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就和《亮剑》里的李云龙一样,严肃起来吓人,可是活跃起来有时候跟孩子似的,特别调皮,还有些赖皮。
陈连长喜欢运动,尤其爱好打篮球,在他的推动下,连队的篮球比赛每周都有,班与班之间,排与排之间经常进行对抗赛,而他这个连长硬要带领我们连部的几位首长和连部班的战士跟其他班排较劲,可是这样的比赛,谁当裁判谁倒霉。公正执法吧,显然我们连部班根本打不过人家,闹不好还会被连长臭骂一顿,于是遇到和我们连部班比赛,谁也不敢当裁判,气的连长提着哨子掐着腰对会吹哨的瞪着眼睛说:“你,过来当裁判。”当执法的战士哆哆嗦嗦接过哨子时,总会忍不住问:“连长,这哨子咋吹呀?”
“咋吹?你说咋吹呀,还要我教你呀。”吓得裁判连连点头:“懂、懂……”全连战友顿时哈哈大笑,唯有裁判一脸苦相。
比赛开始后,我们几乎一路顺畅,尤其是连长持球上篮时,压根没有人敢阻拦。而当对方进攻时,即使我们犯规了,裁判也不敢吹,手一挥“继续比赛”,场下看球的战友都忍不住笑的前俯后仰,眼泪也笑出来。当我们连部班终于“赢球”后,连长却总是抱着篮球和对方队员一一握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哎,打球嘛,就是图个快乐,输赢不重要,别介意啊,我们水平不如你们。”然后指挥我们连部班高举右手说:“向*班学习!”,对方原本心里有怨气又不敢发,可是现在连长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敞亮了,也马上举起拳头高呼“向连部学习!”嘿,气氛好极了。
1982年4月,为应对日益紧张的台海局势,立足于打仗的需要,我们全营奉命乘登陆舰前往杭州湾畔,参加秘密的国防工程建设。在靠码头时,携带的大量工程作业物质体积庞大,搬运极其困难,战士们都身背武器装备,头戴钢盔,完全靠人拉肩扛,给搬运带来极大不便。由于是秘密行动,而且庞大的登陆舰是借用地方的工程码头,不是专门停靠军舰的军港码头,眼看水位下降的时节越来越近,如此吃水深的登陆舰就有被困的危险。危机时刻,陈连长果断决定,把那些不是必须的物质全部推到海里,抓紧一切时间卸货,保证军舰按时驶离码头,有什么问题他一个人承担。
于是全连干部战士不顾海上一夜颠簸的疲劳,忍受着空腹用最快的速度卸掉那些笨重的物质,将其余装备设施全部快速装上军车运走,确保登陆舰在水位下降前驶离码头。
事后上级在调查情况后并没有给陈连长处分,反而对他的及时处置予以肯定,我们全连终于松了一口气。
1982年底,陈连长决定申请转业,他要回家照顾年迈的老人,弥补在外当兵的十几年对家人的亏欠。临走时,平时向来很严肃刻板的陈连长,却显得特别柔情,他一个班一个班到战士们中去和大家告别,对于平时自己过于严苛的管理行为表示抱歉,希望得到战士们的理解。而此时战士们对已经和大家融为一体的连长特别不舍,许多战士都留下了难过的泪水。
为了不影响连队休息,陈连长黎明时分,就悄然离开了,送行的只有连队几位首长和我们连部班的战士,离开营房大门时,站岗的哨兵发现了,背着冲锋枪小跑到陈连长面前敬礼道:“报告连长,哨兵***正在站岗,请连长指示!”
这一刻,已经卸下领章帽徽的陈连长嘴唇有些颤抖,手臂缓缓举起,轻轻地对哨兵说:“辛苦啦,继续执勤!”说完抬头仰望操场中央飘扬的军旗,行了最后一个军礼,深情地说:“再见了,亲爱的部队,我走啦……”说完扭头准备上车,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在我们心中的铁血汉子其实也很温柔,只不过他一直把这种温柔埋藏在心里,这样的连长才是铁骨柔情的真汉子。
潘可夫指导员压着嗓门对我们在场送行的人说:“向老连长敬礼!”陈连长上车后狠狠心一挥手,司机一踩油门出发了,这时哨兵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道:“连长,一路顺风……”
声音在黎明的静空里显得尤为清晰和洪亮,一下子惊动了全连的官兵,全连以紧急集合的速度起床冲到营区外的山坡高处,望着远端越来越小的军车,新任连长范兆琪大声下达上任后第一道命令:“全体都有:向我们的老连长敬礼!”全连干部战士笔直向着即将消失的车影敬礼,那一百多人矗立的身影在升腾的朝阳映衬下,犹如一群刚劲的雕塑,从此印刻在九连全体战士的心中。
陈连长,一晃和您已经分别三十八年了,尽管时光在飞逝,然而您不怒自威的形象却一直清晰地留存在我们心中,您的铁血风范给我们注入了硬朗的灵魂,做您的兵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