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地,当我想写莫排长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微信里表示不解地疑问:“你确定是要写我吗?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人,退役老兵,没啥写的,太普通了。”
当确定我是要写他时,他依然颇有疑虑:“我只当你半年的排长,而且还是你最灰暗的部队农场的排长,加上我们分别已经三十九年了,你能够写得出吗?”
我嘿嘿笑着告诉老排长:“放心吧,那些带着青春记忆的军旅岁月早已印刻在脑海里,每一点一滴都随着时光而愈发清晰。”
于是,莫排长这才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传给我,定睛一看,果然了得,一手漂亮的草书显得刚劲有力,再附上一组军旅的照片,顿时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哦,这就是我的老排长莫邦法,那近四十年的光影重新在记忆的闸门中寻觅。
1980年春节前夕,经过三个月新兵训练的我们这批兵分兵了,原本已经内定到团部的我,却意外被人顶替到部队后勤农场连队,成了一名种田的庄稼兵,这让我的情绪跌入谷底。
我所在的二排排长正是莫邦法,那时候的他,刚刚提干不到半年,黑红的脸庞、健硕的身材肌肉结实,一身兵味。虽然外形看上去很威武,但却非常随和,没有一点架子。得知我的情况后,他关照我们班正副班长和几位老兵,要多从生活上和工作上关心我,帮助我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
在欢迎新战士的仪式上,由我代表全体新战士做发言,这让我很意外,事后才知道是莫排长推荐我发言的。不久连队的军人委员会重新调整,我这个刚下连队的新兵又一次意外当选,背后的推手还是我的莫排长,这还没完,紧接着我又当选了排里的团小组长,推荐人还是莫排长。我知道排长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激发我的活力和激情,我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最难忘的大年夜,连队正在会餐,正巧六点至八点是我执勤站岗,当老兵和班长都争着替我站岗时,我在感动之余坚决拒绝,坚持自己要去上哨。是莫排长阻止了班长他们,他挥着手对班长他们说:“让他去,他会忠实履行好哨兵的职责的。”
随后,莫排长和班长亲自带我去武器库,为我穿上军大衣,佩戴好武器装备,检查好军人风貌,抚摸着我的军帽深情地说:“去吧,你是老革命的后代,无论干什么都是革命工作的分工,都是人民军队的组成部分,我相信你是最棒的。”这番朴素的话一直清晰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成为我人生不断进步的动力。
由于我是流动哨,必须要沿着警戒线来回巡逻。出发没多久,天空就飘起了漫天大雪,我吃力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警戒线上。这时,远端出现了几束灯光,是连长、指导员、莫排长和我的班长来慰问我。我迎上去挺胸敬礼道:“报告首长,哨兵黄爱民正在巡逻,请指示。”
连长回礼道:“辛苦啦,哨兵!”,随后包括莫排长在内的四位连、排、班长向我一起敬礼,那一刻我的热血在沸腾,至今难忘。
当兵前我不吃蔬菜,到部队后也不碰蔬菜,被看作是干部子弟娇贵的体现。一次午餐时我把胡萝卜脱口说是给猪吃的,引起许多战友的强烈不满,最终我和他们大吵一顿。因此那时候我被连队公认为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刺毛兵,在班务会上受到全班的集体“开火”,我有些心灰意冷,甚至有逃回家的念头。班长一次次找我都没有打开我的心结,这时莫排长把我叫到自己宿舍,递上一个苹果对我说:“你蔬菜不吃,部队训练干农活体力消耗大,把苹果吃了,补充维生素。”这让准备“挨剋”的我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和蔼的排长,忍不住满腹委屈的泪往下淌。
当我告诉排长,因为小时候曾经跟父亲去他的部队吃过由野菜做的忆苦饭,造成心理阴影,一看到菜就反胃的情况。排长特意到我们班召集全班开会,把我的情况告诉大家,要求大家一起帮助我克服心理障碍,走出对吃蔬菜的恐惧症。
从那以后,每当吃饭时,全班都主动把荤菜往我碗里夹,把我的蔬菜分掉,我在战友们的鼓励下开始吃蔬菜,从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吃,到大口吃,吃了吐,吐了再吃。慢慢的全连都知道了我不吃蔬菜的缘由,于是每当我吃蔬菜的时候,全连的战友都用信任的眼光看着我,当我依然忍不住出去呕吐时,班长和排长总会跟出来给我轻轻拍背,排长对说:“小黄,你的情况和表现大家都看到了,我已经和连里首长汇报了,实在吃不下去就算了,大家对你理解了。”我倔强地拒绝,回到食堂继续吃菜,当我终于战胜怕吃菜的恐惧后,莫排长带头鼓掌,全连的战友都向我鼓掌,我伴随着激动的泪水和呕吐带来的汗水向全连首长和战友们敬礼,那是我军旅生活中难以忘怀的一幕,每当想起都会禁不住热泪盈眶。
在农场就要干农活,这对于在部队大院长大的我来说,显然又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当收割稻子时,连队开展劳动竞赛,面对大片金灿灿的稻田一字排开。当哨子响起后,老兵和农村出身的战士都飞快地挥舞着手里的镰刀先前,而我和几名城市战士从一开始就落在了最后面,而这时我看到我们班的副班长却一直和我并肩收割,还主动把属于我的份额一起干了。当我催促他别管我,赶紧向前,别因为我拖了全班的后腿,副班长边割稻边对我说:“是排长专门关照我的,不能把你丢在后面,我们是一个整体,宁可先进不争也要带着你一切前进。”
副班长的话给我很大震动,我用几乎发疯的速度拼命向前赶,在副班长的帮助和带领下,迅速缩短了与前面大部队的差距,而已经到头的班长则带领全班战友调头向我和副班长的方向围歼。我们班的做法很快就得到了其他班的响应,大家纷纷帮助我们这些不会干农活的城市战士,氛围好极了。
依靠在农场的优异表现,半年后我调到团部后勤处担任通信员,临走的时候,连队都在田里干活,来不及送我,只是远远的向我挥手致意。我把头伸出车窗寻找着我的战友们。我看到在绿色的田野里,一群身穿蓝白相间海魂衫的战友向我呼唤,中间那魁伟的身躯就是我的莫排长。
这一走至今已经整整三十九年,我常常在梦里梦见部队的情景。说来也奇怪,很多时候,我都梦到了我农场的连队和亲爱的战友们,那段艰苦却永生难忘的庄稼兵岁月,却是始终无法忘却的记忆。
去年年底我应邀参加老部队战友联谊会,在那里我意外遇见了当年我们后勤连的一排长朱楚良,我向他问起莫排长的消息时,他当即拨通了排长的手机。我又一次听到了久远的声音,令我感动的是,一别三十九年了,他竟然没有忘记我这个当年惹是生非的新兵蛋子,爽朗的笑声尤为亲切。
从和莫排长的聊天中得知,他1974年底参军入伍到海军部队农场,从战士到班长到排长,再到副连长、连长。1981年部队整编后他调海军东海舰队工程四处任副营职助理员,还曾经调到上海吴淞海军训练基地担任新兵连长、新兵营副营长,几乎就在我家门口,可惜那个年代信息闭塞,遗憾之余又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深深的缘分。
八十年代后期,莫排长受命带队去浙江舟山支援岱山发电厂建设,返回部队后出任军务装备科科长。1995年在部队服役二十年的莫排长转业到浙江省温岭市检察院,当上了一名反贪检察官,历任助理检察员、检察员、法警大队长,2016年退休后,他又受聘担任人民调解员,至今依然忙碌在调处社会矛盾纠纷化解工作中,令人敬佩。
莫排长,你是浪涌中搏击的战士,无论狂风暴雨还是风平浪静,你总是坦然面对,沿着既定的目标坚定先前、向前,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