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房间里的男人才一脸心满意足的出来，夕阳的余晖刺痛他的眼，使劲吸了下鼻子，他笑着对孔鑫说：“兄弟，可以啊，这里有吃有喝还安全，下次我还来。”
孔鑫冷着脸回应：“下次带你介绍人来，否则不给开门。”
“我给钱，为什么不行？”
“规矩，你不怕被......”孔鑫比划了个动作：“不是熟人，下回没人给你开门。”
男人被推出门外，忽而打个寒颤，然后佝偻着背下楼。
新年开门大吉，汽修店晚上去排挡请吃饭，夏雪送腊肉的时候遇上，言书便邀她一起，听闻有好吃的，从来不拒绝，原想叫上媛媛，但她说晚上有约。汽修店去的是家粤菜馆，夏雪十分新奇，自己下过最好的馆子，大概就是盛福粥铺了，这个粤菜馆位于龙港正街，上下五层，灯火辉煌，桌桌爆满，服务员穿梭如云，暗红色的装修显得贵气大方。
包厢里，言书的舅舅开场说了些讨彩头的话，又发了利事，他跟大家推杯换盏一番，拉言书到一边谈心，看舅舅的表情严肃，想必是他每年的功课之一。外甥长的不赖，若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二十七八的年纪，娃都可以抱手里了。唉，他有意的瞄了眼夏雪，拍怕言书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然后打招呼离开，大老板在，其他人多少有点放不开。
“你舅舅走了？”夏雪的表情跟其他人一样放松下来，她自小最怕长辈，而且舅舅有种无言的威慑力，眼神都能让人心里发毛。言书点点头坐回位置，倒了些果汁。
“言书，装什么斯文，平时都是喝酒的，搞什么饮料？”胖经理递过酒瓶，示意倒上，言书笑笑没有接。
“哟，有女朋友了是不一样啊，小姑娘厉害啊，就管上啦？”其他人一起哄笑，夏雪有点摸不着头脑，手里的那只螃蟹被烫红了，也不好好让她吃一口：“管上？干什么？斗地主啊？言书你有女朋友啦？咋没见过？”
众人善意哄笑，言书有些害羞的帮她剥螃蟹，噢哟，一米八的冷酷大个居然会羞涩，夏雪差点吐血。
吃完饭，一行人闹着要去K歌，夏雪不想去，这种娱乐节目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因为不会，也害怕自己会出丑，索性躲开，好意拒绝言书送她，一个人沿街慢慢往公交站走。
街上门店的音响还在大声放着《恭喜发财》，刘德华的声音浑厚，有磁性，配合的阵阵鞭炮声，让人还有种在家过年的错觉。奶茶店开门了，是个美女老板，笑吟吟的给她做了杯珍珠奶茶，难得奢侈一回，捧在手中，慢慢的将黑色的珍珠一颗颗吸进嘴里，细细品着。
街上行人来往，虽然才过完年，但深城不太冷，刚才经过的女生穿的是短裙配皮靴，活力十足。夏雪暗念自己没勇气穿成这样，要是冻感冒了去看医生，遭罪又花钱，刚从公交上下来，就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在雅致街边停下，周媛满面春光的从车里出来，一身粉呢，配着米白色短靴，头发很长很顺，画了淡淡的妆，小仙女似的，整条街的光芒都被比了下去。
如果可以，自己这样打扮是不是也会好看？
“哟，我说呢，原来真是有约啊！”夏雪屁颠颠的跑过去，顺势往车里瞅：“约了哪个帅哥呀？”
“夏雪？”周媛的面色一下子不太好，似乎想阻挡她的视线，“你，你怎么在这？”
“哦，看你跟谁约会呀？哎呀，那个KAN我见过啦，知道长什么样，不看就不看。”夏雪调皮的对周媛眨眼，准备拉着她一起回厂。
洛然从车子另一边钻出来，微笑的看着她：“怎么？新年都过了，还不敢见我这债主？打你手机停机，以为你不来雅致了，准备躲我呢。”
“你们？”夏雪的表情，就像看见火星陨落。
“今天和周小姐一起吃饭，顺便送她回。”洛然？周媛？一起吃饭？心里莫名泛起一阵绞痛，下午周媛说跟人约了吃饭，还说今天是什么情人节，是情侣过的节日，被她调笑时，那娇羞的模样，夏雪嘀咕了老半天，听说KAN早就回了香港，能特意来找周媛，真是情比金坚，可是，她没想到，现在跟周媛过情人节的是洛然！
难道，他们......
周媛紧张的捏着手里的包，样子有些娇羞和不自在，是啊，这身精致的打扮，站在帅气的洛然身边，抛开自己的心思，两人看来无比服帖，相得益彰。先是岳希，还有周媛，样貌身家，哪个不碾压自己几条街？呵呵，真是痴人说梦，话费都没钱充的人，还妄图能和男神交往？
夏雪没有回应洛然，慢慢转身往厂门口走，每一步像踩海绵，软软的，却又是刺痛的，刚才甜腻的奶茶，现在满口都是苦涩，脑海里，大块玻璃落地的声音，撞击在心里最深处，身后的人还在说什么，回应的都是苍白无力的虚笑。
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你一个梦，只不过是让你好好睡一觉而已。
周媛第三天在宿舍堵住夏雪，拉着她去了雅致后面那棵树下。
“夏雪，你是不是讨厌我？”
“讨厌你？为什么？呵呵，没有，你不要瞎想啦。”夏雪不看她的眼睛。
“你喜欢洛经理对不对？”
“别乱说，这话不能乱讲！”慌忙表态的义正言辞分明更心虚。
“那你为什么这几天老躲着我，不理我了？”
“不是看你约会很忙嘛，哪有空找我。”打着哈哈，尽量把心思藏住。
“我知道的，你是在为我之前的事情生气，其实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清楚。”周媛的表情开始严肃，手指在提包上扣来扣去。
“哎呀，都说你喜欢谁是你的权利了，也许你是因为一些不好的回忆，造成对男生恐惧，才会喜欢丁之妍，我知道，在《知音》上看到过嘛，后来发现自己不是这样，又回到正路，天涯贴吧里面也有人说过的，没事，现在喜欢男生就好啦，我不用担心你对我感兴趣啦，哈哈。”夏雪现在不太想谈这些话题，她不清楚洛然是否知道周媛曾经有同性恋过，他能不能接受，会不会难过。
周媛心事重重的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纸，上面的内容夏雪看不懂：“什么东西？染色体异常，啊，好多字，无子宫，是什么？看不懂，你生病了？感冒啦？”
“不是。”周媛叹口气又放回包里：“夏雪，我有个秘密想跟你说。”
“啊，不要，我嘴巴大，不要跟我讲秘密，哈哈。”她假装调笑，你的秘密不用说了啊，反正我也不会多嘴说给洛男神听的。
周媛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在夏雪想提议是否要回厂的时候，看见她脸上挂着泪痕。
不对吧，约了我的男神，该哭鼻子的是我吧？
“我是一个阴阳人。”周媛的声音不大，但听的很清楚。
“什么阴阳人？茅山弟子？”啥年代了，难不成还有捉鬼道长？今天她样子古里古怪，说的话让人似懂非懂，让夏雪背后升起一阵凉风。
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周媛认真的看着她：“其实我是一个双性人，知道吗？就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简单说，就是不男不女！”
“我从小就不讨喜，我奶奶，我爸都讨厌我，包括我叔叔他们，认为我是个克星，克住我爸没有儿子，或者说没法要个正常的孩子，我爸的单位，只能在第一个孩子有残疾的情况下，才可以允许生二胎，但我妈死活不让我爸去给我做鉴定，她怕我被人戳脊梁骨，怕我以后在县城无法生存，后来我爸跟我妈大吵一架，申请下了乡，偷偷找了个乡下女人，生了一个儿子，我妈知道后精神受了刺激，变得神神道道，我爸就干脆在镇上另外买了房，跟我妈离婚，和那个女人住到了一起。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在读初中，看着我妈难过的样子，我用尽一切办法逼我爸现身，希望能让他回到我妈身边，比如，和同学上网彻夜不归，早恋，学校顶撞老师，但他从来不出现，只会在电话里骂我妈，骂的我妈越发不正常，有一次还差点烧了房子，我奶奶让我爸把我妈送回外婆家，而我，直接辍了学，外婆说他们老了，照顾不了我，让我爸送我上个中专，早点自己挣钱养自己。”
夏雪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嘴巴张着按都按不回去：“媛，媛，我书读的少，你说的我不太懂，什，什么是双性人？”
周媛使劲摇摇头，悲凉的低声说道：“就是人妖，人妖你懂了吧？”
夏雪依旧两眼发直，人妖？是不男不女？太监？可她和别的女生没两样啊，甚至更漂亮，哪里有点男生的影子？她懵懂的样子让周媛突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飞快的解开衣裙，赤条条的暴露在她面前。
那一刻，周媛光洁的身体冲击着大脑，上半身和自己无异，但腰部下面的世界，难以言表，那些与自己模糊认知有很大不同，扭曲而白皙的身体，如同拼接的洋娃娃，畸形怪异。
她只知道世界上有男人和女人，清楚自己身体的构造，却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双性人，雌雄同体，曾经老师上过生理课，对性别的解释都是含糊带过，男女的生理结构更是半碗水认知，加上原本农村思想的禁锢，哪怕是其他女生的裸体，她都不好意思直视。
可现在面对这么直白的裸露，到底还是被羞红了脑袋，好奇而不敢直视的眼角余光里，看到了一些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
“你，为什么告诉我？”竭力的克制自己颤抖的手，视觉冲击感跟地球爆炸没什么两样，震惊像一股电流遍布全身，过了许久才慌忙想起帮她把衣服穿好。
“我知道自己与你们不同，不敢与人亲近，害怕知道我的怪异后嫌弃，遇上丁之妍，她慢慢溶解了我内心的孤独，我以为是喜欢她的，以为同性恋是不需要性的，这样她发现不了我的异常，可有一次，她触碰我身体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恶心，后来，故意让她看见我和KAN在一起，借机告诉她，我喜欢男生，她很伤心的离开了雅致。再后来，我发现我喜欢被男生追求的感觉，那样，我才能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常的人，正常的女生。”
“额，那，洛经理是在追你么？”夏雪小心的询问，像一个讨好的娃娃，但又不愿听到肯定。
夏雪的心跟着周媛眼泪一起滑落，看她抱着头，很是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喜欢被追求，喜欢在他们把我当成女生对待的样子，在那一刻，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但我知道我和任何人都没有未来，不可能更进一步，只能这样子，不能跟男生发生关系，我没有子宫，没有列假，将来也不可能怀孕，不能生孩子，所有女孩子能经历的，我都不会有，这辈子也不会有，每个月记着时间，假装那几天不方便，但是假的东西让人很累，明明我的心是女生，可为什么身体却有和男人一样东西？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我？”
“夏雪，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求求你，你放心，我伤害不了任何人，我只是一个渴望被疼爱的人，也许，有一天，我都不知道我的生命终结在哪里，能不能，能不能就这样，到那天，他不喜欢我了，我再离开。”
“可那样你......我怕你受伤害。”周媛说的一切，夏雪在拼命消化。
“没事的，我不会怪任何人。”她满脸泪痕的样子，让夏雪凌乱纠结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一团豪气：“放心，媛媛，我死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谢谢你，真的谢谢，我这一生本来就是个悲剧，能和你做朋友，不幸中的万幸，感谢老天让我遇见你。”周媛眼里闪耀着光芒，让对方无形生出一双翅膀，想永远紧紧的把她护在怀里。
可是承诺归承诺，难过还是有。随后的日子，夏雪会忍着心尖上的疼痛，看着周媛漂漂亮亮的出去约会，自己傻傻的在宿舍数手指头，连言书叫她出去吃蟹粥都没兴趣，她不停的猜测他们在干什么，会干什么，洛然会不会发现周媛的秘密，如果有这一天，他们会怎样？如果将来两人好好分手，尚可原谅男神，但如果他借此伤害周媛，她一定不会放过他，就算喜欢他又怎样，毕竟这不是媛媛的错，夏雪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