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华没待顾国生开口,就对他说:“老顾,你刚到这里,还没有足够的调查研究,就先不要高谈阔论吧。”他看了一下表,“现在快六点钟了,我想大家的肚子已经在叫了。今天,我破例在这里与你们共进晚餐。但是,说定了,不喝酒,不吃你们食堂的用餐,因为现在许多食堂与高档酒店差不多。我建议叫外卖,吃快餐,边吃边聊,特别是对省政法委有什么要求,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这样大家既吃得轻松快乐,又不影响工作。老顾,你看怎样?”

  顾国生预先知道公安局是视察的最后一站,早就让食堂准备了几道上档次的江鲜,现在听白宇华说得态度坚决,征求他的意见只是照顾他的面子而已,随机应变道:“白书记的意见谁敢违抗?不过,这种工作餐也够新鲜的了,请政治部的同志立即叫人写一篇新闻报道,明天要放在江河日报的头版头条。”

  白宇华皱了皱眉,严肃地说:“老顾,你的建议是个馊主意,我把它枪毙了。同志们,我们一定要保持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在工作作风上务真务实,千万不要有任何做秀行为。现在的群众思维和眼光都不同于过去,他们对做秀一目了然,深恶痛绝。”

  会场上响起一片掌声。

  顾国生见状,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道:“白书记高风亮节,朴实无华,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我宣布,暂时休息,待快餐来了,大家一起边吃边谈。”

  快餐是在极其融洽的气氛中吃完的。

  吃完饭,顾国生把白宇华拉到一边,说:“白书记,今天怠慢您了,你我是多年的老朋友,请您能够见谅。另外,您这个大忙人我也好久没与您相叙了,晚上是否给点时间让我向您汇报一下思想,同时也听听您的教诲。”

  白宇华微笑道:“我们之间哪用这种客套。除了今晚,你什么时候找我谈心都可以,要谈就实话实说,别花里胡哨。”

  顾国生问:“今晚为什么不行?”

  白宇华说:“今晚我要与张小虎谈话。”

  “你与张小虎谈什么?”顾国生有些疑惑地问。

  白宇华用诡秘的笑容打量着顾国生,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顾国生从他的笑容和目光中已经领悟:这该是你问的事吗?

  白宇华与张小虎的谈话是在张小虎的办公室进行的。

  两人坐定后,张小虎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我现在不知应称您老师还是书记?”

  白宇华笑声朗朗:“称书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况且,书记可能是昙花一现。称老师,说明你还有感恩之情。在古代,尊师如父,如今虽没有这样讲究,但师生关系是永远抹不掉的。你如愿称我为老师,我会很开心。”

  张小虎说:“您既这样说,那我就称老师吧。”

  白宇华愉快地点点头,道:“小虎,你还记得我在公安大学给你上的是什么课吗?”

  张小虎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记得,那是关于鬼谷子的系列讲座,总共上了五次。”

  白宇华夸道:“你的记忆力真不错。我于公安大学毕业后,曾留校两年,后来才到金宁市挂职锻炼,谁知这一挂就挂了半辈子。给你们上课时,我已是金宁市公安局局长,公安大学的兼职教授。那我再问你,为什么我会对你们讲鬼谷子?”

  张小虎摇摇头,凝神聆听。

  白宇华说:“那是因为我最崇尚鬼谷子,视他为我的老师——学问上的老师。鬼谷子的真名叫王诩,本是老子的学生,后来自成一派,是纵横家的鼻祖。据说他通天彻地,学问无人能及。他的学问中最为突出的是六韬三略,明理审势。他培养了众多弟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奇人。其中最出色是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前两位是杰出的军事家,后两位是杰出的纵横家。前一段时间放的电视剧《芈月传》中曾说到,张仪、苏秦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牵制六国皇帝的神经,他们每人可抵百万大军。我多年自学鬼谷子的学问,希望能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学生。你可知道,我最看好的学生是谁?”

  “不知道。”

  “正是你,张小虎!”

  “这不是玩笑?请老师指点迷津。”

  白宇华面带微笑:“你是否记得,我在一次上课中,曾叫三个学生站起来回答我的一道假设题:假如我是你的恩师,因犯了死罪而持枪逃亡,被你遇见,你该怎么办?第一个学生回答,既然犯的是死罪,又持有枪械,为免伤及无辜,我会毫不犹豫地当场击毙,这也叫大义灭亲吧。第二个学生回答,他虽是死罪,但又是我的恩师,我下不了手,但会向上级报告其行踪,由相关部门对他绳之以法。第三个学生就是你,你的回答是,国法大于私情,我会先劝降,若劝降不成,我将击伤其右手,使他失去持枪行凶的能力,然后再将他抓捕归案。我当时对你的回答最为满意。因为你既视法大于情,但又念及师生情义,行事的步骤也合理缜密。我从心中暗暗惊叹:此人将来必是栋梁之材。现在看来,我当时的判断并没有错。”

  这段往事勾起了张小虎昔日对白宇华的尊敬,他心中彷徨起来:难道是夏中华和黄辉提供的情况有误,自己冤枉了他?联想到他今天来视察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正直真实,毫无做秀之态。为查明虚实,张小虎决定冒险一探。他说:“没想到老师对往事还记忆犹新,更感谢您对我的错爱。我出于对老师的尊敬,有些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也许说出来对您有冒犯甚至伤害,但我不得不说,不得不问,乞望您能谅解。”

  白宇华大度地一摆手:“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不必有任何顾虑,什么都可以问,什么都可以说,我尽量做到有问必答。”

  张小虎问:“您女儿白冰前一段时间住在我市枫叶尚郡,您是否知道。”

  白宇华答:“知道。”

  张小虎问:“白冰住的别墅是谁的?”

  白宇华答:“是郑凤祥的别墅,他给她暂时借住。”

  “郑凤祥为何会把别墅借给您女儿住,难道您与郑凤祥有交往?”

  “是有交往。当时他犯案被行拘,由我亲自审讯,并教育他今后要遵纪守法,重新做人。他对我感恩戴德,因为知道我爱好收藏,工地上挖到老东西常送给我欣赏。贵重的我从来不收,一般的玩艺我收过几次。”

  “他从诚和大厦挖到的南朝佛像,经修复后是否送给了你?”

  “确有此事。不过,我认为是赝品。”说到这里,他喝了口茶,习惯性地用右手压了压紊丝不乱的的后背式发型,笑容可掬地说,“小虎,你也许并不清楚,我祖上开过古玩店,不仅留下一些古玩,还养成了我爱好收藏的习惯,有闲钱常在古玩市场捡个漏,日积月累,数目也不小了。可我眼力不够,更不知古玩界的水深不可测,买回来的大都是赝品。自从我女儿把这些古玩偷偷转移出去,为免影响和引起非议,我就下决心把所有古玩都捐献给国家。过不了几天,你会在南吴省博物馆见到我所捐赠的东西,包括这批南朝佛像。”

  张小虎听白宇华说得语气诚恳,逻辑严密,毫无隐瞒,心中不禁震惊,但他还是继续问道:“最近我们在侦查郑凤祥非法交易文物一案时,发现当初您在白霞派出所审讯他的记录被人销毁了,不知您是否知道?”

  “还有这种事?我回去定叫人查个水落石出。”白宇华态度坚决地说,“我怀疑郑凤祥为了抹掉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可能买通了有关办事人员,一旦查出,一定要对郑凤祥和其他涉案者依法惩处。”

  张小虎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女儿突然失踪,是否是您所为?现在她在何处?”

  白宇华哈哈笑道:“小虎啊小虎,别说我是你的上级和老师,即使是你的同级或同事,你也不能像审问犯罪嫌疑人一样对我。不过,不这样你就不是张小虎,成不了鬼谷子了。用句时髦的话,我此时痛并且快乐着。由衷感谢你对我女儿的关心,实不相瞒,这丫头太倔太疯,胆子太大,我怕她惹出事来,就派了检察院的几位同志把她和这些古玩秘密转移到安全之处。经过我苦口婆心的耐心开导,她的思想总算有所转变。现在,她正在云南游玩,并借机静心反思,与外界暂时隔断联系,我还不知她需要多长时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等你有了子女,恐怕才有更深的感受。”说到这里,白宇华停顿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小虎啊,你一直在穷追不舍地审问我,现在也该让我问你几句了吧?”

  张小虎作好了挨训的准备,说:“老师,实在对不起,任凭您怎样问、怎样骂,我都能接受。”

  没想到白宇华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不生子女?是工作原因还是其原因?”

  张小虎说:“我爱人在市检察院工作,也是个很要强的人,她说早生孩子会被琐事拖累,在黄金年龄影响工作。”

  “那就大错特错了。工作固然重要,可生儿育女也是人生大事,尤其是女性,错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后果是很严重的,将来懊悔也来不及了。再说,即使你俩能想得开,你们的父母能接受吗?”白宇华的话充满惋惜之情。

  张小虎说:“提到这事,我父亲的想法还真不小呢。他说,古时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你们工作上多出色,不给我抱孙子,我就是不安心。”

  白宇华说:“这不能怪你父亲,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听说你父亲是个神医,还精通《易经》,等有空时我上门向他讨教,你欢迎不欢迎?”

  张小虎笑道:“当然欢迎,就怕我父亲是个冒牌货。”

  “小虎,你们局里是不是有个名叫虚静的女警察?”

  张小虎听白宇华问到这个问题有点惊讶,回道:“是有这么个人,老师与她有什么关系吗?”

  白宇华诡秘一笑:“我与她之间说有关系也有关系,说无关系也无关系,主要是朋友相托,我随意一问,希望你对她多关心帮助。”

  张小虎说:“关心帮助她是我的职责,既然老师相嘱,我当更加尽力,不知您对此还有没有具体的明示?”

  白宇华说:“你这样的人,还要什么明示?只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了。”

  在不经意之间,白宇华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了张小虎身上,从张小虎的工作情况到他的家庭生活状况,都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并对他提出了殷切的希望。张小虎瞬间朦胧地感到,从前那个自己曾经崇拜的偶像又在隐隐漂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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