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虎万万没想到，三天后，风云突变，他想继续审讯郑凤祥的计划泡了汤。
因为今年是省、市、县党委和政府换届之年，人事上从去年底今年初就开始调整，昨天又公布了一批新的调整名单：原省委副书记佟立群调任省政协主席；原副省长兼公安厅厅长笪维平因年龄原因调任省人大副主任，由邻省调来的沈清明接任笪维平的位置；原省检察院检察长白宇华调任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原江河市公安局局长调往外省任职，由省公安厅副厅长顾国生任江河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这样的人事调整，对张小虎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因为号称公安铁碗人物的笪维平一直是张小虎的有力支持者。而顾国生以前曾在工作上与张小虎产生过摩擦。尤其是白宇华，升任省政法系统的一号人物，对暗中正在调查他的张小虎来说更是不小的威胁。
顾国生一上任，就取消了张小虎原定对郑凤祥延长刑拘的计划，为此两人心中又增添了一层芥蒂。出于对顾国生的戒备，张小虎向顾国生汇报郑凤祥案时没有涉及到白宇华，只说非法文物交易。顾国生听后说道，文物既已追回，就暂时结案吧。考虑到郑凤祥买佛像是用于自己收藏，且又是个对本地有贡献的企业家，不再追究其刑事责任。张小虎说：郑凤祥案可能会涉及到一些经济大案，就此半途而废太可惜了。顾国生回道：经济大案主要由纪委和检察院去抓，我们不能种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再者，你没有足够的证据，就不要盲目行事，否则，会有损于公安形象。今后如有涉及到上级领导的案件，一定要向我汇报。
张小虎心中暗暗嘀咕：你刚到江河市，两眼一抹黑，就想独揽大仅，未免太官僚了。但为了尊重刚上任的顶头上司，他还是服从了命令，心中却在懊悔，当初要是听了虚静的建议，说不定郑凤祥案就取得突破性进展了。这个虚静虽有一副公主脾气，却是率性而为，专业上有独到之处，经过磨炼和调教，将来可成大器。
就在张小虎沉思之时，想不到顾国生提出了一个更意外的要求：“请你将这批南朝佛像立即交到我这里。”
张小虎问：“为什么？”
顾国生说：“这是上级领导的指示。”
张小虎掘强地问：“哪位上级领导？”
“张副局长，这是你该问的吗？况且，这不是交给哪个人，而是交给国家文物局，其中总有原因吧。”顾国生的口气已相当冷峻。
张小虎听说是交给国家文物局，也就无话可说了，立即起身打开自己的保险柜，叫来黄绍光和老张，一起把佛像送到了顾国生的办公室。
张小虎经过慎重思考，觉得郑凤祥案事关重大，自己必须向市委书记李毅当面汇报。
李毅今年四十六岁，个子稍高，头发浓密，方脸上的眼睛透着坚毅和睿智。他大学学的是政治学，后来获得了经济学博士，历任江河市市委书记秘书、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市委副秘书长、三真山县县委书记、江河市市委副书记，直至两年前任市委书记。因为一年前省城由金宁市搬迁至江河市，所以，李毅也成了排名靠前的省委常委。由于张小虎在侦破多次重大案件中立了大功，表现出了智勇双全的才能，李毅对他欣赏有加，不仅数次破格提拔他，且特许他遇有要事可直接向自己汇报。张小虎很少利用李毅给他的“特权”，但今天他要行使一次了。
当张小虎将郑凤祥的案件、特别是涉及白宇华的情况向李毅作了汇报后，李毅谈了三点意见：
第一，你能在一般刑事案中洞察到其背后的重大腐败案，尤其是不畏权势，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我们党和国家反腐已初见成效，但在我看来，腐败的主要根源在于政治体制的弊端和信仰的缺失，而这两个方面还是任重而道远的。反腐当然要有职能机构来抓，但只有形成全党全民的反腐意识和监督体系，才能更为有效地扼制腐败。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从郑凤祥入手追踪白宇华的腐败线索，这是没有错的。
张二，反腐是一场事关党和国家命运的复杂斗争，既要有坚定的信心，又要有高瞻远瞩的战略，还要有严格的政策和高明的策略。目前，我们党内有些同志想把反腐毕其功于一役，这是偏面的、脱离现实的。还有少部分人借用反腐来搞帮派斗争，这更是用心险恶、祸国殃民的。就拿白宇华来说吧，我以往对他了解不多，也没有个人恩怨，他作为省委常委、政法系统主要负责人，我理应对他尊重，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随意对他怀疑。但你提供的线索，使我不得不对他产生警觉。白宇华这种级别的干部，属于中组部管，省、市一级是动不了他的。所以，你今后主要还得从郑凤祥和白冰入手，掌握足够的铁证，才能向上反映，上级相关部门一定会引起重视。在此之前，你务必要谨慎行事，不可轻易对他定论，更不能把疑点搞得沸沸扬扬。
第三，顾国生同志现在是市公安局一把手，又是个有丰富经验的老公安，你应该充分尊重他。特别是他刚到我市，对有些情况不太了解，你要积极主动地配合他。当然，在原则问题上不能让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此话值得我们借鉴。
张小虎听了李毅的话，并未像一般下属那样先恭维一番，只是说道：“李书记，您的三点意见我一定会好好消化吸收，请放心。不过，有些具体操作还要请您明示。比如说，对郑凤祥是否可以再实施行拘？白冰是在我市消失的，我们有责任查到她的踪迹，如果是白宇华为了掩盖罪证派检察院的人秘密把她关押，我们怎么介入？还有她那里的古玩价值过亿元，都是白宇华的赃物，单靠我市公安局怎么寻找？”
李毅习惯性地双手抱在胸前，说：“你这些问题，听起来个个都很棘手，但如果心中无私无畏，在方法论上采用具象法，即由小见大，再由大见小，由具体到抽象，再由抽象到具体的思维方式，就不难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继续实施对郑凤祥刑拘的方案，既然刚被顾国生同志否定，他也讲出了自己的理由，那你就必须给他这个面子，给他这个权威。在条件成熟时再实施不行吗？暂时释放郑凤祥，你们仍然可以依法对他暗中进行调查，说不定因为他放松警惕反而能找到新的线索呢。对白冰的调查，你们完全可以向省厅汇报，取得他们的支持。省公安厅如果认为需要检察院配合，他们自然会尽责的。这样做不比你孤胆深入更有效吗？至于对白宇华，我还是那句话，有疑点，但不能定性，更不能公开渲染。他那些古玩，是不是都是受贿的脏物？其中有没有他自己花钱收藏的？或者是祖传的？这些一定要了解得很清楚，而且有途径可以了解。因为如果他真是个贪官，连你都对他产生了怀疑，那么，熟悉他、了解他的人呢？他们会个个袖手旁观吗？你应该知道，全党全民的反腐意识，与十年前相比已有了巨大的进步。至于说白冰的安全问题，我觉得你可以放心。白宇华在政法系统滚打了二十多年，他自然知道白冰突然失踪有关部门定会调查。再说，虎毒不食子，他总不可能暗害或长期软禁自己的女儿吧？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无论是白冰还是那些古玩，都会以你意想不到的体面形式突然出现。”
张小虎开玩笑道：“如果真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您倒像个算命先生了、”
李毅笑道：“算命先生有什么不好，别人算命靠迷信，我们算命靠科学，你父亲对《易经》有研究，其中就有许多辩证法和逻辑推理，你呀，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小虎说：“他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我从小就看不怪，也没兴趣向他学。”
“看来你不像个孝子，共产党人也是讲孝道的，我父亲对我的孝道教育从小就很严格。”李毅说完，抛了一支软中华香烟给张小虎，他自己也点燃了起来，“今天你既然来了，我要当面向你核实一件事，有一位叫虚静的女警察据说直属你领导，你对她印象如何，不藏不掖地如实向我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