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对西安大华纱厂总经理石凤翔并不陌生,曾几次在宴会上与石凤翔推杯换盏把酒共饮,深为其处乱不惊潜心发展实业的精神所钦佩,但也对这位老先生的古怪脾气略知一二,财大气粗的资本家十分傲慢,表面上热情应酬,实际上很少将那些俗气的达官显贵放在眼里。
胡宗南自信地认为,自己坐镇大西北独揽军政大权,可谓一言九鼎,连远在重庆的蒋介石都对他另眼相待,这西安城中还有谁能驳得老脸面呢。石凤翔纵然财大气粗难以接近,可终归还得依靠他胡宗南的枪杆子保地盘,倘若没有第八战区几十万将士守土抗战保国安民,恐怕日本人的铁蹄早已踏进了西安城。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石凤翔屈就在东洋小鬼子的刺刀下能红红火火的办工厂吗?再者说,石凤翔的大华纱厂已作为战时的军工厂被国民政府重点保护起来,所生产的布匹大部分通过他胡宗南的防区源源不断地调往全国各个战区部队的军需部门,财帛也源源不断地从国统区流入到石凤翔的腰包,使他迅速崛起成为大西北的工业巨子。基于此,石凤翔绝对不敢当面得罪他胡宗南,况且,这又是一桩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与国民政府领袖攀“皇亲”的好姻缘。
权衡一番利弊,办事性急的胡宗南转动矮胖的躯体疾步走向办公室,伸手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大华纱厂经理府,对着话筒大大咧咧嚷道:“喂,我是第八战区副长官部,请石经理接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哗哗啦啦搓麻将的响声,稍顷,一个女人对着话筒说道:“石经理刚才出去了,您等一会儿再打电话吧。”
“我是胡宗南,有要事找石经理商谈。”胡宗南一报姓名,那边石凤翔的太太接过电话十分客气地说道:“哎呀,真对不起,胡长官,我马上打发人去找他,呆一会儿让他给您回电话吧。”搓麻将上瘾的石太太没等胡宗南答话,就急匆匆将电话给挂断了,气得胡宗南鼻子一哼,心里忿忿说:“妈的,这帮养尊处优的臭婆娘,整天就知道挤在一堆瞎乐呵!”
胡宗南撂下电话,无所事事地在室内背手踱起了方步,他不时抬头瞥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巴望着石凤翔尽快回音。
临近中午时分,胡宗南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伸手拎起话筒,立时双眉紧蹙,对着话筒大发雷霆。原来,他手下的一名贴身侍卫被提拔为侍卫队小头目,住在1号院旁边的效忠里。这个侍卫倚仗着胡宗南对他的宠信,一向飞扬跋扈,到处惹是生非,居然酗酒滋事,夜不归宿,严重违犯了军纪。胡宗南一气之下,命令侍卫队长将这名侍卫就地禁闭起来。
胡宗南生气地将话筒扣在座机上,谁知电话刚被压下,又叮铃铃地想起来,他以为又是效忠里侍卫队打过来的,这帮人一天到晚就是事多,一会儿唱黑脸打小报告,一会儿又唱白脸替人求情。胡宗南抓起话筒正要发脾气,脏话到嘴边冷丁憋一口气,老脸上随即阴转晴笑得两只脓泡泡眼眯成一条缝。
“哎哟,石经理,您可是个大忙人呀,找您一回真不容易。”胡宗南哼哼哈哈与石凤翔直套近乎。
石凤翔尽管瞅不见胡宗南的表情,出于礼貌,在电话中毕恭毕敬地问道:“胡长官有何指教,请您明示,凤翔当洗耳恭听。”
“岂敢,岂敢,石经理太客气了。请您稍候片刻,我马上到府上去有要事相商。”胡宗南故意在电话中卖个关子,吊起石凤翔的胃口,让他一时揣摸不透自己的心思,到时候再来个突然袭击,不愁这个老顽固不就范。
胡宗南撂下电话走出办公室,冲着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喊副官备车,上尉侍从副官熊彙荃身手敏捷地应声而出,即刻通知勤务兵去安排警卫。
趁着安排车辆的机会,胡宗南转身进入卧室,开始穿衣戴帽整理军容。
出身山区贫寒家庭的胡宗南,发迹后性格变得具有多重性。他一方面崇拜敬仰清末的陕甘总督左宗棠,左大帅坐镇西北,拥重兵巨饷,不贪占分文。胡宗南效法左宗棠,平时与普通军官一样,穿旧衣服,吃家常饭,过着俭朴的生活。而另一方面却又爱慕虚荣,招待客人时出手大方。据当年在东仓门1号院供职的军需官褚应祺先生回忆,胡宗南设宴招待客人抽烟必要“三五”或者“大炮台”,酒必喝威士忌,山珍海味的菜肴,则由重庆或别处购买,空运到西安,每隔些日子就运来多种,供胡宗南招待之用。大凡胡宗南需要的生活和办公用品,事前都由准尉特务长陈子平找褚应祺领取,而另一名准尉特务长兼小灶厨师王慧峰则找褚应祺领钱购买菜蔬,事后报账。至于每月开销花费多少钱,胡宗南从不过问,一副自命清廉的左大帅形象。
此刻,胡宗南穿上那套带中将军衔的半旧草绿色哔叽呢料军服,临时脱下脚上穿的一双尖口布鞋,换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对镜抻衣正冠,系上风纪扣,那矮胖的身躯上架着一副浓眉横脸,倒显出几分威严气势,与方才那个蔫脑夹脖子的小老头相比较,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