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踞陕、甘、宁、青、新五省、区的“西北王”胡宗南粗中有细,窥破“二太子”心迹后,自信地以为权倾朝野,以“太子太傅”的身份亲自登门去做“红娘”。然而,在中国纺织工业界大亨石凤翔面前,胡宗南却碰了一鼻子灰。
一
临近而立之年尚未成婚的蒋纬国,因其性格放荡不羁,加之显赫的家庭背景和扑朔迷离的身世,他的婚姻一直成为众之瞩目绕口嚼舌的热门话题。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氛围中,蒋纬国的婚事引起了一个老光棍汉的注意。
这个老光棍汉就是著名的蓝衣社“十三太保”中的第一位“太保”、国民党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号称“西北王”的胡宗南。
胡宗南,字琴斋,别号寿山,祖籍浙江宁波,与一生操宁波口音的蒋介石也算是半个同乡了。因其在穷愁潦倒中投身于黄埔军校而发迹,被视为“天子门生”,一直受到蒋介石的器重。
胡宗南对蒋介石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作为心腹爱将,他那充满智慧同时又膨胀着私欲细胞的肥硕大脑袋中,时常闪现出蒋介石不苟言笑的影子,让他从这副不苟言笑的神态中善于揣摸主子的心思而投其所好的谋事,以此讨得蒋介石的欢心接二连三为他加官晋爵,扶摇直上令同僚们刮目相看。
抗战中期,胡宗南由国民政府军第34集团军总司令职务升任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兼西安绥靖公署主任不久,恰逢蒋纬国从欧美留学归国,蒋介石为了笼络胡宗南,使其成为当时黄埔系将领中的一面旗帜,将众嫡系招罗在蒋氏的黄罗伞下,刻意把自己最宠爱的“二太子”送到第八战区服役,由胡宗南直接安插进嫡系第1军第1师做“监军”。
待蒋纬国风尘仆仆赶到西安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部报到时,老谋深算的胡宗南眨动那双略微有点斜视的脓泡泡眼盯着锋芒初露不拘小节的“二太子”,平静的心湖陡然皱起感情的波纹,顷刻间让他喜忧参半。
胡宗南暗自窃喜,蒋介石把小儿子交给他照管,按照旧封建王朝的礼俗,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傅”了。日后蒋纬国如能够入继大统,他亦能够攀炎附势飞黄腾达位居万人之上,出一口长期寄人篱下心胸压抑同时又遭受同僚嫉妒排挤的闷气。
胡宗南原本是浙江省孝丰山区一介布衣教书生,于1924年赴广州黄埔岛报考军校之后,有幸与徐向前、陈赓、左权、杜聿明、郑洞国等国、共两党的名将成为黄埔一期同窗。因他出生在宁波的镇海,距奉化溪口镇较近,便与讲一口宁波话的蒋介石攀上同乡,从此备受蒋介石的青睐。
蒋介石在民国初年的宦海中几经浮沉,依靠孙中山先生创办的黄埔军校组建国民革命军第1军而发迹。因此,蒋介石在提拔下属的尺度上,一直信奉着“黄、陆、浙、一”四条用人准则,凡是黄埔系学生,浙江省份的乡党,又是陆军出身,特别是在第1军锻炼成长起来的将官,均委以重任,视为心腹爱将。蒋介石这四条用人准则,竟让胡宗南得天独厚地给占全了。
早在西安事变之前,已当上军长的胡宗南率领国军第1军,尾随黄埔老同学徐向前领导的鄂豫皖中国工农红军西行进入陕西。两军历经长途跋涉和多次交战,胡宗南被红军的游击战和运动战打得死伤累累,入陕后元气大伤,麾下兵微将寡,只有寥寥数万人马。而胡宗南自恃蒋介石对他的恩宠,坐镇大西北一直与红军形成对峙状态,并未真枪实弹地再打几场硬仗,却在几年间由军长升任第17军团军团长、34集团军总司令。1938年7月,军委会又将第27军、第76军和第90军,共9个师划归胡宗南指挥,加上原来17军团的第1军和第16军,这在当时的国军编制序列中是绝无仅有的。胡宗南继而一跃又坐上了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的宝座,因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住在兰州被架空,有其名却无实权,另一位副司令长官傅作义只顾带自己的队伍,极少参与战区的军机要务,致使大权独揽的胡宗南更加野心勃勃,扩充军队将兵力猛增到30多万,手下战将云集,出入官邸,如众星捧月,煞是威风。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外人看来,官场上一直平步青云春风得意的胡宗南,其畸形膨胀的心态时常在与同僚的攀比中无端派生出一种压抑感和危机感,甚至由此孽生出深深的妒意。
胡宗南首先与桂系的白崇禧攀比,自觉矮人半截。抗战之初,那白崇禧不过是桂系的一员战将,由于为人处事工于心计,被同僚们戏称为“小诸葛”。自“七七事变”后,蒋介石号令天下,着手整饬全国地方系军队,把曾经反蒋的白崇禧调入南京国民政府,委任他当上参谋副总长兼任军训部长。善于笼络人心的蒋介石在国难当头用人之际居心叵测,竟于兴奋之时曾亲口对随从幕僚们慨叹曰:“这抗日战争,不知何时了结?万一我中途身死,我这位置就由白健生代替。”蒋介石话语一出,四座皆惊。他虽然比不上封建帝王那般金口玉言,可这等牵涉到人事安排的机密,却不是当众随便说出的玩笑之词。仅凭蒋介石这一句话,外界的好事者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小道新闻,似乎白崇禧名正言顺的成了中华民国被指定的第一继承人。
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土堆与岸,水必湍之”。心高气傲的白崇禧趁着蒋介石送给他的梯子想高人一头,却忘记了自身曾经是反蒋的杂牌派系,很快便遭到众黄埔系将领的嫉妒和排挤,而最终被心存芥蒂的蒋介石给耍了一回。
胡宗南再与自己的浙江同乡陈诚攀比,更是自叹弗如。抗战中期,半道上冷不丁杀出来的陈矮子,对胡宗南在仕途上登“天梯”构成了极大威胁。如果说当初蒋介石一番肺腑之言是玩弄权术拉拢桂系将领,借白崇禧之手调动实力雄厚的桂军奔赴前线与日本侵略军拼杀,达到既抗日卫国又消耗削弱杂牌派系势力之目的。那么,陈诚在军界的迅速崛起却并非偶然。这位比胡宗南小两岁的浙江同乡,身材虽与他一般矮小长得其貌不扬,但其内心世界却远比他胡宗南精明干练得多。陈诚毕业于保定军校第八期炮科,曾追随邓演达由浙江南下广东参加革命。1924年,当胡宗南一身布衣迈进黄埔军校大门时,陈诚已先他一步进入黄埔岛并且担任了军校的上尉教官。科班出身的陈诚由此也算与黄埔系结下缘分,不仅具备了蒋介石用人准则的“黄、陆、浙”三大优势,更为密切的一层关系是,陈诚善于投机钻营,曲意攀龙附凤最终成为蒋介石的干女婿。
此事说起来有一段小插曲。原来,过惯了西方生活的宋美龄爱屋及乌,曾经把从美国留学归国比自己小6岁的女同学谭祥认作干闺女,而谭祥又是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的三女儿。
谭延闿系湖南茶陵人,清末进士出身,陆军上将。谭延闿认宋美龄的母亲倪桂珍为干娘,当年曾亲自出马做通宋子文的工作,一手促成了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婚姻,蒋介石和宋美龄一直对他感恩戴德。1930年,谭延闿因患脑溢血病故,生前嘱托蒋介石和宋美龄为爱女择偶。受谭延闿之托,蒋介石和宋美龄开始在军中物色干女婿,首选的乘龙快婿就是他胡宗南,因为自己是“天子门生”,死心塌地的跟随蒋介石卖命,惟其马首是瞻,令蒋介石十二分放心。胡宗南阴差阳错地与这场桃花好运失之交臂,反倒让那个有异心的陈矮子占了上风。蒋介石为了笼络曾经追随邓演达反蒋的陈诚,极力撮合宋美龄,于1931年将曾经发誓“嫁必嫁将军”的谭祥许配给了陈诚。得陇望蜀的陈诚步他的先祖陈世美之后尘,负心地一脚踹开浙江青田老家那位结发妻子吴舜莲,在上海与才貌双全的谭祥结为新欢,自然而然攀上蒋介石这位趴鼻子老丈人的关系一跃成为乘龙快婿。尤其是在西安事变中,作为蒋介石的随行大员,陈诚与蒋鼎文等人一块被张学良、杨虎城将军扣押为人质。在生死难料的危急关头,陈诚凛然对张学良说道:“如果委员长遇害,你就早一点把我也枪毙了!”他还竭力规劝张学良说:“你把老头子扣起来,那就把中国交给你,你有那个能耐把中国搞好?全国的军队能听从你指挥?”家贫出孝子,国难识忠臣。陈诚临危不惧,让蒋介石大受感动,将他视为心腹爱将,继白崇禧之后成为最有希望也最具实力的一位接班人。
纵观白崇禧、陈诚的发迹史,胡宗南觉得他们颇似军营里那些邀功行赏的士兵一般,一个个趾高气昂地拥挤在自己的前边出尽风头,让他那妒火中烧的心里十二分地不平衡。
胡宗南自惭形秽的同时,回头看看自己所走过的道路,那不平衡的心态多少得到一丝安慰。他虽非书香门第达官显贵出身,当初由一介布衣为逃婚闯出深山,在整个黄埔系的“天子门生”中,官运也算是最走红的了。他头一个晋升为蒋介石亲手组建并亲自担任过军长的第1军军长,头一个升任集团军总司令,抗战中又让他抢了头功,爬上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的宝座。尽管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的职务形同虚设,天生争强好胜的胡宗南却不愿甘居人后,他期盼着早日取而代之,然后再踏着这架进身阶梯向更高的目标攀登,出人头地达到他所期望的权利峰巅。
“二太子”蒋纬国的出现,客观上为胡宗南的仕途带来了新的机遇。善于揣摸主子心理的胡宗南深知,在民国纷纭复杂的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蒋介石,是不会轻易把儿子托付给他人照管的。蒋介石能够将儿子交给他,是他意想不到的殊荣。
当年,蒋介石抛弃姚冶诚,在姚冶诚和蒋纬国母子走投无靠时,蒋介石把他们母子俩发配到苏州府,交给自己的亲信吴忠信照管。1937年,在苏俄受到赤化的“大太子”蒋经国归国,蒋介石又将他的亲信熊式辉召进官邸耳提面命,把不听话的蒋经国送往赣南直接由省主席熊式辉看护。
在胡宗南看来,熊式辉训督“大太子”有功亦有过失。让蒋介石最最苦恼同时又最最放心不下的是,“大太子”生活不检点,竟在他的亲信庇护下红杏出墙播撒下风流情种,这一切后果似乎应该迁怒于那个姑且放纵的熊式辉。
鉴于这一教训,一向谨慎行事的胡宗南对“二太子”蒋纬国的驾临,兴奋之际,却始终没忘记蒋介石那“严加看管”的训言。
在此之前,胡宗南曾对“二太子”在苏州读书时放荡不羁的风流韵事有所耳闻。那时候蒋纬国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能够理解少男少女做出的越轨荒唐事儿。现在的蒋纬国早已今非昔比,既然投到自己门下,决不能让类似“大太子”那种吃里扒外名不正言不顺的闹剧重演。胡宗南要对信任他的校长蒋介石负责,同时更要对自己的前程负责。因此,胡宗南特意请知己朋友戴笠从军统西北站挑选武功高手,随侍蒋纬国左右,即负责保护安全,又严密监视其行踪,煞费苦心尽到“太子太傅”的责任。
偏偏事有凑巧,此时陕、甘、宁诸省正流传着一件奇闻趣事,让胡宗南听得心旌荡漾想入非非。据传闻,考古学家在东都洛阳郊野挖掘出土一通古碑,石碑出自哪朝哪代已无从考究,尽管久埋于地层之下,碑刻正文却清晰可辨,上方镌刻着七个大字:“一轮古月照中华”。或许若干年前的立碑者刻这通碑文纯粹是为了光宗耀祖,抑或是另有目的标榜他人,想不到却“古为今用”,阴差阳错被胡宗南的崇拜者和追随者望文生义甚至断章取义了。更有那好事者溜须拍马自圆其说,那碑文上的“古月”二字连在一起,就是胡宗南长官的姓氏,而“照中华”三个字则隐喻着胡宗南日后会飞黄腾达面南登基,此乃天意。这荒谬绝伦的联想以讹传讹,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甚嚣尘上。于是乎,在国民政府上层人士中,不少人认为胡宗南迟早会取代陈诚最终成为蒋介石的接班人。
心雄万夫的胡宗南对此缪传表面上不置可否,内心却怀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凛然之气。他统辖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七分校设在终南山脚的王曲镇青龙岭上,那青龙岭的地气山脉逶迤俊秀似腾龙之势,当年后汉光武帝刘秀落难于此,并由此地起兵而发迹平天下,因故青龙岭备受封建文人士大夫们的垂青。一心想兴隆发迹的胡宗南,别出心裁地将青龙岭更名为“兴隆岭”,将青龙岭下一个名叫为黄甫的小村子改名为“黄埔村”,他还异想天开的取谐音把历史上有名的终南山直呼为“宗南山”,意在以黄埔起家,成为中国的蒋介石第二。
胡宗南甚至煞费苦心的邀请浙江同乡挚友戴笠、汤恩伯三人秘密聚会于曾经传闻“一轮古月照中华”的起源地洛阳龙门石窟,面对依山势而凿栩栩如生的石佛雕像,怀着一种寻旧复古的心态托物言志,大发思古之幽情。他舞文弄墨,即兴作《盟誓诗》曰:“龙门阙下三尊佛,眼底云烟理乱丝。但愿乾坤能入掌,危舟此日共扶持”。胡宗南的勃勃野心,由此可窥见一斑。
古人云:“伴君如伴虎”。在多年的共事中,胡宗南深知蒋介石奸诈多疑的性格。将儿子安插在他管辖的第1军来当差,名为到抗日前线经受战火熏陶,实则是充当监军,第八战区从此又多了蒋介石的一双眼睛和两只耳朵。随着蒋纬国的到来,胡宗南不免有点乐极生悲,心境一刻也不敢放松。
胡宗南与蒋纬国之间,一个是陆军中将,一个是下级尉官,一个是资深的黄埔系门生,一个是刚从欧美镀金归国的“皇太子”,无论从年龄结构、社会阅历、地位差别,或者是知识层面和个人的情趣爱好都相去甚远。尽管如此,胡宗南在蒋纬国面前,却不能以“太子太傅”的身份自居,他表面上大智若愚,说话时两只脓泡泡眼总是习惯性地瞅着蒋纬国的脸察言观色,可谓既谦恭巴结,又谨慎防备,极尽其能事。为了笼络“二太子”,胡宗南借故把蒋纬国从潼关军营请进古城西安消遣,让他最信任的副官熊彙荃陪伴他游览名胜古迹,还特意将自己的公馆拱手让给蒋纬国居住。让“二太子”在动荡不安的战争岁月中有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胡宗南煞费苦心所做的一切努力,其目的就是要拉近他和蒋纬国之间的心理距离,为日后官场上的进身找一个得力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