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新疆的美,一是在于它的纯净,天是纯净的蓝,水是纯净的绿,山是纯净的黑白分明;二是在于它的景色壮阔,高山大川,山峰挺拔,河水汹涌,气势非凡。

  老蔡和赛男从乌鲁木齐向北疆走,经奎屯,过克拉玛依,在布尔津逛夜市,然后走一条老路,在中哈边界的哨所住了一晚,一早直奔喀纳斯湖。一路上,他们住过哈萨克人的帐篷,也住过解放军的哨所,经受过来自天山的狂风,也领教了深山老林没有人迹的恐惧。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赛男就觉得有无穷的力量。她越来越觉得与老蔡是须臾不能分离了。到达喀纳斯湖区,游人渐多,老蔡的切诺基一铆劲直上45度的斜坡,惹得周围游人羡慕不已。走上哈拉开特山顶上的观鱼亭,喀纳斯湖的全景便尽收眼底。喀纳斯的美丽是异域风光的美,细而高的云衫冷傲挺拔地从湖边直上云霄,充满了优雅和自信。

  他们在喀纳斯湖边住了三天三夜,下榻于像童话里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屋舍一样的木头房子里,每天徜徉于翡翠般的湖水与茂密的白桦林之间,连食宿的高昂价格都没有吓退他们。

  最后一天,夕阳下的傍晚,他们坐在湖边的一条用整根圆木雕刻成的小船里,赛男偎依在老蔡怀里,对他说,我总是隐约感到你的心在游离着,但是优美的风景会给你的心铭刻下深刻的印记,让你永远也忘不了我……

  老蔡说,但愿你是我心上最后的一个印记,覆盖住以往所有的东西;让我没有时间再回首过去,让我的面前只有前方。



  六十七、

  二十天以后,他们从南疆向回转。穿过吐鲁番火焰山旁的“火沟”,到嘉峪关,走西宁,从天水转道宝鸡高速,直奔西安。当老蔡的车在中午时分抵达西安鼓楼广场的时候,老蔡发现他和赛男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吭声了。他知道他们这时想的都是同一个人——曲步步。

  老蔡碰碰赛男,问她,想什么呢?

  赛男说,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去延安?马上?还是明天?我去不去?

  老蔡笑了,说,我猜对了。你果然想的是这些。我的意见是,咱们今天就住下,下午一起去看看兵马俑和秦始皇陵。明天一早我去延安,你自己在西安城里转转,等我,好好休息休息……

  好。赛男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老蔡想,步步只是在陕西,而且还是远在延安,竟然有如此大的威慑力,使得两个大鬼小鬼都没了气焰。

  第二天一早,老蔡上路。中午一点多钟,他到达梁家岔希望小学。当他提着两箱纯净水走下车的时候,他发现希望小学已经变得相当热闹。不但从几个教室都传出了学生的读书声,而且每个教室里都有教师的身影在晃动。为了不影响娃娃们上课,他提着水悄悄地进了曲步步的窑洞。

  进了宿舍就有点愣。这里变了,原来的两张床变成了一张,这可以理解;可是床上的被褥怎么都是黑色的?而且这里还有一股香烟的味道——像男人的家。唯有墙角还有剩余的半箱纯净水,带有曲步步的痕迹,虽然落满了土,但仍是亮晶晶的。他找张椅子坐了下来,忐忑不安地等着学生们下课。

  这天的教师志愿者是朱老师。她从教室的窗子里发现了一个男同志进了希望小学。她把学生的课堂作业安排了一下,就走了出来。

  当头发花白的朱老师探身进屋的时候,老蔡惊讶地站了起来。这太令人惊讶了,难道是步步……是步步么?啊,不是,不是。这位女老师的身量与步步相似,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迎着阳光看不清楚的朱老师,走到他面前。

  朱老师问,同志,您找谁?

  我是来找曲步步的。老蔡礼貌地站起来。

  您是曲老师的……

  啊,我是她的……啊,是朋友。

  朱老师说,那请坐啊。您不知道曲老师走了么?

  老蔡傻了一样,摇摇头。

  朱老师说,曲老师走了。唉,受委屈了呗。开学以前就悄悄走了,有老乡看见了。……她还给我们留了信,可是没说去哪儿了。我们几个老师就分析啊,她绝不会回北京的,她一定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因为手机的信号都没有了嘛。

  老蔡问,会是去哪儿了呢?

  朱老师说,我们分析啊,她过去收到过很多信,都留在这儿了,我们看了就分析,一定是去了这些来信的某个地方。因为,其中有几封都是其他地方的小学老师来的,我们就分析啊……

  老蔡已经明白了。步步一定是去了这些来信中的某一所小学。但是谁也没办法一所一所地去找她。她曾经对女儿说过,让女儿等明年的春节回北京见她。就是这个意思了。

  老蔡起身告辞,留下两箱水。朱老师把他送出门,说,曲老师剩下的水,我们谁也不肯喝,说是就这么放着吧,就当作对曲老师的想念。

  老蔡说,还是喝了吧,免得浪费。

  最初来这里的路上,在高速公路的一个休息区加油吃饭的时候,步步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拉住你的手,说,老蔡,对不起。老蔡用另一只手盖在她的手上面,望着她泪汪汪的眼睛,说,咱们都说过,婚姻不是监狱,不是两个人的牢笼……步步说,谢谢你。老蔡说,如果是我先退休,我也许早就开着车全国跑了,那时候,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的就是我……

  第一次临近梁家岔的时候,老蔡看到步步的脸上闪现出了神圣的光芒,就像要升天的嫦娥,充满憧憬,面色红润,皮肤平滑,神情纯洁……

  第一次给步步挑水回窑洞,肩膀和两只手掌都磨出了大泡,步步给溃破的地方消了毒,贴上创可贴,捂住老蔡的手就笑了……

  还有第一天晚上,当曲步步把热毛巾捂在老蔡脚上的时候,老蔡窝下身子捂住妻子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离开希望小学,上了车,开上大路,老蔡把车停在路边,一头就趴在方向盘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老蔡!你让步步受了这么大的误解,就轻易放她走了!你还责备她心眼小,赌气不开手机!你!你!你!他用手砸着方向盘。……步步的心里说不定藏着多少委屈呐,她一句也不说,她一点儿都没有告诉你!在她的心里,你已经不是她的亲人了!可是她能向谁说去呢?她的父母早已不在,女儿远在天边,你又和她脱离了关系,她自己怎么办?如果一个人的心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你能指望她快乐幸福吗?

  不知道步步到了新的地方能不能适应?她还唱歌吗?她一直是女高音,到现在仍然是尖尖细细的嗓子。她要是还唱歌的话,心情就能够好过得多……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是赛男的。她的情绪非常紧张,大声说,老蔡!老蔡!你在哪儿?

  老蔡说,在回去的路上。出什么事了?赛男!

  赛男说,回来就好!你那儿没什么事吧?

  没呀!

  赛男说,那就好!等你回来再说!路上小心啊!我等你!

  说完,赛男就急急地挂了。

  老蔡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当地交通台正播放着歌曲,而且一路歌舞升平。晚上七点多,他到达西安城里他们下榻的酒店。

  房间里,赛男刚刚洗过澡,正穿着浴衣上网。见他进来,她说,老蔡,出大事了!四川地震了!震中不知道是哪儿,反正震级很大,连西安都感到了。

  老蔡问,电视台怎么报的?

  赛男说,不知道,可是网上到处都是了!

  老蔡说,打开电视!……我先洗个澡!

  泡在热水中,老蔡又一次想到步步,想了想一会儿如何对赛男说白天的事。

  可是赛男一直没有问有关步步的事,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进来报告刚刚从网上获得的消息。她表现得非常激动。终于她问,老蔡,咱们怎么办?

  老蔡反问她,你说呢?

  赛男说,我想去看看!去四川!救灾!

  老蔡想了想,说,那好,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向南过了秦岭,就是四川了……

  赛男说,好!一会儿我去超市买些东西带去……

  好。

  老蔡浑身鼓起了劲头,觉得自己应该更男人些。他想,去救灾吧,去帮助别人,也算对步步的一个交代。

  他相信还能见到步步的,因为女儿已经与妈妈约好,下一个春节会回北京过。

  步步,千里之外,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是不是?


  ( 完 ——也许是上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