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气氛在此后抛锚候泊的时间中变得更加融洽了。海员弟兄也在我的关怀下,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船上的淡水。
4月底的一个中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艘破旧不堪的拖轮、挂着伊拉克的国旗,冒着浓浓的乌烟,如老人走路,摇摇摆摆、磕磕碰碰地驶来靠在左舷。拖轮上的水手正在喊话,却没有用VHF无线电话。
“Friends! I am port pilot and your berth schedule tomorrow. Please low down your Pilot Ladder! ”(朋友,我是港口引水员,明天你轮进港靠泊,请放下你的舷梯。)
从驾驶台走出一位穿了制服的矮小引水员,把双手握成了喇叭状,随后用伊拉克口音的英语抬头对着驾驶台叫喊:“船长,你轮明天中午进港,我能住在你轮上吗?拖轮没房间。”
“真的明天进港?”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人费解,保护代理没信息,我疑惑地询问。
“真的进港,这是我的引水执照。”他把执照递给我。排除怀疑后,引水员很高兴地爬上船。
等到引水员上船之后,我询问:“You should notice me by VHF, shouldn’t?”(你通过高频电话通知我了没有?)
“Well, I would not call you by VHF because America war ships do not allow us any wireless communication.”(哦,对的,我不能用高频电话叫你,因为美国战舰不允许我们使用无线电通讯。)
不一会儿,在约旦的保护代理来电:“你轮明天中午进港,请作好准备。”
引水员被服务员安顿好后,我正在驾驶台忙于准备进港资料的复习和查阅,与驾驶员们一起制定航行计划,以策安全。这是从来没有来过的港口,我必须十二万分的谨慎。
驾驶台外面听到了脚步的声音。
“船长先生,你好,我是乌姆盖斯尔港的首席引水员,将执行贵轮引航任务,请你给予协助,起锚后我将连续6小时在驾驶台工作,得不到休息,人很累,你也知道目前伊拉克受制裁,生活很苦,你们中国人对我们最好,给了我们许多人道的援助,但是这是给政府的,政府官员腐败,你们给的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穆斯林法律规定一个男人可以有四个老婆,你看我只能娶两个老婆,现在还有六个孩子要养,每月工资只有120美元,你看我穿的衣服都很破了,你能否给我20美元小费,就算支援伊拉克人民,我将不胜感激。”
他没有与我套近乎,也没有圆润的兜圈子就开门见山向我索要东西!看来伊拉克被美国打的真的穷了,穷的衣不蔽体了。
“引水员先生,见到你很高兴,感谢你对中国的赞扬,也是中国政府应尽的人道义务,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不过,对不起,这是挪威船,船东没有给我付你小费的权力。”
我经历的国家不少,用这种方法索要还是第一次,但看他的索要的面相也绝非像某运河的引航员那样是强行索要,不由生出点同情心。不管和平时期引水员是他们国家的骄傲象征,他们也是需要物质需求的人,看来索要东西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国家已经被美国人弄的支离破碎了,有萨达姆的原因,更多的是美帝的强权政治把伊拉克人民毁了。
“我无法满足全部要求。你站6小时工作,我也一样,你能给我什么呢?”我开玩笑的回答他。
他两手一摊:“穆罕默德会保佑你的,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船长,烟也可以。”
看着这位引航员,我摸出了20元美金塞在他的手里。然后带点严肃的情绪说:
“等你完成任务后,给你一条烟,美国万宝路烟。”
“No,four cartons!Of course,OK!Two,that enough ”(不,四条!当然,二条也够了。)
引水员与我进行bargaining(讨价还价)了。
“Don’t forget that is USA cigarettes!(别忘这是美国烟),你们不是痛恨美国?”
“No, no, no! Captain I hate either US Government or US Army! but love US People who the son of Mohammed。US cigarettes are good quality and USD is the best money very much in the world.”
(不,痛恨美国政府,美国人是穆罕默德的儿子,美国烟是好的,美元是最好的货币。)
引航员边说边用手势说明,然后表情上呈现了羡慕的眼神。
好一个爱憎分明。“但是美元是美国政府发行的?”我引伸了含义。
“那政府也收美元与他国石油换粮食!船长,不必谈这么多,两条烟,OK!”
“OK。”
那张刚才还值得同情的脸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微笑。“船长,你看我只有制服,能不能给我几件衣服,还有皮鞋,工作鞋也行。”他得寸进尺了。
引水员先生,你还有事吗?没有请下去!这儿不是做生意的市场和慈善机构!“我绷紧了脸。
“对不起,我那烟什么时候给我?”
“到你完成引航任务后,请你下去吧!这是我的工作地方。”我不卑不亢地做了一个手势。
他不急于下去,看着伊拉克和科威特交接的幼发拉底河与底格理斯河三角洲河口,眼睛内出现了不易被别人察觉的眼神,情绪变的烦躁起来。
“这是我的祖国,现在的祖国被美国人逼穷了,萨达姆先生也被逼进了防空洞内了。我本来富裕的生活不见,我要实现拥有四个妻子的梦想破灭了。”
我发现他久久地站在驾驶台的侧翼,茫然、无助、痛苦和无奈。我猜想他站在国境线的三角洲的锚地上,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
我也以男人的占有思维胡思乱想起来:“你倒好,拥有了两个女人还嫌少,在中国哪个男人敢要两个女人?除了女人吃醋外,国家法律要叫性欲高涨不满足的男人妄为行动者进监狱的。”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大副见到我不明白的自笑,也傻乎乎地跟着不明白的笑了,他以为在取笑引航员呢。
其实根据国际海事法规的一些规定,引航员享有跟我一样的待遇,我作为船长绝对不能歧视任何肤色、种族的引航员。
现在,我看着引航员的表情感叹:“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贸易,谁控制了贸易,谁就是海洋强国。”美国就是凭着飞机大炮和航空母舰把波斯湾控制了,在别国的领土上倾泻了大量的炸弹,把一个独立的国家打的如同玻璃杯的下场——满地亮晶晶的玻璃碎片。
一轮红日夕照,徐徐滑下远处的地平线。“大副,拿一枚美国旗给他。”
大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望着我。
“太阳落山了,他要祷告了。”我讲。
大副一笑,拿出了美国旗。
“不,不要美国旗,随便一枚就行,美国旗会玷污穆斯林的。”
“船长你怎么会马上想到的。”
“每天的古兰经真是白念给你听了,你还记得过苏伊士运河,在河道中航行,引水员还会扔掉工作拜太阳!我看他的样子就是要找旗子。
引水员随意挑了一枚,铺在驾驶台空地上,虔诚地膜拜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我用当时刚开始的低像数数码相机照下了一组膜拜照片,马上打印给他。他惊讶地看了照片,十分喜欢,未等我表态,立即往包里藏起来。还一定要我与他合影留念。我问他几岁了,他说45岁。还比我小!
“你刚才默诵的是什么?”我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保佑全家平安;向‘阿啦’保证做一个诚实的人;不偷;不抢;不拿人家的东西;说真话。”
“那你刚才向我要东西不是要被‘阿啦’惩罚吗?”
“两回事,我是公开、大方、诚实地开口向你要。你同意的不算拿,我说的是真话!”
我微笑地点点头被他的狡辩折服了。
第二天,在正午之后再一次地拜太阳后,船终于拔起了抛了32天的锚进港了。
乌姆盖斯尔港(UMM QASR)外面的航道由于战乱,已经谈不上是一条安全的航道了。谁会在战争时派出疏浚船到航道内疏浚,满足深吃水的船舶进港?航道是如同上海城隍庙内的九曲桥,弯弯曲曲。
我在驾驶台注视着引水员的舵令和车令,发挥驾驶台人员共同作用,维持航道内的航行安全。要知道船舶搁浅在航道中的话,那绝对是灾难,在伊拉克根本没有拖轮实力将一艘满载粮食的船拉下浅点的,也不可能派出庞大的驳船来减载脱浅的。再说,借助外部的力量,要求附近港口的拖轮来施救,在外面守候的美国军舰能同意吗?何时能够拉出搁浅船,这要看上帝安排了。
我告诉驾驶员,缩短在海图上的定位时间,确保船舶在海图标识的航线上,如果偏离了马上提醒引水员纠正。经过4个多小时的晕乎乎的航行,我看见了码头。据说这码头还是伊拉克一大半、科威特一小半,在交界之处还用铁丝网围起来的。
我拿起望远镜一看,果然在码头上有一条明显的铁丝网栏栅把一座码头分割成两个国家。
当船舶慢慢靠上码头时,我开始怀疑引航员的操作了。靠码头顿时让我变得紧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