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叔回忆起伤心往事,泣不成声。米勒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老五叔痛哭流泪。在场的人受到感染,流下心酸的泪水。
老五叔一直没有忘记苦命的堂侄女。前些年,他身子骨还算利索,一年上两次山,到柳絮坟前看看。一次是她的祭日,还有就是清明节。他在堂侄女坟前摆些糖果之类吃的东西,给她烧纸钱,同她拉拉话。堂侄女一个人在那边,他担心她太孤单了。
他告诉柳絮,他原先想找司马德儒那个畜生算账,看在他给老柳家留下骨血的份上,就饶了他。老五叔说完这些就哭,摸着柳絮的坟头哭得悲悲切切。
哭过后,老五叔想起了堂侄女临终前的嘱托,心里默默念叨:孩子,你还好吧,爷爷惦记着你呢!
当年,一对好心的德国夫妇想收养小思马,孤儿院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听就哭了,那是真心的舍不得呀。
院长反复跟他讲,孤儿院不会随便将孩子送人的。人家德国夫妻,心肠好,家境富裕,孩子到了那边,就有人疼他了,还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两全其美的好事,何乐不为呢?
院长拿出民政部门出具的证据让老五叔看,让他拿主意。
老五叔是个开明人,孰重孰轻分得清楚,尽管百般不舍,还是含泪点了头。可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德国夫妻急着要赶飞机,老五来不及跟堂侄女商量就做了主。事后,他特地上了一次山,将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告诉柳絮,让她放心好了。
孩子就在自己怀里,还当上了大公司的董事长,老五叔心里出不出的慰藉。絮丫头呀,睁开眼睛看看吧,二十多年前,那个还在襁褓中,懵懵懂懂的婴儿,现在高大英俊,男子汉气十足,气质形象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司马德儒呢。
老五叔破涕为笑,摸摸米勒脑袋说:“孩子,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爷爷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你能每天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你娘在那个地方就能踏踏实实地睡了。”
米勒面向老五叔,毕恭毕敬鞠了三躬。
“爷爷,代表我娘,感谢您老的救命之恩。过去的那些事情,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
老五叔一捋银须,笑声朗朗说:“这就好,有你这句话,爷爷就放心了。”
米勒拉住老五叔的双手,眼含泪光说:“爷爷,孙儿想求您一件事。”
“跟我老头子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样话。有啥事,你尽管说就是。”
米勒哽咽道:“我想看看娘,请您带我过去。”
老五叔没有应话,面露难色。
云保看了看米勒说:“哥,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他下不了山。”
米勒冲口而出道:“爷爷,我背您去!”
云保摇头说:“几十上百里山路,就是你有力气背,爷爷也受不了呀。”
孟阿姨走过来,面朝老五叔说:“叔,当初葬柳絮的那个地方,您还能记得清吗?”
老五叔接过话,声音洪亮说:“我一手一脚埋的,怎么不记得?”
孟阿姨点头道:“那就好,您老跟我们详细说说具体位置。”
老五叔清了下嗓子说:“絮丫头葬在云溪乡云中村云雾山的五指峰。那个地方,两河夹一山。从南边山脚,经过一座石拱桥,往山北有条小路直接朝上爬。半山腰有棵歪脖子树,树下有块平地,絮姑娘的坟墓就在那儿!”
老五叔告诉大家,他自己心里老早就有个“小九九”。这块宝地,原先是给自己看的,百年之后,他就睡那个地方。这里处于龙山凤水交汇的凤翅,也就是凤凰的翅膀。亡故之人安卧于此,云蒸霞蔚,龙飞凤舞,子孙后代必定兴旺发达。絮丫头在世的时候遭受了那么多罪,实在可怜,他把福祥之地让给了自己的堂侄女。
老五叔思路丝毫不乱,前前后后讲述清楚仔细。他还说,自己从工地上摔下来,摔断了腰,腿脚不方便,就没再上过云雾山,但心里一直念念不忘。老人说着就激动起来,咳了几声。
孟阿姨连忙安抚说:“叔,您老人家没必要自责。您对柳姑的好,她泉下一定有知。”
她吩咐云保找些纸笔来,让爷爷绘张草图,定好墓地的位置,找起来就方便了。”
老五叔接过纸笔,从上衣口袋摸出老花镜戴上。大约半个小时,草图绘制完毕。
老五叔指着草图讲解说:“你们一定要看清楚。这座山叫五指峰,像人的五根指头齐齐整整排列,山上的路像藤条盘根错节,要多留神。走过石拱桥,有两条路上山,走靠西边那条。千万别走岔了。”
次日,一行人同老五叔告别,寻找柳絮的墓地。
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崎岖,下山的路险象环生,马莉雅坐在云保的摩托,云保将她跟自己绑在一起。一路颠簸不止,马莉雅哇哇哇吐了一路。待下到了山脚,脸色苍白,虚脱得差点昏迷。
休息了一阵,马莉雅体能有所恢复,示意可以出发。米勒开车,打开导航,行进一个多小时,进入了云溪区域。刚行进几里路,导航迷路了。
导航界面没有云溪乡标识,只显示云溪开发区。一条云中路,分东西南北中,分支有幸福路,雪花路,平阳路,几条分支路纵横交织,就是没有云雾山,找不到五指峰。
米勒傻眼了。孟阿姨朝车窗外头前后左右瞧了半天,也找不到方向。
马莉雅躺在后座,似睡非睡,迷迷糊糊道:“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呀?”
米勒心急火燎,没心思管马莉雅,抬手擦额头汗水。“咋办哪?”
孟阿姨安慰米勒别着急,一座山,没张腿脚,肯定跑不了。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急,眼前的世界完全变了样。想了想,她让米勒将车停靠到路边,独自下了车。
前面是个小公园,一帮老人凑在一起下象棋。观战者成了主角,争得面红耳赤,对垒的两个老头,成了摆设,任由旁边人操盘下棋。
孟阿姨走过去,跟一位观战的长者攀谈起来。说明来意之后,拿出老五叔绘制的草图上下前后比划了半天。
长者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告诉孟阿姨,他祖祖辈辈就住这个地方。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说,图纸标定的方位没有错。这些年,城市建设快,五指峰早就推为平地,建成了高楼大厦。
孟阿姨这回真的急了。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柳絮的坟地却让冲天高楼给占了。愣了片刻,恳求道:“大哥,麻烦您,帮我们指指道行不行?就是找不到坟地,我们到那个地方看一眼也行。”
长者二话没说就上了车,忽左忽右,指示米勒往前开。小车跑了十来分钟,进入繁华地段,长者说:“停车吧,到了!”
米勒将车停到辅道上。长者指着几米开外的红绿灯时候:“喏,照图纸上画的看,你们要找的地方就这儿!”
这里红绿灯交替闪烁,城市的气浪扑面而来,四周高楼林立,路上车水马龙,根本没有坟地的影子。
米勒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
一位着装齐整的交警赶了过来,立正,敬礼,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要帮忙。马莉雅晃晃手,表示没事,弯腰去拉米勒的手臂。
米勒脸色发青,头上大汗淋漓。孟阿姨用力往他脖子上掐了几下,拍了他后背,米勒脑袋晃了晃,弯下腰,猛咳几声,咳出了一团带血的浓痰。
“孩子,哭吧,想哭就哭出来!”
米勒没有哭,有气无力回到车里,仰头坐到后排。马莉雅赶紧坐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灯不断变幻,阳光如同柔软的缎子,在空中飘飘洒洒,路边花坛鲜花争艳,彩蝶纷飞。
孟阿姨走到花坛边,取出随身手帕,郑重其事包了一包泥土,交给米勒。
“孩子,妈妈就在这儿。她已经同这座城市每一寸土地融为一体了。”
米勒双手捧着泥土,贴到自己的胸口,心里默默地念叨:妈妈,儿子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