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马莉雅将宝马车换成吉普车，高速公路跑了将近两个小时，转入县级公路，行进了大约四十分钟，前方路牌提示，进入了溪水乡路段。
孟阿姨说，老五叔他们住的地方属溪水乡，路还远着呢。
国家实施村村公路政策后，农村的交通面貌得到了根本改观，乡与乡，村与村，水泥路相连，构成便捷的交通网。小车经过乡政府几里路，拐了几道弯路，孟阿姨喊停。
马莉雅急忙刹车。
孟阿姨指指前方说：“马上就要进山了，我们的车只能开到这儿。”
眼前峰峦叠嶂，遮天蔽日。这座大山属于南岭山脉的余脉，湖南、广东、江西、广西四省的地域分界线，素有南方“横断山”之称。
“前面的路都很窄，山道鸡肠子似的弯弯曲曲，进山和出山只能靠摩托车。”
孟阿姨走下车，向山脚一块平地招招手，嗡嗡嗡，黑压压的摩托车，蜜蜂似的飞奔而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摩的”？
米勒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那些脸色黝黑的车手和脏兮兮的摩托不想挪步子。
孟阿姨走过来，指着那些屁股粘着摩托，等待生意的车手说：“上山只有两个法子。一个就靠他们，再就是靠我们两条腿。”
孟阿姨说，步行肯定不现实。几十里山路，即便身体强壮的山里人也要走四、五个小时。现在已下午四点多钟。就是体力再好，也会黑在半道上。山里悬崖峭壁，野兽出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黑在半道上就麻烦了。
孟阿姨告诉米勒，别小瞧了这些小伙子，他们长年累月在山道上奔跑，熟门熟道，闭眼都能在山里转悠，包你往返安全。
马莉雅这回真信了孟阿姨说的，进山不易，还不是一般的困难。到了这儿，已经别无选择，能搭上摩托车就算烧高香了。
米勒接受了孟阿姨的意见，和马莉雅歪头竖眼挑了半天，挑出三辆，一路排开，向山里挺进。
米勒坐到一个叫云保的小伙子的摩托车后面，两人攀谈了几句，方知他就是柳五叔的亲外孙。
小伙子憨厚实诚，说他做摩的生意有了些年头，初中毕业就开始干了这行，每年能挣三万多块。运气好的话能挣四万来块。总之，别人比他挣得多。
问他这是为啥？
云保不屑一顾地说：“那些人，靠讹人赚钱呗。”
米勒问他啥不讹客人。
云保不回话，直摇头。
他告诉米勒，自己打小什么都听爷爷（外公）说的话。爷爷说了，我们头顶上有老天爷看着，干了缺德事的，必定要遭天打雷劈。
米勒感到心里一阵温暖，断定老五叔爷爷这人挺不错。
摩托车像不知疲倦的马匹，屁股后面冒出青烟，一路颠簸而行。
云保提醒米勒，只要抓牢后座的两根杠子，绝对不会有事。如果害怕，可以搂住他的腰身。
倒不怎么害怕，关键颠得厉害，屁股有点受不了。米勒两脚紧紧踩住车上加装的踏板，尽量减少身子的颠簸幅度。
这是米勒第一次来到中国农村，有种新鲜的感觉。山里深壑幽谷，清溪长流，飞瀑连缀。莽莽林海，古木参天。自山脚而上，常绿阔叶林，针阔混交林，高山矮林，三个垂直景观带各有情趣。
云保介绍说，这里气候垂直分布，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朝暮之间，瞬息万变。云海日出，壮丽多姿，时有佛光奇景，隐现在彩虹之中。进到山里，到处都是山，远近高低，如同绿色巨龙翩翩起舞。山里空气特别新鲜，呼吸一口，清清爽爽，五脏六腑像洗过一般洁净舒服。
这里是很有名气的旅游景点，来这里观光的客人不少。遗憾的是，道路崎岖，山里的山货不容易运出去赚钱。云保说，县里准备明年开山修路，老百姓有盼头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做摩托出租生意了，专门朝山外卖山里丰饶的物产。
远处飘来轻烟，绿树环绕中，现出一幢幢楼阁。摩托车靠近的地方看得很清楚。这些两层或三层楼房，造型典雅气派。米勒有些兴奋了，眼前中国农民别墅，绝对不输德国城市中产阶层的住宅。
“坐稳咯，前面是一段坑洼路！”
云保话音刚落，摩托车醉汉般扭来扭去，几次扭到路际的边沿。米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两只手死死抓住杠子。
这条石子路，凹凸不平，像条弯曲的腰带，缠绕在大山的半山腰。路面两米宽不到，常年往来的摩托车犁出两条车辙，间或露出菱角锋利的石块。
米勒往右边看了一眼，两眼顿时恍惚起来：断崖绝壁，山壑幽深。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发出巨大声响，撞击他的耳膜。
此刻，一股凉风吹来，米勒不由冷颤，脚下有种酸溜溜的感觉。他不恐高，同马莉雅到欢乐谷公园玩耍，太空梭项目马莉雅绝对不敢玩，好多游客望之兴叹，却是他的首选。那种穿云破雾，直冲蓝天的感觉相当的刺激。嘭的一声，冲到云霄，地面一片惊呼，边上的人吓得哇哇大叫，他毫无惧色。
这会儿却有些恐慌，担心云保操作不慎，把自己报销到这儿。天色渐暗，米勒紧抱住云保，两眼紧闭，连大气都不敢出。
马莉雅坐在前头那辆摩托，一路上尖叫不停。车主笑着安抚她别怕，放心吧，绝对保证平安无事。
摩托车队扭过了那段险道，车速明显加快。
前方的路面变宽了，云保加大油门超了过去，俯冲一段坡道后，进入平展的路段。
“下车吧，我们到了！”
米勒睁开眼睛，看见两条黄狗欢快地摇动尾巴，汪汪汪地叫唤。
“喔，喔喔……”
云保支住摩托车，站起身，同黄狗打招呼。一条体格肥硕的黄狗扬起前腿，纵身一跃，跳进他的怀里，嗷嗷嗷地撒娇。
云保亲热地摸摸狗头，发布指令说：“大黄，快去告诉爷爷，家里来客人了！”
大黄嗷呜两声，从云保怀里跳下来，摇着尾巴往屋里跑，汪汪几声过后，请出一位童颜鹤发的长者。
孟阿姨赶紧上前，亲切地叫道：“老五叔，您好啊！”
“哎哟，我说谁呢，孟姑娘呀。哈哈，快，快，快请屋里请！”
老人发现还有两个衣着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冲云保道：“贵客驾到，呵呵，你将我特制的云雾茶拿来，给客人泡上一壶！”
米勒连忙谢道：“爷爷好，给您老添麻烦了！”
“那里话呀，不麻烦，不麻烦，一看就是城里人，请都请不到的！”
老人叫住云保，吩咐他说：“跟你妈说，准备晚餐。往丰盛里弄啊，乡里腊肉，土鸡汤，还有干豆角，蘑菇，城里人就好这口。”
云保领命去了。老五叔安排客人坐下，热热闹闹跟孟阿姨唠。“我说孟姑，我爷儿俩有几年没见面了吧？”
孟阿姨面露愧色地说：“五个年头了，晚辈失礼了。”
“嗨，一家人不说两样话，跟五叔客气啥？你不忙吗，呵呵。老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时不时找人带话过来问长问短，五叔心里暖着呢！”
老人声音洪亮，不停地夸孟阿姨，说她托人捎过来的风湿伤痛贴就是好用，阴雨天往腰上贴一片就顶事。
唠了一会儿，老五叔问孟姑，今天进山里来，有什么事。
孟阿姨瞧米勒一眼，介绍他是省城里大企业的董事长。指着马莉雅说，她是副总经理。老五叔面露喜色，用玩笑的口气说：“哟，原来大领导驾到了。哈哈，我这小屋，装不下大菩萨啰!”
米勒赶紧站起来，向老五叔鞠躬:“晚辈托马斯.米勒，特地过来拜访您老，打搅了！”
孟阿姨将嘴巴贴近老五叔耳根，咕噜了几句。
老五叔两眼眨巴，定格在托马斯.米勒身上，半晌，颤巍巍站起身，拉住米勒：“孩子，你的小名儿叫思马？”
米勒点头。
老五叔仔细看了看，点头，摇头，反复了几次，眼角一片湿润。
“嗯，像啊，像我家那个丫头！”
老人嘴唇抽动了几下，泪水滚落下来。
大伙感到疑惑，却不敢问。老五叔转过身走到里屋，打开一个油漆斑驳的木箱，翻了半天，从里面找出个红布包裹，打开后看了半天，然后，拿给客人看。
一个长方形镜框，里面镶着一张黑白照片。
老五叔动情地说：“孩子，这就是你的妈妈，我的堂侄女柳絮。”
“妈妈？”
米勒的脸色突然变得蜡黄，耳朵嗡嗡的叫，喃喃自语道：“柳絮是谁？妈妈在哪儿……”
老五叔坐下来，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卷，一番叹息之后，拉开了一段沉重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