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龚老师的后事,师母的治疗问题已摆上议事日程了。用朱大伟的话说:“刻不容缓呐,我们应该当机立断,马上采取措施!”
究竟是当领导的,号召力就不一般,他当即拍板,抢救师母。
龚楠自始至终就是个呆傻之人,旁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究竟说的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没人说了,她就埋下头,默默地流眼泪。
朱大伟走到她身边,严肃地说:“学姐,你要振作起来。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师母病情的再耽搁下去问题就大了,我的意见是,找一家条件好的医院进行治疗。”
龚楠茫然地看着朱大伟,一个劲地流泪。
师母的病情贾新华最清楚不过,曾经送她到县医院做过检查。结果出来后,耐心细致跟师母说不能拖了,要抓紧治,早治总比晚治好。劝她到省里复查。如果查证事实,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老人不停地皱眉头,闷声闷闷地嚷:“治什么治,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
贾新华哀求道:“再不治就危险了,师母,您老人家听我一回行吗?”
师母脾气陡然爆发,跳起脚吼道:“无非就是个死嘛,有什么稀奇的。这辈子,别的见得少,死人的事经常见到。死了也好,就不用再惦记谁了!”
贾新华懵了。平日,师母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这个时候,思路清晰,像个雄辩家。
任凭好说歹说,就是没法说动师母。他便请老师做师母的工作,老师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两个老人,一辈子倔犟固执,贾新华算得上能说会道,劝人劝事都有两把刷子,拿他们老两口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起这些事情,贾新华就心有余悸,但是,关键时候,他的态度很重要。龚楠身体本来就虚弱,老师不幸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精神变得恍惚。这个时候,难以承受任何刺激。便咳嗽了一声。
大家知道,他有话要说,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他身上。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乱说的,怎么措辞,他得小心斟酌,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师母的病情我大体了解。眼睛不怎么好,十有八九患有白内障,还有老年痴呆症状。人老了,一些常见的老年病症在所难免。”
贾新华顿了顿说:“我看,先检查再说吧。”
师母重病缠身,米勒心里紧张的程度不亚于龚楠。在他心目中,现在的师母,几乎约等于国宝级别,这是他找到自己身世的唯一线索。立马表态,同意贾新华的意见,提议找家大医院,对老人的身体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不惜代价治疗,一定将老人治愈。至于费用问题,请大家放心就是。
朱大伟掏出手机,拨通了省人民医院院长的电话,简单介绍了师母的病情,看采取什么措施治疗更合适。
院长连忙说:“马上把老人送过来检查吧。如果不方便,我们医院派120去接。费用免收,就当尊师重教。”
朱大伟问龚楠什么意见,她迷迷瞪瞪一言不发。
马莉雅轻轻推了她胳膊一下:“龚楠姐,朱主任正等你回话呢!”
龚楠如梦方醒,惊慌失措:“噢,噢噢……你们说什么?”
贾新华声音柔和地说:“龚楠,省人民医院来电话了,建议抓紧送师母去检查。当然,这事还得你来拿主意。”
龚楠脑袋空荡荡的,脑袋鸡啄米似的直点头:“行,行行,麻烦你们拿主意吧。只要能治好我妈,怎么都成。”
意见统一了,几台小车呼啸着直奔省人民医院。检查结果:老人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至于老年痴呆,都不算什么病了。
母亲病成这个样子,龚楠简直不敢相信。当初,她离开家乡出国的的时候,母亲身体棒棒的,几年过去,老人如同路边一株败草,随时都会凋零。上帝,惩罚我这颗自私的心吧,包括我丑陋的灵魂。龚楠独自坐在医院大厅过道天蓝色的圆椅上,双手掩面痛哭。
贾新华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搂了她一把。龚楠头一歪,扎进贾新华的胸口,伤心地恸哭,引起往来人员驻足观望。
米勒友善地朝众人点头,大伙知趣地离去。
贾新华拍怕她后背说:“别哭坏了身子。无论多大的事情,我们会一起面对,一块想办法。相信我,师母会挺过这一关的。”
龚楠缓缓坐直身子,泪流满面地看着贾新华。这个时候,贾新华就是她的靠山,离开他,她的世界就会轰然坍塌。
贾新华扶住龚楠,正色道:“师母这些都是慢性病,没有什么特效药。但拖不得。毕竟到了高龄,拖一天都不行的。我的意见是,先住下来,同医院商量,制定一个综合治疗方案。”
龚楠含泪点头。
“龚楠,你听我说。马上回到师母身边去,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装出乐观的样子。你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师母。记住了,病情方面的事先别给老人说。她若纠缠不放,就说是普通的老年病,先到医院养养神,不要多久就会康复出院。”
贾新华告诉龚楠,他去办住院手续。
龚楠说:“好的,我会的”。
说完起身就走,刚走几步转身返回。打开随身的手包,掏出一叠钱说:“这是一万元现金,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我马上办理转账手续。”
贾新华用手挡住龚楠说:“钱我早就备好了,放心吧。钱的事你不用管了,若不够,我兄弟米勒会顶着的!”
龚楠一脸惶惑地看着贾新华,还想说什么,贾新华匆匆离去了。
贾新华给老人定了一个单间,加了张护理床。一切安排停当了,太阳快落山了。
龚楠细声地说:“这些天,你辛苦了,谢谢!”
贾新华两眼直视龚楠,语气温和地回道:“跟我客气干嘛?”
龚楠低下头,不敢看贾新华。正说着的时候,厅里办公室主任电话通知,晚上有个活动务必参加。贾新华便向师母告辞,安慰她好好养病,听医生的话,过几天病就好的。
龚楠起身送他,送到病房门外还要送。贾新华发现她的目光明亮润泽,依然还是那么好看,心里禁不住一阵激动,扬扬手说:“别送了,快回病房吧。”
龚楠坚持送他到住院部一楼,贾新华依了她。贾新华的帕萨特就停在附近,掐了下车钥匙,啾啾两声,小车尾灯闪了闪,他走过去,准备开门。
“华哥,你还好吧?”
犹如胸口让人猛地踹了一脚,一阵疼痛感朝贾新华袭来。他赶紧将脸扭向一边,喃喃自语:“好?好吗?”
贾新华不敢逗留,弯腰坐进车里,疾驰而去。
师母的治疗不怎么顺利,病情反复。狂躁,失忆,神神叨叨。血压不稳定。医师将龚楠请到办公室,详细跟她谈了老太太的病情,毫不隐晦地说出了他们的顾虑:老人病情复杂,应该是场持久战,希望家属要有耐心。
龚楠忙说:“一切听医院的,我们愿意积极配合。”
亲属有这样的态度,院方就放心了。这年头,医院挺不容易,让医闹闹得提心吊胆,对待每个病人都得小心谨慎。何况,老人病情特殊,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医院制定了详细的治疗计划,一条一款同龚楠交流,有疑问的地方一一解释清楚,双方达成一致后,让龚楠签字认可。龚楠再三表示,请医院方面放心,她决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母亲病成这样,她心里有数,能治到怎样就怎样。相信医院会尽心尽力。即便出现什么意外,她不会怪罪医院。
对老人的治疗,医院予以足够的重视。院长亲自过问过,组织专家团队会诊,神经外科及心脑专科的专家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跟踪老人的病情变化,用药十分谨慎。
一个星期过去,老人身体状况改善不小,血压稳定了,精神状态慢慢恢复。不怎么说胡话了,记忆力好像有所恢复。
龚楠每天陪在妈妈身边,喂饭喂水,擦洗身子,按摩,侍候大小便,保姆闲得几乎没什么可干。
护理一个生活基本上不能自理的老人绝对是桩重活,一两天还可以对付,时间长了,一个人根本干不下来。两人商量之后,由龚楠负责白天,慧姐值晚班为主,两人相互调剂。
米勒同马莉雅来医院探望过几回,见老人情况一天比一天好,感到欣慰。
老人尽快好起来是米勒最大心愿,可能心情太过急迫,他变得紧张烦躁,担心夜长梦多,就怕出现什么意外。如果师母记忆恢复了,提供不出有价值的信息,那就叫难受了。
米勒吃不好,睡不踏实,经常失眠,头疼难忍,感觉自己也病了。
贾新华理解米勒的心情,劝他不必焦虑。兴许,后面的情况比料想的还要好。坚信老师跟他在世的时候说的那些事情,师母一定了解省儿童福利院有关米勒的情况。
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的每一刻都十分漫长。米勒着急上火了,嘴角长出了一溜泡泡,喉咙红肿,咽口水都非常难受。照这么下去,身体肯定会垮的。马莉雅不管米勒愿意还是不愿意,连拉带拽,将他弄到诊所,吊了几瓶点滴,米勒身体才恢复正常。
老人的身体太过虚弱,病情时好时坏,还出现过短暂晕厥,吓得龚楠哭着喊着叫妈妈。医院紧急召开专门会议,再次研究治疗方案,决定将老人安排进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
龚楠拿不定主意,担心妈妈进出了,就怕没法活着出来。爸爸走了,她不能再失去妈妈。
贾新华反复做她的工作,这个时候,要相信医院。重症护理病房条件优于普通病室,医务力量也强不少。
龚楠死死抓住贾新华胳膊:“华哥,你没骗我吧?”
贾新华被抓疼了,唉哟一声,龚楠赶紧松开手。
“龚楠,我再重复一次,你要相信现代医疗科学。这些年,中国的医疗水平突飞猛进。师母不会有事的。”
专家团队商量了几次,晚上十点钟,老人进了ICU。
龚楠双手抱在胸前 ,嘴唇发黑,不停地哆嗦。贾新华搂住她说:“没事的,放松点!”
护士进来了 ,推着老人进了电梯,贾新华,龚楠,慧姐连忙跟了进去。
叮咚,二十二楼到了。
护士面无表情地说:“病人家属和亲友请留步!”
哧哧哧,ICU大门徐徐闭上了。
龚楠两腿一软,倒在贾新华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