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楠告诉李玬,她预订了机票,朋友开车送她直接去法兰克福机场,如果顺利的话,后天就可以到家。说这话的时候,龚楠不停地流眼泪。
莎拉握住龚楠说:“案子的事请你放心,会有办法的,路上多保重!”
龚楠眼里闪着泪光,同莎拉拥抱:“好妹妹,再见了!”
龚楠同大家一一握别,还亲了琪琪。
意外之喜,令李玬非常开心,悄悄给米勒发了一条报喜的短信。
米勒正在办公室忙活,长川投资集团股权结构改造及董事会改组草案已经修改了好多回,他仍字斟句酌,确保不出现丝毫纰漏。公司的现行股权结构极不合理,已经严重影响到企业的经营和发展,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那些老董事之所以老虎屁股摸不得,是因为他们占有长川投资集团绝大部分股份,在公司享有足够的话语权。俗话说,三人成虎,人多力量大,何况都是重量级人物。只要几个股东串联起来抬杠,连董事长都奈何不得。
公司的大股东,大都是土包子出身,目光短浅,牛逼哄哄。但凡公司出台重大决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吵闹一番再说。他们站在自己利益立场跟司马德儒斤斤计较,闹掰了就威胁董事长,他们要撤资。
这些年,司马德儒深知个中利害关系,每走一步像绕着雷区一样小心翼翼。股权结构不合理,法人治理难度就大,企业管理毛病就多。他跟董事长交过底,企业改革,首当其冲的就是公司股权结构问题。只要股权结构改变了,那些“老古董”想牛都没法牛起来。
谁牛倒没什么大不了,关键要让公司治理结构逐步向现代企业管理靠拢。这个计划他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起初,顾虑重重,犹豫不决。董事长司马德儒反复对他强调必须求稳,一不错,步步错。董事长不无忧虑说:“眼下搞股权改革,各方面的风险都很大,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才对。长川投资集团刚有起色,经不起几下折腾的!”如同警钟长鸣,他不得不重视。可是,前一阵,他同光大银行副行长打了一通电话,对方传递过来的信息,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想改变集团的股权结构。副行长连客气话都没有就直奔主题:他探听过总部几位领导的口风,众口一词,像长川投资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规模小,产业结构落后,股权结构严重不合理,想介入光大银行,绝无可能。
门被堵死了,不能怪人家无情,只怪自家的问题多多。
市场竞争不相信眼泪,强者不会同情弱者,攀龙附凤,搭顺风车这条路是走不通的。米勒闷头思考了几天,感觉董事长跟他说的那些话有道理。向公司股权及董事会动刀子,必定伤筋动骨头,涉及的人不在少数。米勒做过简单评估,倘若操作不慎,或有人恶意对抗,不排除引发巨震。最惨的结果,集团分崩离析,董事长司马德儒下台,他这个总经理滚蛋。
司马德儒早就看到了这点,迟迟不敢下决心。小伙子的初步想法不错,至少大方向是对的,不进则退这个道理很简单,长川投资集团若再不改进,能熬多久就难说了。在米勒反复汇报改革方案后,他的态度发生了巨大变化。
成败得失在此一举,司马德儒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老一少让人扫地出门。不过,谨慎无大错,凡事得“稳”字在先,脚踏实地往下走,胜算的概率就要大一些。
董事长默许就是最有力的支持,米勒反复修改完善。这项绝密计划,仅限自己和董事长两人知道。
手机信息铃响了,他赶紧看。“漂亮,旗开得胜!”
米勒立刻给贾新华打电话,告诉他,龚楠马上回国。
喜事来得太快了,贾新华一下子懵了头,只听电话不出声。米勒喂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兄弟,好,好好……”
片刻,他声音颤抖说:“我要去北京,到那里去迎接龚楠!”
贾新华电话里喋喋不休,反复就这句话:“你听清楚没?我必须去北京,我接龚楠去!”
米勒打断贾新华说:“哥,你先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去荣湾镇,在那儿等龚楠最合适!”
“对,对对,还是兄弟想的周全,我听你的!”
贾新华匆匆挂了电话。米勒刚收起手机,又叫了起来。“兄弟,你陪我一道赶去荣湾镇吧。哥知道你很忙,这次情况非常特殊,麻烦你一定抽出时间,我们一起去老师家!”
贾新华几乎在求了,米勒稍想了下便答应了。
龚楠如期回国。阔别家乡六年了,重回这片土地,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车疾驰,幢幢高楼匆匆掠过。道路开阔,路旁树木郁郁葱葱。如果不是路牌指引,她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出租车司机告诉她,荣湾镇道路升级改造工程两个月前竣工通车了,从省城开车到镇上,不到一个小时。龚楠感觉国内变化的节奏比原先快了许多,抿了一下嘴巴,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车进入荣湾镇地段,龚楠忽然紧张起来,眼角有些潮润。离家的路越近,她的心越紧张,仿佛被铁钳钳住似的,禁不住眼泪汪汪。出租司机诧异瞅她一眼:“请问美女,您家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龚楠含泪道:“镇东头,荣湾学校旁边。”
她远远看见了自家门前的那棵香樟树。当年走的时候,树干才茶杯那么粗,枝叶枯黄,像人一样营养不良。现在已经枝繁叶茂,躯干粗大。树底下好像摆了把大椅子,上面躺着一个人。前后围了一圈人。
爸爸?
妈妈?
龚楠眼前一片模糊,车刚停住,她发疯似的从车子里面冲出来,冲进人圈,放声大哭。
“我的小楠子吗?楠楠,你回来了?”
母亲两手哆哆嗦嗦摸来摸去,哭着说:“他爹,是楠楠,女儿回来了。老头子,快看呀,我们的女儿回家了!”
龚楠抬头去看父亲,发现老人的躯体木头一般僵硬。
“爸----!”
龚楠尖叫一声,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龚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应该是镇医院。
贾新华趴在床头睡着了。她挣扎爬起来,惊醒了贾新华。他抬起头,揉揉眼睛,见龚楠醒过来了,忙喊医生。
值班医生就在隔壁屋里,同护士应声赶来。简单察看一番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主要身体太过虚弱,还贫血,旅途劳顿,加上一时悲伤过度,引起了晕厥。”
贾新华放心了,说了声谢谢,将医生送出门外。点滴还在继续,龚楠对护士说:“麻烦你拔了,我要回家!”
护士止住她说:“这瓶氨基酸只打了一半。你体质虚弱,打完再说吧。”
龚楠两眼一瞪,拉开架势,就要拔针头,吓得赶紧护士抓住她的手。
贾新华知道龚楠的脾气,恳求护士说:“家里有急事,就按她说的做吧。”
小车停在外头,贾新华将龚楠扶进车内。
“我们直接去殡仪馆?”
龚楠两眼呆呆地看着前方,泪水嗽嗽而下。
贾新华帮她绑好安全带,发动车奔太平间方向而去。
两人无话。贾新华几次张开嘴,见龚楠伤心欲绝,把话咽了回去。
老师去世,他很伤心,没想到老人走得那么快。上个周末,他才帮老师过七十五岁生日,召集一帮同学热热闹闹的。龚老师特别开心,他说还想多活几年,等女儿回来,他还想抱孙子呢。
当时,龚老说话已经很困难了,断断续续说了不少,拉住他的手,颤颤抖抖说他们老龚家对不住他,把他耽误了。老师还说,他和师母前面怀了几胎,不幸流产了,四十岁那年才了龚楠。打小就对她特别娇宠溺爱,把她惯坏了。老师说累了,躺到床上,闭上眼睡了过去。
贾新华像老师一样,渴望龚楠立刻回国,回到老师的身边。昨天,接到米勒的电话,他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刚听完米勒的电话,保姆脚跟脚打来了电话,告诉他,爷爷恐怕不行了,要他赶紧回家。龚老师属于咽喉癌晚期,三年前,省医院就做出了诊断结论,老人家能挺到现在,算是奇迹了。
贾新华他们赶到的时候,龚老师刚从昏迷中醒来,见面就流泪。贾新华坐到老师的床头,握着他的手说:“龚楠马上就回国了,老师,您要挺住!”
龚老师艰难地摇头。
贾新华闪着泪光说:“老师,这回是真的,我没有骗您。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半晚上的时候,龚老师呼吸突然变得沉重,双手抓来抓去,仿佛要抓住什么。贾新华赶紧握住老师的手:“您,您,您这是想干啥呀?”
龚老师奋力挣扎,满脸憋得通红。米勒见龚老师好像有话要说,忙说:“老先生,您有话就说吧。”
龚老师无声地笑了,笑得眼睛发亮。贾新华一见,心头大喜:未必龚楠回国消息能当良药?
龚老师声音沙哑说:“你把我推到门外香樟树那儿去,楠楠出国的时候,我站在树下送的她。我要到树下迎她回来。”
老师这个要求让贾新华感到为难了。保姆知道老爷子这是回光返照,倒了一盆热水,试试水温合适,从上至下,替龚老师洗脸,擦身子,洗手洗脚,换上寿衣寿鞋,声音沉沉地说:“你们就满足爷爷最后一个愿望吧。”
小车速度不慢,半个小时到了殡仪馆,贾新华帮龚楠开门。
米勒和马莉雅正忙前忙后,朱大伟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贾新华赶紧给朱大伟打招呼,朱大伟摇手,示意不必声张。他今天身份不是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而是龚老师的学生。
告别仪式来了不少人,大部分是龚老师学生和生前的老同事。龚楠一身黑纱,胸前佩戴白花,脸上毫无血色。马莉雅一直跟在她身边。
贾新华主持告别仪式,朱大伟声情并茂地宣读了告别辞,缅怀老师兢兢业业,无私奉献,传道授业解惑,桃李满天下的光辉人生,念到动情处泣不成声,引起现场一片哭声。
龚楠自始至终没有哭,身子不停地发抖。轮到亲属致辞,她几步走到父亲的水晶棺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摘去头上的假发,给安详沉睡的老父亲磕了三个头。
大伙被这一幕惊呆了,一个漂亮女人怎么成了秃子?
龚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母亲,撕心裂肺痛哭。在场的人,莫不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