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米勒谈兴正浓,贾新华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便起身告辞。离开茶楼,米勒看了下手表,离午饭时间还早,这段空挡到哪儿去打发呢?忽然记起马莉雅昨晚说的那些话,发动车子,朝公司办公楼驰去。
打开董事长那间办公室,室内还是那么干净整洁,舒适典雅。靠窗台的地方摆放着一溜造型各异,生长茂盛的盆景:绿萝,米兰,君子兰,蝴蝶兰,肉肉……
这些是马莉雅的作品,这个心灵手巧女孩,干活总是一丝不苟,董事长半个多月没来办公室了,室内一尘不染,依然人气浮动。
难怪她要将董事长的钥匙交给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女人用意很清楚:只要他经常进来,哪怕站一秒钟,就等于董事长还在,长川投资集团依然还是司马德儒和米勒两个人的天下。
这就是秘书的价值所在。很多时候,当秘书的,在某些问题上,比当老板的想得还要远,还要细致。到了这个时候,米勒才真正悟出,司马德儒格外器重马莉雅的原因所在。
昨晚睡得不够踏实,米勒感到有些倦意,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想歇口气。座位正对着的墙面,挂着一幅人物肖像照。这帧照片,跟公司华天酒店董事长办公室挂的一模一样。他那天第一眼见着的时候,就有种说不出的崇敬和亲切的感觉,这会儿更加鲜明了,冷不防脑子里闪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也应是这个样子吧。
照片上的董事长脸色几分神秘地微笑,不过,多了几分威严,目光冷峻而执拗,透射出商界领袖的霸气。瞬息,董事长显出一副极度疲惫的样子,暗黄无光的脸上,爬满了沧桑和无奈。米勒眼角涩涩的,仿佛虫子蠕动。
怎么流泪了?
来到长川投资集团几个月,米勒感觉自己比过去脆弱多了了,往往一件小事,一抹风景,或者一顿酒席,都能引起他无端的遐思,不知不觉同自己的命运联系起来。
恍惚之中,广袤的原野狂风呼啸,黑压压的云层铺天盖地而来。董事长不见了。米勒大惊失色,一头冲进云层之中,扯开嗓门高声叫喊,始终不见董事长的踪影。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出来了,云层被驱赶消散,米勒终于找到了董事长。
他快跑过去,紧紧抱住董事长不放。司马德儒的头发凌乱花白,脊背佝偻,目光浑浊,瞅了他半天,茫然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
董事长说话的声音很奇怪,含混不清,还阴森森的,仿佛寒风从枯黄的杂草丛中掠过,呜呜呜的。米勒吓得不寒而栗,失声地尖叫起来,把自己叫醒了。
揉揉惺忪的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董事长的沙发上睡着了。
脖子好疼,睡偏了头,落枕了。赶紧起身,扭扭,揉揉。捣鼓了一阵,感觉舒服了些,便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无意间,深红色的书柜中一样东西吸引住他的目光。一本书,厚厚的,封面是咖啡色装潢。米勒曾经见过这本书。
那时,这本书董事长放在办公桌右前方,他的堂弟马广京送来的。马广京双手毕恭毕敬递给司马德儒,他没去接。马广京尴尬地嘿嘿几声,将书放到堂兄的办公桌上,细声细气地说,司马宗族的老族长托他带话,说非常感谢德儒董事长慷慨解囊,大力支持宗族事务,这本家谱,记录了德儒先生给家乡父老乡亲捐宽捐物,扶贫帮困的事迹。米勒正找司马德儒回报工作,迎面碰上了这一幕。
司马德儒脸色难看,眼里冒火。“人家国外的,港澳台的,千里万里回来认祖归宗。你倒好,竟把姓自己的姓氏给改了,这是有违祖训,大逆不道,谁给你的胆子?赶紧的,就在明天去,不行,马上去派出所,给我把姓氏改回来!”
马广京吓得不轻,腰身往下哈了几下,当即表态,按哥哥说的办。
米勒不懂宗谱什么意思,潜意识告诉他,应该同一个宗族兴盛的历史有关,后来到网上一查,才明白董事长为何如此看重宗族的那些事务。
网上说:宗谱又称族谱、家谱。以表谱的形式,记载一个家族的世系繁衍及重要人物事件,称得上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中具有平民特色的文献。据说,董事长为修宗谱,建宗祠,为家乡修路建学校等公益事业捐了几百万元,还供养了几位孤寡老人。
受好奇心驱使,米勒打开了宗谱,一眼便见一张树状的图案,展示了司马家族祖祖辈辈,兴旺发达,繁衍的格局。过去,只知道司马家族最有名的是司马迁和司马光,没想到司马家族如此的庞大兴盛,赫赫有名者比比皆是,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翻了几页,从里面滑落出一张纸,A四那般大小。
米勒连忙拾起来,发觉这张纸跟整本书的页码不相连接。纸上的字样不是印刷体,电脑打印出来,上面的内容是这样:
司马家谱补录第二十四代 。司马德儒一妻一子。妻,柳氏。逝于公元一九九零年前后;子,司马晓柳。生于公元一九九零年农历十月十五日子夜。
米勒诧异了,董事长司马德儒的夫人不是姓王吗,怎么成了柳氏?
他一下子陷入了迷雾之中。
米勒到过董事长家两回,一直没见着王韵芳阿姨。李玬跟他说过,董事长夫人姓王,全名叫王韵芳。他俩没有孩子
米勒将司马氏宗谱放回原处,拨通了李玬的电话。
李玬未语先笑,声音春风般和软。“还没吃吧?刚好赶到饭点上了,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是嘛?我刚好有事要找你呢!”
李玬悠然地笑道:“我在省第二儿童福利院附近,刚从院里出来。”
米勒精神一振:“你那边有什么好消息了?”
“嘻嘻,最少不会是坏消息吧。”
米勒忙问:“省第二儿童福利院具体位置在哪儿?”
李玬说:“在河西,岳中山附近。别急,我给你找个标志性建筑吧。这儿不大好找。”
米勒回道:“没事,我有车载导航,你在院门口等我就行。”
“那行。我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选定餐馆之后,我给你发微信定位。”
李玬朝四周看了几眼,越过当街马路,朝“江南素食”店 走去。这是家特色素菜馆,店里所有菜肴均为素食。店面不大,生意很好,来晚了就找不到座位。运气不错,角落里还有个空位。
四十分钟多一点,米勒就赶了过来。李玬一直候在店门口,不待他车泊好,就深情款款迎上去。
“挺快啊,我刚定好餐馆呢!”
太阳底下,李玬满面红光,妩媚动人的笑意,是从水汪汪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米勒解开安全带,几分歉意地说:“有几处堵车,还遭遇了小车同货车追尾事故。不然,还可以早点到。”
“请吧,总经理。哦,你看,我老忘神,应该称董事长。”
李玬笑成了一朵花,胸前的小白兔,跟着笑声一起颤动。
“你还是叫错了,应该称代董事长才对。”
米勒将目光从李玬丰满的胸前挪开,嬉笑着更正道。
李玬右手挡在嘴巴前面,仍笑个不停。“呵呵,太拗口了,还是称你总经理吧。”
三菜一汤,菜肴新鲜爽口,米勒吃了三碗饭,汤碗喝得底朝天了。
这顿饭,李玬从头至尾差不多是个欣赏者的角色,早饭吃得晚,肚子还饱饱的,象征性挑了点儿,陪着米勒吃。
米勒埋头苦干,瞧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李玬禁不住想笑。平日一副绅士模样,眼下的吃相,跟几顿没吃的叫花子没啥两样。
饱了。托马斯.米勒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喉咙嗝了几下。“味道不错,没想到中国的素食也挺棒。”
“其实,我厨房功夫也不赖,有机会给总经理露一手?”
李玬递给米勒牙签和餐巾纸。
米勒摇手说“不用”。
李玬脸色僵住了。
米勒看她一眼,立马明白自己的回话有问题,一句话,两个字,竟把李玬那两层意思都给回复了。
“别误会啊。我牙齿好,不用牙签。至于,李经理的厨艺,我兴趣蛮大的,期待哟!”
李玬脸色立刻恢复了正常,性感的嘴唇,轻轻吧了一声。她告诉米勒,上午在省第二儿童福利院待了两个小时,见到院长了。那人姓姚,人挺好的。自己相中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琪琪。还有几个月就满六岁了。小姑娘聪明乖巧,长得非常漂亮。不过,她身上有个小毛病,右脚有点跛。
米勒表态说没有问题,只要没其他重大疾病,心智发育正常就行。至于小残疾,完全可以医治癒的。
有了米勒这句话,李玬就放心了。她同姚院长商量了一个初步意见,他们下午两点再一次会面,交流具体细节问题。
米勒看了下手表说:“到点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李玬点头。
省第二儿童福利院三栋欧式建筑,看上去很有些年代感。主体建筑后面还有两栋中式楼房,楼房的左侧是运动场所。院落干净,布局紧凑,有条有理。
省儿童福利院颇有些来头。相传清末的时候,几名英国传教士来到这里,向当地政府申请修建教堂。这在当时还是件新鲜事,地方官员不敢贸然做主,向朝廷请示。
时年,天主教在京城已经盛行,传教士还到朝廷做官,向皇上和宫里那些要员传授西方文明。皇上二话没说,当即下旨应允,但言明控制规模。时过境迁,教堂演变为慈善结构,收留被遗弃或无家可归的孩子。再后来,划归民政部门管辖,成为儿童福利院,收留弃婴。
米勒一见面就喜欢上了琪琪。小姑娘眼睛特别纯净,目光清澈如水。琪琪爱笑,笑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米勒蹲下身子去抱她,琪琪一点都不生分,像见到亲人一样扑入他的怀抱,还亲他一口。一种异常亲切的情感电流般迅速传遍了米勒周身,恍惚这就是童年时候的自己。他眼前变得有些模糊,连忙将头偏向一旁。这些没逃过李玬的眼睛。
姚院长和班主任老师都感到奇怪,对两位年轻人一种天然的好感,说话直接进入主题,提出最好能收养琪琪,这是院里历来的主张,孩子能有个完整的家,她们才放心。姚院长看看米勒,再看看李玬,谨慎地问道:“你俩是夫妻?”
李玬脸色唰的红了。米勒忙解释两人是一个单位的同事。
姚院长有些失望了。
米勒想了想,诚恳地说:“我们非常喜欢琪琪,可眼下还不具备收养条件。我们可以供养她,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费用我们全包,包括她右脚的治疗费用。”
李玬补充说:“我们虽然不能当琪琪的监护人,但可以承担家长的全部责任和义务,这些可以写进协议。”
供养,这是建院至今的首例,姚院长拿不定主意。班主任老师反应挺快,将院长请到一边,两人嘀咕了一会儿。很快,双方达成一致。儿童福利院同意米勒和李玬暂时供养琪琪。
签完协议,李玬很认真地对院长说:“周末的时候,我们能不能把琪琪领到家里去?”
姚院长开心说:“当然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