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长川投资集团会议室。

  司马德儒坐在董事长固定的位置。几天没有见到他,看上去好像老了不少,头上顶着一片皓白的苇花,看上去,晃一下就会撒落一地的样子。面部略显浮肿,看人的眼神有些呆滞,可面容依然严肃,看不出一丝笑意,俨然一座冰冷的雕塑。

  米勒坐在司马德儒右手下方,一如既往那副的架势:腰杆笔直,目光闪闪。参会者陆续进入会场,进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

  马莉雅从后排靠边的地方绕过来,弯腰凑近司马德儒。“董事长,除钱副董事长外,其他人都到了。”

  司马德儒眼皮抬了一下,眼里射出一道冷光:“通知他没有?”

  马莉雅赶紧回话说:“发了短信,还打了电话。钱副董事长本人接的电话。”

  司马德儒眉头皱了起来,提高嗓音道:“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按时参加会议?”

  马莉雅像被吓着了,红着脸说:“钱副董事长说他血压升高了,要在家静养。”

  司马德儒不再问了,将桌前的笔记本合上,眼睛朝与会的董事,监事,部门经理们看了一圈,声音低沉地说:“大家都挺忙的,老规矩,我们开短会,会议时间控制在半个小时之内。”

  他简单概括了目前宏观经济形势和面临的困难,通报了公司主要效益指标完成情况,例行公事说了句大家辛苦了,然后宣布一项决定:

  “经董事长提议,公司临时董事会表决通过,托马斯.米勒博士担任长川投资集团公司代理董事长,兼任总经理,全面负责公司生产经营管理工作。”

  司马德儒当着大伙的面,将《长川投资集团公司内控管理制度全本》,公司印鉴及私章一并交到了托马斯.米勒的手中。这个简单的仪式,意味着董事长司马德儒交班交权了。

  司马德儒缓缓站起身子,双手撑着会议桌边缘,两眼巡视了一圈,朝米勒伸出手,郑重其事地握了握,然后,踩着人们惊愕目光离去了。

  会议由代理董事长,总经理米勒接着主持。他挪了一下屁股,坐到了董事长的位置,目光从大伙头顶掠过去。

  “今天,我给各位讲三点意见,也算规矩吧。第一,请大家守土有责,干好自己份的内事。第二,从今以后,我们坚决按集团内控制度办事。包括我在内,一概不能例外!”

  他拿起公司内控管理制度全本,当众扬了扬:“你们可以不认识托马斯.米勒,但一定要认识它。这是长川投资集团公司的家法家规,只能遵守,不能违背。谁犯了事,就按制度处理!”

  “第三,以今天为起始日,董事会和总经理班子合署办公。集团将修改完善监事会职能。监事会负责管理审计部,对公司所有业务,包括我签的每一个字实行全程监督。”

  硬邦邦三条,没有解释说明。托马斯.米勒说完,宣布散会,率先走出会场。

  马莉雅看了下手表,两会合一,二十分钟。众人离去了,她轻手轻脚来到托马斯.米勒的办公室。

  新任代理董事长正在受理一个电话,脸上的神色平静如水。电话是省民政厅一位处长打过来的。自报家门说姓贾,名新华,具体负责扶贫帮困工作。贾处长说话很官方,一张口就是一套一套的。

  “首先,受我们厅长委托,感谢我省民营百强企业之一的长川投资集团公司对民政系统扶贫帮困工作的大力支持。其次,希望企业家,大老板们,不断彰显善行爱心,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我省民政系统扶贫帮困工作。第三,啊,第三嘛……”贾处长大概忘词了,支吾半天没接上话。

  托马斯.米勒赶紧把话接过来。“您客气了,长川投资集团不过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贾处长毕竟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控制住了话题:“小事不能小看,以小见大,一滴水就能见到太阳的光辉。”

  托马斯.米勒暗笑。这哥们肯定在大机关呆久了,说话只通天气,不接地气。不过,从说话的节奏和口气判断,贾处长应该是个实在本分人。

  托马斯.米勒早就有跟民政部门接触的想法,灵机一动说:“贾处长,客套话我不说了,改日一定抽时间,专程到贵厅拜访。或者,您哪天有空,我们私下聚聚也行。一句话,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拜访就不敢了,欢迎托马斯.米勒博士前来指导工作!”

  马莉雅站在一旁,大体听清楚了两人通话的意思,心里乐了起来。代董事长来公司不到一年,学会了跟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周旋能力水平绝对不在董事长之下。她特地过来,本想跟托马斯.米勒道声恭喜的。前天,只是董事长有意让米勒代班,今天就竟接班了,托马斯.米勒成了长川投资集团实际意义上的当家花旦,理所当然值得祝贺。米勒在电话里聊得正起劲,她站了一会儿,转身想离开。

  米勒挂断了电话,笑着跟马莉雅说:“哎,哎,哎,别走啊,正要找你呢!”

  “尊敬的米勒董事长,请问阁下有何指教?”

  米勒落下脸说:“本人只是代董事长,严禁搞语言贿赂!”

  这话一出,米勒禁不住自己先笑了。

  鬼鬼的,吓我一跳,还以为他较真呢。马莉雅马上意识到,往后不管有人没人,在米勒跟前得放尊重点。

  米勒倒显得挺随意:“今晚请你。就我们两个,赏脸么?”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马莉雅傻乎乎站着不动。

  “燕子,听到没?”

  马莉雅如梦方醒,连忙点头,一激动,泪水差点出来了。

  下班了,办公大楼人已走空,米勒和马莉雅驱车来到市郊一家酒店。

  这是一家高档会所,过去这里实行会员制,会员以外的客人一概不接待。会所消费价格不菲,起步价每位两千,人称“削金窝”。工商联合公安部门到这儿查过几回,查出消费价格虚高的问题,进行了严厉警告,还罚了款。会所老板调整了经营方式,面向普通消费群体,档次有高有低。两人选择了一间稍偏一点的包厢。

  “中餐,还是西餐?”米勒在马莉雅对面坐定,微笑着问。

  “你点吧,你爱吃啥我就吃啥。”

  室内温度不低,马莉雅脖子泌出了汗丝,起身脱外套,才脱了一半又穿了回来。

  米勒嘴角抽动一下,似笑非笑道:“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别搞得像外交场合那样。”

  他麻利地脱去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

  这人平日中规中矩的,衣服,领带,发丝一样都不乱,皮鞋擦得铮亮,私下里却是个随性之人。马莉雅觉得米勒具备演员的天分,人前人后还真不大一样。好在他人不坏,不然,就是将你卖了,还帮着数票子呢。

  菜上齐了,地道的中餐:水煮鱼片;焖仔鸭,青椒茄子煲,韭菜蛋黄。主食,金黄南瓜甜饼,饮品,一大杯热榨果汁。这些都是马莉雅的最爱。她一阵激动,深情看着这个细心男人的眼睛。

  米勒避开她火辣辣的目光,扬起右手,打出一个清脆的响子。包房们轻轻推开了,室内的灯光渐次变暗。优美的生日歌曲伴随而起,礼仪小姐推着生日蛋糕车缓缓走来,米勒变戏法似的,手里捧着鲜花,走向马莉雅:“美丽聪慧的马莉雅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许愿,吹蜡烛,切蛋糕。马莉雅木偶般任由米勒摆弄。

  这些年,生日的概念早已变得模糊,她就怕过生日,说起生日她就紧张,仿佛经历一场噩梦。依稀记得四、五岁那年。那天是她生日,妈妈把她带到小卖部,偷偷给她买了一个小蛋糕。冷不防,一条黑影朝她们这边窜来。醉醺醺的继父两眼一瞪,伸手去抢她手里的蛋糕。

  “光长两张不干活的嘴,家里快解不开锅了,还吃什么蛋糕,美死你们了!”

  小莉雅死活不肯放手,高声叫喊救命。继父气急败坏,腾出一只手揪住了她的耳朵:“像你娘一样,就是个犟种,老子看你撒手不!”

  马莉雅疼得嚎啕大哭,两手死死护住捏瘪的小蛋糕。

  向来忍气吞声的妈妈,大叫一声,发疯般冲向继父,两人扭成一团。妈妈被打得鼻青脸肿,头发被扯掉一把,疼得哇哇大哭。

  这个记忆非常深刻,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好几回还在梦里梦到过。从此,马莉雅害怕生日,只要见别人过生日,或有人提到生日二字,恐惧悲伤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做梦都没想到,二十年后,自己苦苦暗恋的小伙子给她带来如此大的惊喜,一股热浪从胸腔里奔涌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了,一头扎入米勒怀里,呜呜呜地哭泣。

  米勒眼角湿润了,轻轻抚弄她的后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哭过一阵,马莉雅从托马斯.米勒怀里扬起头,盯着他眼睛,期盼他热烈的亲吻。

  米勒扶起她,端起热气腾腾的榨果汁,递给马莉雅一杯说:“燕子,祝你永远像今天这么美丽!”

  马莉雅有些失望了,撩了下额前的发丝,很快就恢复了理性,显现温良淑娴本性,不停地给米勒夹菜。米勒放开肚皮吃。马莉雅看着米勒美滋滋地吃着,感觉比自己吃了还要开心。

  “饱了,这菜的味道简直棒极了!”

  米勒拍拍鼓囊囊的肚皮,劝马莉雅多吃点,这些都是卡路里含量低的食品,不会发胖的。

  马莉雅说她也饱了,起身给米勒倒茶,他连忙止住她:“刚喝了果汁,肚子撑着呢。坐吧,我有话要问你。”

  马莉雅一怔,脸上的神色微妙地变化起来。

  米勒幽幽一笑道:“你不必紧张,有些事情,随便问问。”

  马莉雅笑了笑说:“只要我知道的,能说的和不能说的都告诉你。”

  米勒今晚请马莉雅吃饭,给她过生日是正宗的主题,还有件重要的事情,他想从马莉雅嘴里探出一些口风来。董事长把这个家交给他管理,业务上的事情拿下来不是什么问题,最头疼的是公司那些复杂的裙带关系。

  马莉雅冰雪聪明,米勒话才出口,便知道他想干嘛。告诉米勒,长川投资集团关系网有一大特点,就是近亲繁殖,嫡系旁系犬牙交错。具体来说,钱副董事长势力最大,兄弟子侄,七大姑八大姨,几乎遍布公司每个角落。他一奶同胞兄弟姐妹就有六个,还有老婆那边的亲戚,加起来几十号人马。公司董事会其他六个董事,东扯西拉,都跟他能扯上亲戚关系。

  马莉雅愤愤不平地说:“老钱那个人阴得很,处处跟董事长唱对台戏,老在后面出坏主意,怂恿别人当出头鸟。”

  这些问题,米勒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还不大清楚其中的奥秘。

  “崔茗,我跟你说,这些人白道黑道都很吃得开的,你可要当心点!”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