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暗地松了一口气,右手用力向前推了一把,马广京像从枝条上跌落的松球,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成了一只浑身沾满泥浆的老乌龟,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有惊无险,米勒拍拍手上的泥土,朝马莉雅的车子那边走去。

  马莉雅惊魂未定,从车里探出头来:“你,你,你,没伤着吧……”

  米勒朝轻松地笑道:“我这套德国长拳不是吃素的……”

  马莉雅看看四周,轻声说:“拳师难敌三莽汉,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托马斯.米勒平静地笑了。

  马莉雅依然紧张兮兮的样子。“今天的事情闹得够大了,我担心……”

  托马斯.米勒也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今天这一局,已经不算小了,恐怕还只是序曲,大戏还在后头。因为,主角并未登场。

  无论如何,这个局面,他是最不愿看到的。马广京像“人肉炸弹”,一旦引爆,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司马德儒的伤害都不会轻。长川投资集团像众多的家族企业一样,股东之间利益矛盾由来已久,且愈来愈尖锐,随时都会一触即发。就像一座火山,一旦喷发,将会引发恶劣的后果,整个企业就会土崩瓦解。米勒联想到著名的“蝴蝶效应”。一只小小的蝴蝶,在巴西上空振动翅膀,扇动起来的小漩涡与其他气流汇合,一个月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风暴。小小的马广京,本身掀不起大风大浪,关键他背后的飓风力量,绝对不可小视。

  坊间素有传闻,有人觊觎董事长位置由来已久,意欲将司马德儒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这倒好,祸起萧墙,司马家的人自乱阵脚了。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马广京大闹昌德金矿有限责任公司,这把火,足以焚没长川投资集团这座城堡。

  司马家族的情况,米勒多少知道一些,董事长司马德儒苦恼的时候,跟他聊过家务事,说他的堂弟司马广京不是省油的灯,活脱的烫手山芋。这些年,干出不少邪门事,引起长川投资集团一片骂声。刚开始骂司马广京,到后来把矛头直接指向司马德儒了。说司马广京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有个当董事长的堂兄撑腰护犊子。

  司马德儒非常苦恼,苦口婆心同司马广京谈,把道理和厉害关系讲得明明白白,堂弟非但不听,还跟他耍横,气得他恨不得将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一脚踹出公司。可是,老父亲那关他过不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是兄弟,绝对不允许他对堂弟大动干戈。

  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想都不用想,当机立断,马上止血才是上上策。司马德儒电话告诉马莉雅,通知开会,集体商量处理马广京聚众闹事事件,请董事会及监事会成员,部门经理悉数到会。

  司马德儒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俨然一尊威严的黑脸菩萨,大伙只看他了一眼,就立刻把眼睛挪开。

  司马德儒很少在公共场所抽烟的,今天接连抽了两支。见人齐了,喉咙嗯了几声:“开会。”

  他瞅了米勒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总经理,请将马广京犯的事跟大伙说说吧。你到过现场,具体什么情况,最有发言权。”

  米勒听出董事长话里有话,轻描淡写地将事件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米勒说完,司马德儒没急着接话,又点了一支烟,吸几口,将半截烟卷摁在前面烟灰缸里。“事情已经清楚了,请董事会、监事会成员发表意见,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会场出奇的安静,墙上闹钟走字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这种场合,傻瓜都知道,三缄其口才是最好的选择。有几位董事干脆闭目养神,似乎根本不关他们屁事。

  等了半天,没有人发言,司马德儒有些不耐烦了,将目光再次投向米勒:“总经理,你先说说看。”

  米勒端起桌前的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两眼朝会场扫了一圈:“大家都说说嘛。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公司的规章制度摆在那儿,咱们对事不对人,是吧?”

  依然无人发言,仿佛坐了一屋的聋子哑巴。

  “既然大伙还在思考,我就说说个人的意见。实事求是地说,马广京的问题还真是个问题,对不对?”

  米勒有意停顿了片刻,调整了话题的入口。“事情发生之后我找马广京谈过,他有悔改之意。说自己一时冲动,没想到惹的麻烦不小。”

  米勒从文件包里拿出几张纸,朝大家晃了晃。“这是马广京的检讨书,我看他的认识反省还是比较深刻的,表示愿意接受公司处分。”

  参加会议的人茫然地看着米勒,这根本不是总经理的风格,他今天怎么啦?

  “处分?什么处分?我恨不得将他送到牢里去!”

  司马德儒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了大伙一跳。

  老钱坐在米勒的对门,从进会议室那一刻开始,那张刀瓦脸结了层霜似的直冒冷气。这一阵子,他一反常态,变得蔫不拉叽,全然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大家相当纳闷,牛气冲天的钱副董事长怎么一下子变老实了?

  有人暗地相传,老钱的儿子在美国那边的事麻烦不小。急得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亲自跑了一趟美国,找了不少朋友出面周旋,花大价钱请了律师。后来有了新的说法,钱副董事长儿子的事有了转机,不会判刑,最多罚罚款。他从美国回家,屁股才落座,连时差都没有到过来,那帮难兄难弟找上门来了,说司马德儒要将长川投资集团的宝座交给米勒,他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脑子是不是让驴踢了?好端端的一个企业,交给一个外人,想变天不成!”

  老钱气得他跺脚骂娘,胸口疼痛。

  他跟司马德儒争来斗去几十年了,一门心思想当公司的董事长,到头来,司马德儒一声不吭把这个家交给外国小子,这不是干的汉奸的事吗,岂有此理?

  他读书不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还是听人讲过,一个跟长川投资集团本一毛钱关系没有的人,白捡了大便宜,未必,司马德儒真要昧着良心,把大伙卖了了?他想不通,对司马德儒的愤恨瞬间就升级了。小眼睛骨碌碌转动了几下,想出了一个绝妙主意,让马广京领头到昌德金矿去闹事,给米勒当头棒喝,吓退他,让精于算计的司马德儒吃不了兜着走。

  老钱深知这是玩火的险招,操作上务必小心谨慎。弄不好,没把别人烧着,会把自己烧得遍体鳞伤。然而,他这个“二百五”的妹夫,自作聪明,不按他的主意来,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生生的把自己陷了进去。

  当初,他说好了,马广京站在幕后煽风点火就行,从当地老百姓中挑几个“刺头”的打冲锋,以污染补助款太少为借口把金矿封了就行。

  马广京沉不住气,赤膊上阵,纠集社会闲杂人员,搞成了打砸抢的闹剧,性质就逆反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猪脑子啊!

  老钱又急又气又恨,当然就不会有好脸色了。他故意韬光养晦,静观其变,伺机反扑。

  司马德儒深知堂弟这回犯法了,他只想把大事花小,小事化了。这件事不赶紧刹车,对谁都没有好处。会议开始,他频频拿眼看老钱,想让他先定个调子,自己局能顺水推舟,把事情往小里整。老钱好像睡死了似的,眼皮都没眨一下。米勒的意见刚说出来,老钱打鸡血一般来了神。有意咳出一声,抬起眉头,阴阳怪气地说:“听总经理这话的意思,广京还真犯了什么大错不成?”

  会场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了。大伙知道,钱副董事长是拿话警告总经理。

  司马德儒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更难看了。老钱敲打米勒只是表面现象,目的是冲他而来的。事情性质清清楚楚,闹到了这般地步,还不嫌小?不知轻重的“搅屎棍”,难道硬要把自己的妹夫送进监狱不成?

  司马德儒感觉肚子里有股邪火在极速膨胀,噌噌地要往外头冒。他深呼吸一口,压了下去,强装笑意道:“老钱,有事说事,别把话扯偏了。”

  老钱嚯地站了起来,冷笑道:“干什么事,都应该丁是丁卯是卯,把话摊在桌面说开。我一辈子最讨厌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仿佛让人扇了一巴掌,米勒脸上立刻火辣火烧。

  司马德儒见米勒发作了,急忙扫过去一眼,制止他。

  “哎哎哎,我说老钱,你这就有点过了。广京的问题是不小呢……”

  “既然这样,你俩还在这里唱什么双簧?你是大权在握的董事长,干脆大义灭亲,把广京开了算了!”

  老钱语毕,拎起放在桌上的手包,满脸怒气地冲了出会议室。

  突如其来的一招将军,将得司马德儒脸色发白,不知所措了。

  司马广京的所作所为,影响是恶劣的,至于怎么处理,关键看如何定性。开会之前,他拐弯抹角同米勒聊过,说马广京有他的特长的。比如,不偷懒,肯干。还有些魄力。米勒一点就通,建议先将这事冷处理,到董事扩大会上走走过场。然后,调马广京到昌明金矿当副总。如果干得出色,找机会给他转正就是。至于挪用公款方面的问题,账先记着,钱慢慢还,让马广京知道些压力,往后不再乱来。本来两全其美的事,拎到会上议一议,既堵堵大家的嘴巴,也想起到以儆效尤作用。没想到,老钱这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通的横炮打过来,炸得司马德儒下不得台。

  司马德儒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关键在老钱这番表演的时候,还有不少拥护者,他这就不得不警惕了。老钱这人绝对的“双面胶”,喜欢耍阴阳两手,长川投资集团人际关系,之所以越来越难调摆,跟老钱暗中作梗不无干系。事实上,自己这个堂弟,从头至尾让老钱当枪使了。

  让老钱一通胡闹,司马德儒已经没了退路,他扫了大伙一眼,声音沉重地说:“议定,免除马广京昌德金矿副总经理职务,调入财务部。”

  他看了一眼列席会议的财务部经理说:“马广京主要任务负责昌德金矿应收款清收,包括含他个人借款清欠!”

  马广京从昌德金矿总经理,降到副总经理,再什么都不是了,前后就两个月。所谓风云突变,沧海桑田。

  那天,110火速出警赶到昌德金矿,将马广京和他的帮凶一网打尽,被扣到局子里了。领头出警的是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长,一位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

  昌德金矿有限责任公司新任总经理电话向米勒报告,医院那边来了消息,两名副矿长只受了点皮肉伤,身体并无大碍。

  米勒点点头说:“给他们每人嘉奖一万元。回头给公司打个嘉奖申请,我来签字。”

  “这也奖啊?”

  “你傻呀不是。要不是他们俩哥们冲在前头,挨棒子的就是你了!”

  米勒尅了新任总经理几句。完了轻声说:“公安那边你有没有什么关系?”

  对方忙说:“有点。”

  “那就好。你赶紧想办法去疏通。马广京再怎么的也是我们的老矿长,前任总经理。有功劳,也有苦劳!”

  见对方没有应声,米勒吼道:“明白我意思没有?赶紧去办呀,晚了黄花菜就凉了!”

  电话里传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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