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德儒满肚子火气,驾着小车一路风驰电掣。前面是个岔道口,附近有个涵洞,几个方向的车辆交叉行驶,稍有不慎,就会发生交通事故。

  前几天,一辆满载砂石的卡车突然爆胎了,大卡车醉汉似的扭动,同迎面而来的一辆垃圾车相撞,卡车侧翻,垃圾车挤压成糯米团,司机当场死亡,这条路堵了三个多小时。

  险路险段,为什么不装红绿灯,交通管理部门干嘛去了?

  司马德儒心里正念叨埋怨的时候,一辆摩托斜冲过来,他脑袋一炸,猛地向左边大幅度打了一把方向,一脚踩死了刹车,摩托车呼的一声擦身而过。

  车主咔嚓将摩托支定,怒气冲冲快跑过来,挡住他的车破口大骂。“瞎眼了,开的啥车呀!”

  分明是摩托车主违章,不排除有碰瓷的嫌疑,怎么倒打一耙了?

  司马德儒气不打一处来,但始终控制住情绪。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开车门,指不定车主的同伴埋伏在附近,一旦打开车门,就会让这些老赖缠住,到了那个时候,就身不由己了。他从包里掏出手机,刚拨出“11”,就要拨“0”的时候,过来了两位交警。

  现场摆在哪儿,毋容置疑,司马德儒无任何责任。摩托车主仍叽叽歪歪,隔着车窗朝他扬拳头。

  摩托车主悻悻而去,司马德儒嘘了一口,感觉后背湿漉漉的。

  唉,自作自受。如果还忍忍,不跟王韵芳那个泼妇计较,安安静静在家里呆着,就不会碰上这号倒霉事。脾气呀,涵养啊,什么时候能把自己修炼成处变不惊,恬静淡然的仙家呢?

  随着年龄的增大,司马德儒脾气性格改了不少。相比过去,变得宽容温和,轻易不会动怒气。公司成天挠头的事一大堆,那些横竖不讲道理的股东老说分红少了,隔三岔五来找麻烦,他总是压着性子,耐心细致跟他们沟通,讲述个中的缘由。

  人家发脾气,说话难听,还跟他拍桌子,他都能忍气吞声,和颜悦色做解释,直到把对方说服为止。偏偏过不了王韵芳那道关。只要见到她那副阴不阴,阳不阳的嘴脸,就情不自禁地往外飙火。一旦发生矛盾,火山喷发似的闹得不可开交。长期的冷战,两人都特别痛苦。

  算了,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司马德儒收拾好心情,启动小车,朝前驰去。跑了一段路程,脑袋空空的,茫然不知所措,我这是要到哪儿去呢?

  冲动是魔鬼,一时气顶脑门,想都没想就冲出了家门,这时他有些后悔了。家暂时是回不去的,反正早没把那儿当家了。前方一条十字路口,他稍想了一下,将车拐进了湖滨大道,手指头点了一下车载电话。

  “董事长,您有事找我?”

  马莉雅的声音就是好听,仿佛柔柔软软的和风吹过来,让他感到舒坦,堵在胸口的气立刻消了大半。这个女孩子不但外貌出众,综合素质也不错,长川投资集团多几个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多好啊。

  “你给总经理打电话,就说我在办公室等他,有事情找他谈。”

  “好的,我马上联系。”

  估计马莉能联系上米勒要费些周章,这家伙什么都好,有一点很让人讨厌,就是周末想找到他可不容易。要么关机,要么不在服务区,再就是无法接通。

  米勒说过,休息时间就应好好休息,他绝不给工作当奴隶。司马德儒以为这是玩笑话,哪料他竟玩真的。只要到了周末,什么的事他都懒得去理。为这事,他到网上查过,人家老外立法了,周末做礼拜,天大的事都会撂在一边。

  司马德儒的看法不同。长川投资集团是个大企业,涉及的行业多,突发事件在所难免。当老总的,加个班,处理紧急事件理所当然。米勒振振有词地反驳,公司安排了值班经理,既然已经授权给他们了,就应履行职责,这叫专职专权,守土有责。细细想来,似乎还真占着理儿,堵得司马德儒无言以对。

  “巧舌如簧,善于诡辩。”

  司马德儒停下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苦笑着走下车。

  抬起眼朝原处看,前面一排垂柳,挂着亮晶晶的冰凌,仿佛一条条玉石饰品。司马德儒在江南水边长大,对湖区水域有种别样的情怀。湖光潋滟,水色连天,飞鸟翔集,这些都令他沉醉不已。他对柳树更是情有独钟。柳树质朴,淡雅,葱绿苍翠,韵味天然。他喜欢柳树,还有一个特别的缘故。

  高中毕业那个学期,班上转来一个叫柳絮的同学,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柳同学身材曼妙,能歌善舞,一曲《柳枝舞》美轮美奂,让学生会主席司马德儒同学相当着迷。几个月后,一个考上了外省名牌大学,一个考入省艺校。两人鸿雁传书,相互倾诉绵绵相思之苦。

  大学毕业后,司马德儒分配到江苏省政府部门工作,柳絮在本市剧团当了一名剧务。两人天各一方,情丝缠绵,这段生生死死,刻骨铭心的爱情,输给了门当户对和死打烂缠的王韵芳。

  电话响了,司马德儒回过神来,擦了下粘稠的眼角,将手机贴到耳朵旁边。

  “董事长,打了半天电话,总经理没法联系上。”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司马德儒平静地说:“别急,慢慢联系。待会儿来我办公室吧,我有事找你。”

  马莉雅忙说好。

  司马德儒刚到办公室门口,就见马莉雅的房门开着,隔着窗帘,窈窕的身形隐约可见。他将插入门锁的钥匙抽出来,缓步走进马莉雅的办公室。

  马莉雅眼圈红红的,看样子哭过。见司马德儒进来,她忙往脸上抹抹:“董事长,总经理已经联系上了。”

  “呵呵,还是你有办法嘛。”

  司马德儒眼神幽幽地笑了,转身离开了马莉雅办公室。

  米勒有了着落,司马德儒心里变得踏实起来,少顷,提起桌上的红色座机,按了“2”键。

  “喂,董事长……”

  “鼻子哭完没?哭完了就把眼泪擦干,就近定个安静一点的地方,中午让总经理给你赔不是。我也一块参加,跟你们青年人乐呵乐呵。哈哈哈……”

  司马德儒朗声而笑,米勒踩着他的笑声进来了,跟着司马德儒笑。

  司马德儒满脸的滑稽,手指米勒嬉笑道:“我说你这个百呼不应的大老爷,让小马一顿好找。不就加几个小时的班吗,弄得人家梨花带露,泣不成声的。你这臭脾气呀,得改改啰。人家女孩子,脸皮薄着呢!”

  米勒连忙解释说:“没有啊。我没发脾气,不信,李玬可以作证!”

  “李玬?你跟她在一起?”司马德儒不轻不重地问道。

  “没错啊。我有件事托她帮忙,马莉雅找不到我,就找到李玬哪儿去了。当时,我们正在公交车上,李玬将话传给了接我的。”

  米勒顺手抓起小桌上的矿泉水,仰起脖子,咕咕咕往肚子里倒。“哎,好凉,牙齿都快冰掉了。”

  司马德儒明白过来了,马莉雅这是打翻了醋罐子。他本想就男女之事说几句的,想了想,给自己点了支烟,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晃晃悠悠,慢慢消散开去。

  “您不是说不抽了吗,怎么又抽上了?”

  米勒发现董事长脸色凝重,连忙打住了。

  “我问你,来公司上班几个月了?”司马德儒弹弹烟灰,舒了一口气。

  “报告董事长,总经理托马斯.米勒到岗七个月零三天。”

  他想那话把董事长逗乐,可司马德儒依然板着面孔。

  司马德儒当然记得托马斯.米勒来公司多长时间了,没头没脑抛出这句话,他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将托马斯.米勒招聘进来,并委以重任,他以为这是自己这些年来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托马斯.米勒没让他失望,工作业绩还远远超过了他的期望值。

  经过几个月历练,长进很大,比刚来的那阵子成熟稳重多了,具备了掌管长川投资集团的能力。尤其难得可贵的是,小伙子生性善良,为人诚恳直率。前些天,司马德儒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办公室,前前后后想了许多,感觉自己老了,是交班的时候了,他想把托马斯.米勒扶上马,独当一面,扛起长川投资集团公司这面大旗。

  这段时间,总感觉身体不大利索,胸口经常胀痛,夜里老失眠,干什么都力不从心。花甲之年就在眼前,自己真的老了,而且感觉老得很快。

  “我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司马德儒掐灭烟头,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发现杯子是空的。

  米勒马上接过杯子,起身给董事长泡茶。“什么事,您请说。”

  司马德儒两眼定格在托马斯.米勒身上,一字一句说:“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准备将长川投资集团交由你来管理。”

  托马斯.米勒的手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洒了几点出来,他将泡好的茶杯递给司马德儒,没应董事长的话。

  “我老了,干不动了。由你接着干。”

  见米勒仍不吭气。司马德儒接着说:“短期内,董事们可能会有些想法,这很正常,也可以理解。我了解他们,这些人都是长川集团的老班底,只要把道理讲清楚了,还是通情达理的。”

  米勒两眼看着窗外,太阳光下,远处皑皑白雪反射过来的光线特别刺眼睛。

  “如果你没有不同意见,下周就召开集团董事会。我来提议,推举你担任长川投资集团常务副董事长,全面负责集团生产经营管理工作。也就是说,你将成为公司实质意义的当家人。”

  “董事长,多干点活倒没啥事。不过,这件事,我看还是先缓缓吧。”

  托马斯.米勒终于说话了,说得有些犹豫。

  司马德儒想了下,看看手表说:“你叫小马开车,我们喝酒去。”

  马莉雅在离办公楼不远的“香格里拉”酒店定了一个包间,三个人一瓶白酒,司马德儒大喝海喝,闷头喝了大半,醉得人事不省。

  米勒将司马德儒背下楼的,手忙脚乱弄进车内。马莉雅驾车,米勒坐到车后排,怀里搂着酩酊大醉的董事长,将他送回家。

  杏子一见,吓得两腿发软,将司马德儒安顿在他的卧房。洗脸,擦脚,端茶捧水,倒呕吐物,忙得不可开交。

  米勒见董事长睡过去了,给马莉雅使出一个眼神,两人起身向杏子阿姨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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