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蓝湖水岸18号别墅。
这里人称省城富人区,住的都是老板,歌星,影星之类富得流油的人物。司马德儒是小区的第一期业主,挑了东面那套南北通透,采光好的别墅,墙外的字眼特别抢眼:18号。
这就是个人形象的标签,小区不折不扣的地标。当初选房的时候,韵芳不由分说抢下了这套别墅。
能买这号大房,那是要实力的,一般人望而却步。司马德儒无所谓,夫人只要不吵不闹,即便多花些钱点没什么大不了。付清房款,他给韵芳账户打了300万元,把装修事务一股脑交给了这个难缠的女人。他就一个心思,让她尽兴折腾去吧。
韵芳还真有几把刷子,四个月不到,一套豪华别墅出现在丈夫司马德儒眼前。大功告成,心花怒放,韵芳大张旗鼓宴请宾客,在五星级宾馆摆了一百多桌,500万大洋流水似的就进了她的腰包。
可是,再怎么高档奢华,在司马德儒看来,只不过是个睡觉打呼噜的地方。
白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他只有夜里才能静下心来。很多重要的事务,他经常放在夜里处理。
米勒起草的《公司房地产增值项目效益评估草案》送过来有几天了,他一直抽不出时间看。昨天,米勒还催过他,问他的意见。他敷衍说,还没有琢磨透就打发了。不能无期限往下拖了。晚饭过后,他进了书房,看完草案,给米勒打了电话,问了几个问题。时间已是十点多了,司马德儒取下花镜,揉揉酸胀的眼睛,将身子靠在宽大的沙发椅上,陷入沉思之中。
最近一段时间,只要坐下来,他便埋头想同一个问题。这将决定长川投资集团的未来,也是他人生的一次重大选择。老实话,他不敢贸然决心,但是,客观事实摆在眼前,他必须下这个决心才行。
这件事,跟托马斯.米勒密切相关。
小伙子博学多才,在不长的交往中锋芒毕现。用副董事长老钱的话说,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地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天上的事他全知。几个董事之中,老钱对米勒意见最大,他对米勒的评价,大体是负面的。
米勒聪明过人,思维敏捷,看问题眼光独到,许多难办的事情,他一番思考,必能弄出别具一格的招数,把问题解决好。他任职长川投资总经理几个月,出怪招,出险招,有时还出阴招,一路冲冲杀杀,弄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究其实,他实施的每个方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实施步骤紧针密线,有条不紊。
小伙子优点突出,毛病也鲜明。最明显的是固执任性,恃才傲物,桀骜不驯,跟年轻时候几乎别无二致。就这点,让他感到奇怪。有一件事令他震惊。一次去省政府办事,马莉雅开车送他。路上,他主动提起总经理,问小马什么看法。马莉雅同米勒走得挺近,几乎形影不离,旁人看来,他俩在谈恋爱。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乐见其成。
马莉雅对米勒赞不绝口,优点说了一长串。司马德儒简单评估了一下马莉雅的意见,客观占八成以上,其余的是个人主观成分。
马莉雅还在兴头上,瞄了司马德儒一眼说:“董事长,我觉得总经理像一个人。”
“像谁,说说看?”司马德儒随口道。
马莉雅沉默了半天,快速瞟了司马德儒一眼,轻声道:“像您。”
刚说完,她就肠子都悔青了,紧张得伸了下舌头。
司马德儒确实被惊着了,却并没责怪马莉雅,两眼看着远处。
天色已晚,司马德儒收回心思,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得多,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原野白茫茫的一片。寒风扑打树枝,发出呦呦呦叫声。中央空调不停地呼出热气,温度计显示24°,他仍感觉室内寒冷,取过衣帽架上的棉衣披在身上,端起桌上紫砂保温杯,喝了口杏子给他沏的大红袍。
红茶色泽绿褐鲜润,汤色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香气馥郁如兰,香高持久悠长。红茶养胃,司马德儒爱喝。常年泡在酒里,喝喝红茶,胃里暖洋洋的。
杏子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只要回到家里,她便停下手上活儿给他沏茶。每晚泡两轮,让他的茶水始终保持新鲜的口感。
杏子像个茶艺师,水温,杯温,茶与水的配比恰到好处。司马德儒就好她沏的那口。他经常出入茶楼,喝过不少号称贡品级别的大红袍,感觉都不如杏子沏的好,他喝杏子的茶早就上了瘾,一日不喝就难受。
杏子比韵芳小三岁,攀谈起来,她俩还沾亲带故----拐过几道弯弯的表妹。杏子二十八岁那年就到了司马家,从此就再没离开过。
司马德儒奔波在生意场上,出差的时间多,即便不出差,也是早出晚归,夫妻俩十天见不得几次面。就是见了,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瞅你几下,就当陌生人。
韵芳独自一人守着大房子,如同守着一座孤庙,日子过得寂寞无聊,便将守寡不久的山村民办教师杏子接到家里来,一来有人照料她的生活,二来表姐妹俩可以拉个话,做个伴。
杏子外秀慧中,温顺善良,特别能干。说是保姆,时间长了就成了家人,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靠她包揽张罗。包括大红袍这样的细节小事,都是杏子定点买来的。
刚开始,司马德儒并不认识杏子。后来才知道,杏子是个苦命的女人。当初,嫁给山里村支书的儿子。
那个男人好吃懒做,嫖赌逍遥,喝高了就打老婆。两人结婚几年没有生育。婆家人嫌她是只不下蛋的母鸡,很少给她好脸色,她的日子过得十分凄苦。那年端午节,从山外传来话,说她男人打牌借高利贷,同追债的打了起来。家里人赶到乡医院的时候,男人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了。不久,婆家人将这个“克夫”的扫把星赶出了家门。
杏子来到司马家,就成了这儿的支柱,也是司马德儒联系韵芳的唯一桥梁。
一楼客厅的夜视灯光线黯淡,杏子那扇房门紧闭着,偶尔从她屋里传出电视的声音。楼上的脚步声早已停息,韵芳应该睡了。这些年,夫妻俩一个住楼下,一个楼上住着。韵芳很少下楼,饭菜都由杏子送上去。他差不多半年没见韵芳了。
杏子悄悄告诉司马德儒,二楼几乎成了佛堂,正堂上摆放形态各样的菩萨。金属的,木质的,瓷质的,大大小小几十尊,夫人每天大多数时间念经诵佛。
名存实亡的婚姻令司马德儒苦恼不堪,家的概念几乎跟温暖幸福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都不在乎,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杏子表妹。他曾经劝杏子,趁年轻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还帮她牵过线,搭过桥。杏子说什么都不从,她说要陪夫人,一直陪下去,直到陪不动的那一天。
司马德儒拿她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夫人成天浑浑噩噩,疯疯癫癫,是个麻烦。照理,这个不识体统,胡搅蛮缠的女人他大可以不管不顾,出于道义和良知,他得让人照顾。杏子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杏子一呆将近二十年。她早把这儿当了成家,每天洗衣,买菜,做饭,浇花,打扫卫生,里里外外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当然,司马德儒对杏子也有某种依赖,哪天回家没见着,就像丢了魂魄。毕竟尚在壮年,生理上的需求和渴望令他烦恼,甚至狂躁。没有杏子,他几乎活不下去。这个品行纯良,温情善良的女人,妻子一般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帮他驱赶寂寞,分担忧愁。
他和韵芳结婚几十年,冷战了几十年。这段毫无感情基础的包办婚姻令两人异常的痛苦。
韵芳怨恨他,恨死了他心爱的女人柳絮。她跟踪他,发现他的老同学柳絮是市剧团一名演员,两人还有个私生子。气急败坏的韵芳伙同哥嫂将柳絮痛打一顿,还一不做二不休,闹到司马德儒公司。扬言,如果司马德儒再不死心,他们娘家人就统统撤资,让公司成为空壳。
当时公司叫长川经贸,就靠韵芳娘家人支持,一旦撤资,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司马德儒流着泪同柳絮断绝了往来。
然而,无爱的婚姻无异于坟墓,两个人在一起,心各一方,所谓夫妻,不过名份而已。夜深人静的时候,司马德儒头枕胳膊,两眼盯着天花板,一盯就是几个小时。他反思自己走过的路,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这辈子辜负了真心待他的柳絮,对不起出生才几个月,胖乎乎的儿子。
后来听人说,柳絮离开了市剧团,到底去哪儿,谁都说不清楚。他偷偷找过柳絮,千方百计才打听到她娘儿俩的下落。知情人透露,柳絮已经病世了,孩子不知去向。
如同五雷轰顶,司马德儒惊呆了,像个无魂无魄的行尸走肉,成天喝酒买醉,独自坐在湖边大柳树下,在当初同柳絮约会的那个地方长醉不醒。
聪慧的杏子很快明白表姐及表姐夫冷战的原因,她特别同情表姐,也理解表姐夫那颗孤独落魄的心,小心翼翼尽自己本份,照顾好他们夫妻俩个。
中秋节月圆的那天夜里,杏子特意做了几道拿手菜,想让表姐好好吃上一顿。连请了几回,韵芳没听见似的闭着眼睛,手中的念珠不停转动。
表姐的冷血她早已习惯,但是,必竟是传统佳节,再怎么也要吃顿团圆饭吧。尽管表姐夫不会回家吃晚饭,姐妹俩团圆也算不错嘛。
韵芳闭眼转了一会儿念珠,面无表情说:“把饭送上来吧。”
说完就进了她的卧房,嘭的关上房门。”
后半夜时候,司马德儒回来了。司机送他回来的,醉醺醺的,连走路都走不稳了。杏子赶紧扶住他,扶他到床上躺下。打来热水替他洗脸,擦身子。突然,司马德儒坐了起来,一把搂住她丰腴的腰身。她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掉。
这一夜,如饥似渴的司马德儒在杏子的温柔里遨游,癫狂。完事后,将头靠在她滚烫的胸口哭了,像个饱受委屈的小孩。杏子抚弄他一头黑发,陪他流眼泪。
第二天醒来,杏子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忙进忙出。他站在窗前偷看杏子,发现她悄悄地抹眼泪。他的心锥子锥了一般疼痛起来。
杏子的温顺让他变得大胆起来,常在半夜敲她的房门,不开就一直敲。杏子非常害怕,只得顺从他。
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感到仿徨恐惧,毕竟是偷鸡摸狗的时候,让人知道了多不光彩。可是,他始终离不开她的温柔乡。他跟她发誓,这辈子一定对她负责到底。
司马德儒没有食言,给她存了一笔钱,还给她介绍对象。杏子流着泪说:“我不走。已经做了对不起表姐的事情,就要向表姐赎罪,这辈子用心服侍表姐。”
司马德儒劝了几回,怎么都劝不动她。
后来,她怀孕了。无疑是个天大的喜事,她高兴得将头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场。原来自己是个完整的女人。她要当妈妈,堂而皇之证明给人家看。
司马德儒知道后沉默了,见面都不理她。一番挣痛苦纠结后,她独自来到医院。
此后,她为他堕了几次胎。
“罪人呐,我对得起谁?”
司马德儒心里一阵疼痛。杏子房里已经熄灯,他走到她房门前,手在半空中举了半天,最终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