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米勒被请回了原座。这个时候，他知道该摆摆普了，屁股一落坐，两腿随即架在一起，身子晃了晃。只倒弄了几下，就觉得不妥，暗笑一下，便将腿放下来。
副行长似乎看出了什么，嘿嘿地干笑几声。如此一来，米勒倒不自在了，连忙坐直腰杆，将西装褶皱的地方捋顺溜，摆出社交场所正襟危坐的样子。
情势发生逆转，米勒便被动为主动，谈吐和神态比先前自然多了。副行长却掉了个，变得客气，谦卑起来，木桩一样杵着。
米勒感到诧异，指指身边的沙发说：“你也请坐呀！”
“好，好好！”
副行长并没坐，满脸笑容地凑近米勒说：“不瞒托马斯.米勒博士，我们行长也是你的铁粉呢！”
托马斯.米勒惊讶地看着副行长那张窄脸，傻傻地暗想：今天什么好日子，眨眼碰上了两个有头有面的铁粉？
副行长似乎看出托马斯.米勒博士不相信，忙说：“二位先喝口水，我去请行长过来。”
副行长急匆匆离去，马莉雅嘴角抿出了俏皮模样，意在告诉米勒：这回，你真该感谢本姑娘了。
米勒身子往后靠了靠，摆出悠闲自得架势，这个样子在暗示马莉雅：知道吗？博士就是博士，毋庸自言而威立，不服都不行了！
看把你美的。几分钟前，还像霜打的树叶般垂头丧气，现在倒牛气了。过河拆桥是吧？
马莉雅撅起嘴巴，假装不开心。
米勒无声地笑笑，目光无意落在她挺起的胸脯上。马莉雅一惊，连忙转过身子，把后背留给米勒。
这个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连串的呵呵呵。
行长伸出两片厚肉，严严实实包裹住米勒两只手掌。“哎呀呀，好啊，贵客驾临，欢迎，欢迎呐，哈哈哈，欢迎年轻有为的托马斯.米勒博士莅临本行！”
行长身体壮硕，笑起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颤动。米勒感觉眼前耸起了一座肉山。不过，第一次让两片厚肉夹住，他有种莫名其妙的舒服感。这是位五十上下的汉子，圆脸，眯眯小眼，笑起来像尊佛，满脸的福相。
“行长先生，言重了，我哪是什么贵宾，按现时的话说，我们干民营的，在银行家面前，就是沿街乞讨的乞丐！”
“你看，你看，越有知识的人就越低调不是？托马斯.米勒博士在学界大名鼎鼎，名闻遐迩是吧。就像极品茅台，香飘万里呢！”
行长自以为这个比喻形象独到，得意地笑笑。忽然，觉得不妥。茅台价高，品质优良，说破天就是酒水。张口就吃喝的东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是酒囊饭桶。托马斯.米勒博士是什么人？人称欧洲经济学界的一匹黑马，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怎么能胡乱比方呢。他赶紧迎合了米勒一把。
“我这人有个特点，喜欢崇拜博学多才之人。不瞒托马斯.米勒博士，你的论文我可没少读。当然，这些都是副行长推荐给我的。读起来就爱不释手！”
副行长赶紧帮腔：“我们行长的高职论文，就受到了托马斯.米勒博士关于银行业理论基础的启发，在我们银行界备受推崇。”
这个马屁拍得不十分精准，行长脸上的笑容立马减半了。他毕竟见过大世面的人物，神态瞬息恢复到了原样。
托马斯.米勒双手抱拳道：“感谢抬举和厚爱，拙作还有一些局限性，唯恐以讹传讹，贻笑大方呢！”
行长道：“哪里，哪里。博士鸿篇巨制，纵横捭阖，旁征博引，理论与实践结合完美，读后让人受益匪浅呐！”
行长记忆力超群，嘴上功夫了得，举出托马斯.米勒论文的部分篇目，还能说出个别章节，绘声绘色地将米勒吹了一番。
第一次面对面让人吹捧，米勒心里格外的舒服，大有暖风吹得游人醉之感。彼此客套一番之后，行长说：“大学者驾临本行，请问有何指教？”
这话问到了托马斯.米勒心坎上，连忙接了话：“这次拜访贵公司，一来认认门。光大银行，实力雄厚，市场影响力巨大，早就想过来拜码头。二来嘛，恳请行长帮帮忙。”
行长马上接过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事，尽管吩咐就是。”
谈话气氛不错，行长海阔天空一顿乱扯，米勒几次想插话，说说正事，哪轮得上他，他心里就一个急。
大约聊了二十来分钟，行长意犹未尽，从兜里掏出一款手机，递给副行长：“机会难得是不，给我和托马斯.米勒博士照几张，留个纪念，哈哈哈……”行长不由分说拉起托马斯.米勒，走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并排站立。
两人站一起，模样有些滑稽。一个个儿高挑显瘦，一个胖墩墩，一点都不协调。副行长想笑，强忍忍住了，装模作样摆开架势说：“两位老总，看我这边哈。哎，靠拢些，对对，对了。就这样。嗯，这个角度正好。开始啦，茄子辣椒萝卜白菜香蕉……”
手机不停咔嚓，咔嚓……
副行长喜笑颜开地说：“漂亮，very good（英语，非常好）”。
他朝行长和托马斯.米勒竖起两个大拇指。
行长心满意足了，放下.米勒，郑重其事叮嘱副行长说：“挑一张最好的，到市里找家最好的影楼，编辑修葺放大，挂到行里大会议室。对了，就挂上回人民银行副行长来我行检查指导工作那张照片的右边。”
行长顿了下，将副行长叫到一旁，细声道：“合影照下面配些文字。就写欧洲著名经济学家托马斯.米勒博士莅临我行。”
薛副行长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您就放心吧。”
台面上的事已告一段落，行长起身告辞。说他马上要飞北京，参加总部年度工作讲评会，没能陪托马斯.米勒喝一杯，一再表示歉意，下回一定补上。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拉住托马斯.米勒，指示副行长中午一定要陪好托马斯.米勒博士，这是咱们行里的贵人，代表他多敬几杯。
行长终于走了，托马斯.米勒如释负重。说一句话，哈哈几声习惯，他实在受不了。可行长一走，托马斯.米勒立刻有种失落感。如同好不容易见着一条大鱼游过来，眼见入网，只划拉出几条波纹便游走了。
有点遗憾。那就退而求其次吧。副行长虽说只是“二把手”，大小是个头目。此人年轻，会来事，指不定就是接班人。那就先从他这儿入手，试试看，这儿的水到底有多深。还好，副行长没那么多套路，也没那么多哈哈，说话简单直接。
副行长执行行长的指示不折不扣，硬留托马斯.米勒他俩吃一顿。托马斯.米勒也不推辞。他早就清楚应酬交际上的一套，平时不太好说的那些话，往饭桌前一坐，酒杯一端，就能很自然地说出口。
副行长表现出粉丝的那种虔诚和尊敬，席间，不停地敬米勒，一口一小杯，还不让米勒多喝，以示他的诚恳之意。几杯下去，开始脸红耳热心跳了。
马莉雅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担心总经理喝高，频频递眼神过去。米勒没看见似的，只要薛副行长举杯，他就往下喝。两人话语投机，感情越喝越近。至少，托马斯.米勒是这么看的。
酒过三巡，米勒见是时候了，将话题直接转到参股光大银行这事上。
副行长举到半空的酒杯轻轻放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擦嘴巴，喝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米勒。
“米勒博士，前面我说过，就贵公司现有的条件，想参股光大银行确实挺难的。这话你听了可能不高兴。既然大家是朋友了，我就实话实说。”
副行长有意把话语的节奏放慢，神情庄重说：“光大银行属于国有控股金融企业，响当当的共和国长子，对股东的选择，几乎是苛刻的。”
副行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说：“贵公司短期内恐怕难有机会，以后也难。”
米勒频频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心里有数，不是一时半会就想挤进光大银行这趟高铁。”
“那，那，那你们的意思是？”副行长已现微醉，舌头像短了一截。
“我的想法是这样……”
米勒没把话说完便拿起酒瓶，给副行长杯中添了点酒，端起杯子，示意两人先碰杯再说。
副行长已成红脸关公了：“我有点多了点儿，慢……慢……慢点喝吧。”
米勒的脑袋开始嗡嗡叫，还有反胃的感觉。这个警报告诉他，不能再喝了。但是，这口酒必须得喝。
“长川投资集团底子是薄了点，但不代表未来不会强大起来。是吧？我们此行，不是急于求成，只想将公司的相关情况让贵总行做个备份，让你们总部高层那边有个印象就行。”
副行长打了个饱嗝，抬起头，眯眼去看米勒，顺口应付道：“那行吧，改天你们把资料发过来，我先看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能给我们报资料就千感万谢了。来吧，哥们走一个？”
副行长摆手，示意不能喝了，米勒不管，脖子一仰，把满杯白酒喝了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