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头脑风暴”会让长川投资集团为之一振,当问起马莉雅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告诉米勒,集团出现了小小的离职潮,一个星期之内,光骨干就走了10个:营销部2人,矿产资源部3个,财务部相继8个人离职。
米勒一惊,仔细了解离职原因后,心里才踏实下来。走的10个人,除一个人跟“头脑风暴”勉强牵扯得上关系,其他9位,或因家庭,或身体原因,早在一个月前就提出过离职意愿,恰巧碰到一起了。
同“头脑风暴”有些关系的就是“薰衣草”咪拉。
直接原因降职。
“薰衣草”离职那天,天气不怎么好。秋寒不期而至,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咪拉衣衫单薄,涂过口红的嘴唇失去了往日鲜艳。
咪拉来了,这是她第二次进米勒总经理办公室,进门的时候礼貌地在门上叩了两下。
米勒最近才弄清楚,咪拉的后台的确不小,表姨夫是主管工业的庞副省长。敲打咪拉这件事,弄得很被动,连一贯支持他的董事长几天没怎么理他。罚了不打,打了不罚,连招呼都没有,一巴掌下去,扇没了财务部副经理,扇扁了财务部经理,未免太过了吧?
冷静下来后,米勒细想了一阵,感觉自己出手太重,太快,像人事方面的事情,尤其涉及到管理层级的人员,务必慎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刀子。退一万步说,即便人家不称职,或者违反了某项规定,到了动家法的时候,起码得听听董事长的意见。
没料想,咪拉进门就深深鞠了一躬,弄得米勒云里雾里。
“总经理,感谢你一棒子将我打醒了!”
咪拉眼里闪着泪光,声音低沉说:“我一直自以为是,甚至飞扬跋扈。这些天,独自反思,也算面壁思过吧。悟出不少东西。如果,因为我个人的脾气性格问题,影响了总经理工作,在这里向你道歉!”
米勒不过就想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并不是真正想把她怎么样。处分的问题有意留了个口子,让她仍然主持财务部全面工作,没有一棍子打死她的意思。咪拉的个性的确有些张扬,但耿直实在,业务能力不错。她再三提出辞职,他一直没有批准。
看来咪拉去意已决,米勒有点失落,站起身,伸出右手说:“咪拉经理,如果哪天还觉得长川投资集团值得你留恋,托马斯.米勒第一个站在办公大楼门口迎接你回来!”
“谢谢,总经理!”
咪拉紧握了一下米勒的手,捂着脸走了。
送走了咪拉,米勒坐在办公桌前,两眼看着窗外发呆。
天慢慢黑下来了。刚过寒露节气,天却比往日就黑得要早一些。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室内的光线就已变得模糊。一连十多天阴雨绵绵,纷纷扬扬的雨雾,如同厚厚的布帘罩在头顶上。
米勒做过简单的比较,这里的气候,跟德国东北部有几分相似。他家有几处住地,大部分时间住在首都柏林。柏林是个秀美的城市,周围被森林,湖泊、河流环抱。施普雷河从南面缓缓流过市区,北大西洋暖湿气团迎面而来,秋天来了,雨水不断,整个季节,空气湿滑潮润。
打开百度才知道,省府城市处于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和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的交汇交锋地带,形成秋日多雨的气候特征。尽管来这里的时间短,米勒已经悄然喜欢上了这座现代化新城。
电话响了,室内弥漫《多瑙河之波》美妙铃音。米勒从小就喜欢这首管弦乐曲,旋律徐缓温婉,优美舒展,如同回旋流淌的河水,又像妈妈宽广柔和的梦幻曲。他非常喜欢《多瑙河之波》还有一个缘故。他家的葡萄庄园就在风光旖旎,土地肥沃的多瑙河畔。爸爸将庄园酿制的葡萄酒命名为“蓝色经典”。
打电话过来的是董事长,问他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如果有空,想请他喝一杯。明天周末,难得清静的日子,只想回家一个人呆着。随口推说自己想加个班,《长川投资集团公司未来五年发展规划》的部分细节还想推敲推敲。
司马德儒一听哈哈满天。“我的总经理先生,你若加班,本董事长是不给开加班费的。”
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让董事长抓住了尾巴,米勒心里笑了一下。
董事长的圈子大,饭局数都数不过来,想请他的人排着队呢。这个点打电话来,无疑推了不少约请的人。
米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一直想走近董事长的生活。中国的人情社会跟德国完全不同,往往工作与生活联系紧密。从马莉雅配合自己的工作就能明显感觉到,生活上的关联,很容易将两人关系拉近,工作起来更方便。时间长了,就有某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也就个把月时间,这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不知不觉介入到他的日常生活。买饭,上下班接送,每天晚上催睡,次日早上叫醒,马莉雅几乎成了他的生物钟和管家婆。冰箱里存放的水果酸奶之类都是马莉雅买的,不让买还不行。马莉雅用小纸条逐一标明食用保质期,叮嘱早上和晚上各吃哪种适宜。眼看快吃完了,马莉雅便一声不吭补上。这样一来,他对她有了依赖,离开她的照顾,还真不习惯了。他傻傻地想过,往后娶老婆,就照马莉雅这个模板挑选。
员工们都已下班了,米勒收拾整理好办公桌,陪同董事长一道下楼。马莉雅的火红色宝马停在大堂门口等候。米勒同司马德儒一左一右,分坐到后排。一上车,他就觉得两眼睁不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宝马停住了。
醒来的时候,米勒发觉自己半边身子靠董事长,忙挺直腰杆:“不好意思,董事长,挤着您了!”
“看来你是真累了,若不是担心肚子饿,还不忍心叫醒你呢。”董事长满脸笑容说。
这是一家远离闹市的豪华会所。面容姣好的迎宾小姐将三人送到十八楼包厢。司马德儒应是这儿的常客,楼层经理,服务生一一点头,热情地给他打招呼。
菜已点好。两荤两素一汤,一份糕点。
司马德儒问米勒喝点什么。米勒端起面前的西湖龙井,意思说,喝这个最好。
“喝点酒,解解乏。”
司马德儒微笑着对服务生说:“就拉菲吧。”
“先生,我们这儿新到了一批德国高档葡萄酒。据说,风靡美国,中国,日本。口感比拉菲还好,您几位要不要试试?”
“居然有这么好的酒,那还说什么呢,拿来瞧瞧。”
司马德儒异常兴奋。他向来被圈内人尊为品酒大师,天下名酒几乎喝个遍。
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酒,司马德儒就着灯光仔细看了酒瓶包装。看了半天,除认出AOC标记,其他字母什么意思一概不明白。
“博士先生,这酒来自你的家乡,请翻译一下,看是啥意思。”
“蓝色经典,一代名酒。”
托马斯.米勒看都没看就脱口而出。
“那好,我们来三瓶吧。”司马德儒吩咐服务生。
服务生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董事长,一桌一般只上一瓶,最多两瓶。”
米勒解释说:“这个酒庄的老板有个原则,好酒只能用来品尝,不能豪饮,尤其反对滥饮。”
“德国人就是死板,喝得多,赚得就多嘛,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懂!”
司马德儒瞧了米勒一眼,呵呵笑了两声。
菜上齐了,司马德儒亲自斟酒。轮到倒给马莉雅,她用手护住杯口,红着脸躲:“董事长,我开车呢。”
“没关系,我们请代驾嘛。”
米勒迎合董事长那份执拗,讨好似的笑了笑。
二比一,马莉雅扭不过,接过酒瓶,优雅地给自己倒上了。
一瓶“蓝色经典”一万八千块,塞牙缝都不够,司马德儒招呼服务生,再加两瓶拉菲。不是自己馋酒贪杯,他今天真想多喝一口。当然,他知道喝酒伤肝的道理,去年上医院体检,查出肝部有个拇指大的阴影,医生严肃警告他,尽量少喝,最好戒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么大的企业,迎来送往,杯筹交错早已成了家常便饭。道上的酒文化,千奇百怪,内涵复杂得很,有些酒,不喝还真不行。
这些年,司马德儒边吃药,边喝酒,倒没觉着身体有什么大碍。今天想拿酒,应该好好犒劳大功臣米勒博士。小伙子有胆有识,聪明过人,干活拼命,他年轻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还有一件事,颇让司马德儒感怀。这次给予米勒蓝心花园促销二十万绩效挂钩奖励,这是他应得的一份,小伙子主动放弃了。检验一个人的品德,钱财是个试金石。诚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米勒显然历练不够,干什么都勇往直前,似乎不计后果。来长川投资集团任职没几天,得罪的人,比他当董事长二十多年少不了哪儿去。在他眼里,却是瑕不掩瑜,他就偏爱有棱有角的这款。在小伙子身上,他看到了横刀立马的大将风范。一个人,单枪匹马,太岁头上动土----挥刀砍向他那些家族势力。刚开始他多少有些接受不了。小伙子嘴巴一张,红口白牙杀无赦,末了,还得他这个当董事长的收拾残局。
长川投资集团就像个怪胎,资本结构特殊复杂,人际关系微妙,那些盘根错节的亲戚都是股东,占据公司各个要害位置,大有藩邦诸侯分兵把守之势。每回开董事会,不管有理没理,懂还是不懂,先吵嚷一番再说。司马德儒清楚他们的意图----千方百计争夺话语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公司近亲繁殖严重,这个弊端积习已久。亲戚的子女们大都分布在长川投资下属企业重要岗位,成为贵族群体。他们对内搞内耗,对外搞歧视,造成公司队伍不稳定。一些关键岗位,脱离率很高,造成人才青黄不接。
司马德儒感谢米勒,他就像天不怕地不怕的黑旋风李逵,使出三板斧,接连开了几个混混。虽然自己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内心却感到痛快。这些渣滓不清除,长川投资集团终将败在自家人的手里。
司马德儒端起酒杯,看了两个年轻人一眼:“这段日子,二位都辛苦了,我代表公司敬你们!”
司马德儒很绅士地抿了一口,咂了咂舌头:“圆润幽香,满口生津,嗨,果然是好酒哇。”
米勒灿然一笑。
喝了几杯,司马德儒有些兴奋了,关切地问米勒:“博士,你父母亲在国内,还是在德国?”
本是极为平常的问候,似乎触碰到米勒的痛处,他顿时落下脸。半响,猛然举杯,将满杯拉菲灌进了肚子里。
马莉雅已经喝得面若桃花,但头脑清醒。感觉情形不对劲,一伸手端过米勒的酒杯,往里倒了点酒:“总经理,好酒量,我敬你一个。”
这当口,米勒兜里手机响了。他只看了眼屏幕,笑容立刻飞奔而来。司马德儒凝神屏气,只听出来“莎拉”二字,后头一连的串叽里呱啦。马莉雅也不知道总经理说了些什么,听得傻乎乎的。听完电话,米勒满心欢喜道:“真棒,莎拉考上博士了!”
没头没脑的,董事长和马莉雅彻底蒙圈了。
米勒忙解释说:“我妹妹,莎拉。电话告诉我,她考上了慕尼黑大学经济研究院博士。Sehr gut! Das ist ja Geil!(德语,很好的意思)。我开心死啦,董事长,马主管,托马斯.米勒借花献佛,敬二位!”
米勒端起酒杯,依次碰了司马德儒和马莉雅杯子,干了满杯。
他有些醉意了,话匣子已经关不住。他说,爸爸妈妈遭遇了车祸,在德国,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他爱爸爸和妈妈,非常想念他们。话没说完,米勒就双手掩面,肩膀不停地抽动。
马莉雅鼻子酸酸的,眼泪止不住簌簌而下。
司马德儒往米勒这边挪了下身子,搂住他说:“对不起,孩子,我不知情,惹你伤心难过了!”
米勒抹了把泪水,扬起脸说:“不好意思,扫大家兴了。”
酒会结束,服务生走到司马德儒身边,轻声道:“先生,您要的车到了,在楼下等候。代驾司机也等在下面。”
司马德儒点了下头,转眼向着马莉雅:“总经理不胜酒力,辛苦你送他到家。”
马莉雅说:“董事长,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