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语气听似平缓，却话里有话，托马斯.米勒意识到这里边好像有问题。难道因为先斩后奏，开除他亲外甥那件事？或许，这段时间，自己快刀斩乱麻，清理了公司一些关键部门近亲繁殖的裙带关系，惹怒了某些人，到董事长这儿告状，老头儿偏信则暗了？莫非有人拿他同公司行政部主管频繁接触这件事捕风捉影说事了？
感觉都像，细想起来，都不像。米勒真搞不懂了。记起应聘面试那天，董事长当着众人提醒他，中国的国情跟德国不同，文化背景差异大，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国情和文化的差异性。
米勒稍想了一下，大大咧咧回出一句：“嘿嘿，强将手下无弱兵，董事长，那是您调教有方啊。马主管不错，用起来得心应手。”
司马德儒抬头看了米勒几眼，呵呵两声后，继续将眼睛盯住电脑上的文件资料。
董事长好像并无恶意，自己想多了吧？这些日子同董事长交往，米勒能感觉到，欧阳德儒是个长袖善舞的企业家，处理问题冷静豁达，老道持重，分寸把握得当，不像他的急性子，遇事风风火火，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能顺着自己的意愿。还有一个感觉，董事长或明或暗，时时处处都在维护他这个总经理的权威，排除干扰，让他放心大胆地干。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董事长亲切和蔼，就像一位慈善的父亲。回到自己房间，米勒开始每天的必修科目：浏览国际国内重大新闻，重要财经信息，查看隔夜 国际原油期市及欧美股市收盘指数。
他最关心的是中国时政消息面变化。米勒清楚，中国市场有只无影之手，几乎无处不在。楼市，车市，股市……，哪样能离开中央政策指引？
忙完这些，他赶紧下楼。
“美元升值预期增强，人民币及大宗商品市场一路走跌，这回高盛，摩根大通一些金融大鳄恐怕吃大亏？”
马莉雅笑脸相迎，伸出手，准备接米勒的手包。
他没有让人拎包的习惯，本能地将手往回缩了一下。“嗬，看来马主管挺熟悉国际金融市场嘛！”
马莉雅脸上露出微笑：“关公面前耍大刀，无非跟在大博士后头鹦鹉学舌呗。”
米勒点点头说：“中国有句俗话，技多不压身。做金融管理，必须依靠雄厚的专业知识支撑。当然，市场敏锐力，洞察力，判断力更重要。”
马莉雅轻轻嗯了声。
两人很快到了停车场，米勒拉开车门说：“我今天就坐副驾驶位置，一路上顺眼看看。”说话的当口，他一屁股坐上去，系好安全带。
阳光细密而温软，纷纷扬扬抛洒在空中。小车平稳行驶，马莉雅全神贯注目视前方。米勒有意朝后视镜里瞟了眼，镜子里的女人细嫩白皙，脸上泛出淡雅清秀的神色。
行进了一程，两人无语，车内气氛有点闷。
“这车你自己买的？”米勒无话找话。
马莉雅嘴角轻轻抿了一下：“总经理，你来自宝马的故乡，宝马X6价位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难道这车……”
米勒话到半道便打住了。
马莉雅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呵呵，我倒希望能拥有自己的宝马呢。”
米勒无趣地哦了声。
“总经理，你觉得董事长这个人怎么样？”
米勒特别不喜欢背后议论或者评价某个人，脸色立刻凝重起来。
“我觉得董事长非常了不起，假如长川投资离开了他，很难想象成什么样。”
马莉雅忽然察觉自己可能失言了，不应该在这位博学多才，雄心勃勃的经济学家面前说这些话，赶紧补充道：“总经理，董事长待你真的挺好，特别信任。大伙都说，日后你就是集团的当家人！”
“是吗？”
米勒两眼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回了一句。他有个习惯，向来不爱参与一些无聊的话题。
车内氛围复归沉闷，大约行进半个小时，宝马驶入了金悦大道。这里是城郊结合部，前方道路两旁出现一溜烂尾楼。
“停车！”
米勒突然大叫一声。
马莉雅一惊，踩死了刹车。惯性牵引两人急速朝前倾去，好在安全带绑得紧紧的。不然，额头就要同挡风玻璃亲上了。她拍拍胸口，脸色苍白道：“总经理，没事吧？”
米勒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一急，惊着你了。”
两人下车，走向那片灰不溜秋的楼盘。工地上杂草丛生，布满水泥残渣和断裂的砖头。晨风撕扯楼宇四周破旧的围网，高大的吊车僵硬地悬在半空中。这副破败的景象，跟周边花团锦簇，流光溢彩的现代化高楼特别不搭，甚至可以说，大煞风景。米勒数了一下，不下十三栋房子。
“马主管，这些楼盘什么人开发的？”
“具体情况我不大清楚。财务部的人介绍说，一些小草台班子圈钱盖的。融资期满了，散户挤兑，后续资金跟不上来，开发商纷纷跑路而去，没跑的就官司缠身了。受害者每天到市政府静坐，请求政府替他们追债。”
米勒手一挥，兴奋地说，“，掉头，我们马上去法院！”
“不是说好了拜访央企的领导吗？”
中途变卦，失信于人，她想不通。
见马莉雅没动，米勒冒火了：“人家将票子送到咱们口袋里了，孰轻孰重，你难道还分不清？”
马莉雅侧了下身子，茫然地看着米勒。
“喂，朱大伟，你小子起床没？”
电话里面传出的声音含含糊糊，说在外地出差。累死了，刚躺下不久。
“我正往市法院那儿赶，和公司行政部主管一会儿就去拜访他们。”
米勒呜哩哇拉说了半天，马莉雅没听懂，不知道是哪国语言，反正不是英语。听口气，对方好像有些为难。
米勒显得很不耐烦，黑着脸吼道：“别给我解释，法院那儿我半个熟人没有，协调的事情就靠你。”
对方支支吾吾还想说些什么，米勒却挂断了电话。“走吧，我们直接奔市法院去。”
真是神了，两人走出车门的时候，市法院负责经济案件的副院长，领着经济庭及执行局一干要员，满脸笑容地迎在法院门口。
彼此寒暄之后，经济庭负责人直奔主题，向长川投资集团公司总经理，德籍华人托马斯.米勒博士汇报全市房地产开发纠纷案办理情况。米勒给马莉雅使出眼神，让她一一记录下来。
听完汇报，米勒走出会议室，打了一通电话。返回的时候，一脸轻松道：“我们长川投资集团诚意同人民法院合作，支持依法执行工作，彻底解决黑心开发商跑路案执行困难的问题，维护投资者的合法权益。”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大救星。副院长松了口气。这些年，上当受骗的业主和出资散户，经常到法院上访闹事，有几次将法院围得水泄不通，要求法院为民做主，帮助追讨债务。
市委，市政府三番五次严令法院加大执行力度，将楼盘变现。然而，烂尾楼盘涉及的开发商十多家，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角色，法院纵然有心办案，人累了，差旅费没少花，还联合公安办过几桩拒不执行案，效果并不理想。简直救世主从天而降，副院长握住米勒双手，当即表态，只要长川投资集团整体接盘，什么都好商量。
双方谈定了合作意向：由法院依法出具判决书，判定金悦大道十三栋烂尾楼价值，下达执行通知。长川投资集团独家出资，实行整体收购。一个星期之后，具体磋商有关细节。
楼盘基础不错，米勒出资收购的心理价位不超过五个亿。当然，五个亿能拿下已经相当的不错了。米勒些亢奋，上车半天，仍喜形于色。
马莉雅跟着高兴，这总经理的确不简单，小小年纪，心思缜密，脑袋瓜儿转得快，接受烂尾楼，长川投资必定赚得盆满钵满。
发动车，她柔声地问道：“总经理，我们这回儿去哪？”
米勒依然沉浸在喜悦的情绪之中，打手一个响子说：“打道回府呗！”
马莉雅会意，开心地说：“好勒！”
宝马车飞速前行，马莉雅专心致志驾车。车子刚过一处红绿灯，前面就是到拐弯处，米勒打出了一个手势：“请停一下。”
马莉雅慢慢踩下刹车，公路左边是一处楼盘售房中心。
“走，我们买房子去！”
“疯了吧，你！”
马莉雅肚子里嘀咕。我们长川投资集团别的财产不敢说，多的就是房子，光存量房就几千套。刚才不是还有意收购十几栋烂尾楼吗，却要去买人家的房子，你神经病呀！
米勒自个下了车，眨眼重新坐了回来。“附近可有精品服装店？”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底想干啥？
马莉雅感觉自己就像木偶，任由米勒摆弄来，摆弄去。
找到一家装潢不错的服饰店，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米勒嬉笑道：“你到女装区看看，挑套自己中意的。女孩子对自己就要好点。二十分钟后，我们到收银台会面，记住，时间紧迫，抓紧点哟！”
遇上这号无厘头的顶头上司，马莉雅只有哭的份。自己家里衣柜满满当当，各种款式新颖的时装多的数不过来，她压根儿就不想买什么衣服。事已至此，买和不买都无所谓，就当闲逛吧。一会儿工夫，米勒快步走了过来，藏青色的正装，换成了一套白颜色西装，脖子上系着红领带，模样儿就六个字：帅气，干练，亮眼。
马莉雅在米黄色亚麻套装模特架前徘徊不前，米勒问道：“喜欢这套？”
马莉雅点头。
他朝导购员笑了一下：“麻烦给这位美女换上。”
“四千八，我一个月工资呢！”
马莉雅连连摇手。“算了，算了，以后再说!”
米勒笑道：“昨晚加班行动效益奖还没给付呢。喏，就这套时装抵了。”
马莉雅站着没动。
米勒用命令的口吻说：“抓紧换上，待会儿还要办正事呢！”
导购员会意，喜滋滋道：“我说美女呀，看你男朋友多有眼力。情侣装，天仙配！”
这话一出，两人的脸都红了。
快到售楼中心门口，马莉雅满腹疑虑问道：“好端端的正装为啥换成便装，弄得跟搞地下工作似的。”
米勒神秘笑笑。
进了售楼处，两人形影不离，俨然求房心切的情侣。米勒仔细盘问楼盘销售情况。售楼小姐放鞭子似的噼里啪啦。话头的中心内容就一个：这儿的楼盘怎么的好，如何的抢手。一期现房已经剩下不多了，外头正排着队交房款。想买房，就赶紧下手，明天肯定涨价的。
米勒笑着说，“我们先看看，回头再聊。”
一眨眼，他挤进闹哄哄的队伍，跟在几个老头老太后头问这问那。几经打探，这些人都是过来凑热闹，真心买房的并不多。他们跑了几家楼盘，情势大同小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