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米勒走下飞机旋梯的时候，目光像远空的云彩一样飘忽迷离，起飞、降落、输送人员和行李，机场一片繁忙，却井然有序。人群中有许多不同肤色的外国人，他们都显得异常兴奋，中国这座三线城市空港，引起了他们浓厚的兴趣，彼此用英语交流，发出一片赞叹之声。托马斯.米勒抬眼往西边方向看去，造型别致的航站楼跃入眼帘，巨大的钢铁穹顶横空而立，仿佛一只张开羽翼，凌空而起的凤凰。
昨天下午，他从法兰克福起飞，抵达北京后转乘国内航班，直奔有“凤凰”美誉的这座南方城市。从欧洲大陆中部地区，飞赴东北亚大陆腹地，一路上马不停蹄走过来，他有个鲜明的感觉，中国的城市建设水平，根本不是欧洲某些媒体描述的那个样子。倘若不是时间太赶了，他肯定会体验一把中国高铁的感觉，领略沿途都市风情和郊外旖旎的风光。
BOS西装本来就够笔挺了，托马斯.米勒仍然整理了一下，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掠过熙攘的人浪，最终落在出口处一位身材凹凸有致年轻女性身上。他快步走过去，在同她细嫩纤长的五指相握那刻，很绅士地说：“你好，我是托马斯.米勒，来自德国。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长川投资的马莉雅小姐吧。谢谢您在网上给我留言！
马莉雅微笑着点头示意，伸手去接托马斯.米勒的拉杆箱包。托马斯.米勒往自己这边拖了一把，稍显笨拙地说：“谢，谢谢，我自己来吧。”
马莉雅不再客气了，边走边比划机场周边的道路及建筑布局，引领托马斯.米勒走向停车场那边。
半个小时不到，马莉雅火红色的宝马停靠长川投资集团华天酒店大堂前面。
“托马斯.米勒博士，你先休息一下。午餐安排在十楼华天厅，凭您的房卡自助。下午的招聘活动，北京时间两点整在酒店二十八楼会议室进行。祝你好运！”
马莉雅发动车，眉眼传笑，柔声地对还在发愣的托马斯.米勒说：“下午见！”
北京时间下午四点。面试现场。
太阳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进室内，托马斯.米勒感觉后背一阵火辣，额头泌出了汗星。这个时候，能到外头走走，透口气，喝杯加意大利蔗糖的咖啡，那是仁慈的主最棒的安排呀。
他在心里自嘲般苦笑了一下：“洋鬼子”，你厮一厢情愿吧？
终于等到评委们问话节奏舒缓的时候，他挪挪有些烧灼感的屁股，将一直挺着的身板悄悄放下来。这场招聘，气氛之紧张丝毫不输他的博士毕业论文答辩那个场景。猎头公司那几位考官，像谁欠他们什么似的，清一色面无表情发问。还有几位一旁帮衬，生怕被拉下一样频频向他提问题，问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从桌上纸盒抽出几张面巾纸，往额头揩了一把，恍惚之中，他心里泛起了几丝悔意。
圣诞节前，他给老同学朱大伟打过一次国际长途，透露想到中国发展的意愿。朱大伟一听，张口就说：“我的博士先生，你想唱哪一曲呀？现时日，中国年轻人喜欢往国外跑。首选美国，加拿大，欧洲等地；次之澳洲；再不济到大洋洲岛国也成。你一个地道的德籍华裔，自身条件和生活条件都那么优越，远涉重洋，回国打拼，犯得着吗？”
老同学的话鞭子般在耳边噼里啪啦炸响，托马斯.米勒不为所动，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说出一连串的“No，No，No……”
这个一米八个头的家伙分明就是个犟种，朱大伟见托马斯.米勒心意已决，就不再阻拦了，给他推荐了几家全球五百强企业，诚恳告诉托老同学：在国内，企业的体量和影响力，某种程度成为从业者个人形象标签。所谓良禽择木而憩，借助平台优势乘势而上，起码可以缩短几年的奋斗时间。托马斯.米勒稍想了下，就婉言谢绝了。
那天，他打开招聘网，一眼看中了长川投资集团招聘总经理信息，毫不犹豫将简历挂上去。一个星期后，长川投资集团通知初审已过，可以进入后面的程序。网上留言的就是马莉雅。
半年前，也就是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的第三天，托马斯.米勒出国签证手续正好办妥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临行之前，他给住在慕尼黑的妹妹莎拉发了一条短信，带上一些必需的行李，赶到“凤凰城”应聘。
招聘分笔试和面试两个环节。笔试共八道题，二十个子项，涉及宏观经济，金融，房地产，矿业，化工，企业运营及管理等。
猎头就是猎头，如同刁钻古怪的猎手，似乎非将应聘者考趴不可。题目均由大小案例组成，应聘者进行分析式作答。笔试考场二十个座位坐得满满当当，只过去半小时，就退出十几个，后面陆续有人离场。托马斯.米勒交卷时看了下腕上那块劳力士表，自己紧赶慢赶，足足用了一小时五十分钟。
身边已空无一人。那么，面试环节就没有竞争对手了？
考官们坐在对面，一字排开，分别从各自的专业轮番问话。问题冷僻怪僻，还不乏“两难”陷阱问题。公司七位董事会成员列席面试，他们倒没有发问，可眉头紧锁，面部表情严肃。
原定面试四十分钟内完成，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还看不出结束的样子。
董事长司马德儒坐镇面试，漫不经心地从烟盒里抽出支香烟，放到鼻孔前闻闻，随手扔进桌前乳白色烟灰缸。眼前的小伙子不错，总算可以松下半口气了。可他的心绪一刻都没法平复下来，甚至说，心里有团火在烧。金矿告急，地产项目出现隐忧，化工厂已开始亮黄牌，长川投资集团几乎全线告急了。
集团连续亏损五个月，亏额高达一千八百多万元。若任由亏损如此蔓延下去，企业将面临崩盘。财务部经理报告，工行，中行相继下达贷款即将到期预警通知，金额八亿九千八百五十八万元；本月应支付融资散户息金六百九十七万元。眼下，集团能调度资金的还不到一千万。
这些问题棘手压头，更令他难受犯愁的是集团班子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像一只无影手，一直紧紧地拽住他。
企业处于倒悬之急，思前想后，他很想找个总经理当帮手。消息一出，源源不断有人在网上提交应聘资料，报名者超过三十位。都是硕士以上文凭，绝大多数还是海归，或者有海外背景。司马德儒仔细浏览应聘者的信息，一个名叫托马斯.米勒的博士给他留下的印象挺深刻。
小伙子就在眼前，相貌是他欣赏的那款。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面容清秀，嘴角微微地翘起，一眼便能看出机智刚毅和果敢。百分之百的亚裔。准确说，属于中国江南水乡男人。
当然，一个掌管上百亿资产的民营企业当家人，应聘者单凭一副外貌，根本没法让他动心。司马德儒不是招上门女婿，而是招聘统领长川投资集团走出困境，逆市飞扬的帅才。
托马斯.米勒的求职表述相当奇葩，文字之简练几乎到了吝啬的程度。连同标点符号，才四十五个字：托马斯.米勒，中文名崔茗，二十七岁。德国慕尼黑大学经济学博士。你若给我平台，我还企业未来！
好大的口气！
一股燥热从胸口涌出来，司马德儒扭了下脖子，将领结松了松。厄尔尼诺现象搞得气候变态了，秋天跟夏天几乎没什么分别。
马莉雅坐在董事长后排，连忙起身，将洁白的窗帘拉上，炽烈阳光挡在了落地窗外，室内顿时一片凉爽。
司马德儒清了下嗓子道：“中国的国情跟德国不一样啊。比如，经济政策，金融运作，产业结构，人文环境等等。托马斯.米勒博士，你不怕水土不服？”
“董事长，我大学第二课程就专门研究中国经济。课题方向：中国产业转型升级，金融服务业与实体经济同步协调运行。”
托马斯.米勒站起身来，将随身带来的学术研究报告呈给了司马德儒。
“这是我撰写的一部分论文，欧洲及中国一些权威专业杂志都有刊发，请您指教！”
司马德儒翻了几页，一篇题为《全球经济低增长背景下的中国金融业与制造业未来》吸引住他的目光。
“我们公司属于融投资性企业，吸收社会闲散资金进行再投资。据我所知，德国还没有类似的民间融投资机构。”
财务部经理咪拉历来打扮时尚而另类，爆炸式发型染成薰衣草颜色，见董事长问话了，赶紧帮腔。语气充满了质疑和挑衅，神态颇有几分傲慢。
托马斯.米勒淡然一笑道：“两年前，我兼职做过中国三家民间融投资企业首席顾问，也就是你们常说的CEO助理。实行网上办公，主要职能是策划好运行监控。”
托马斯.米勒将一个天蓝色文件包递给财务部咪拉：“聘书原件都带来了，里面附有这些企业财务总监的电话号码，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当面问询我的工作业绩。”
会议室变得一片寂静。
托马斯.米勒喝开口茶，不紧不慢说：“我私底下跟踪过长川投资已有一段时间。贵公司资金来源，投资方向，具体项目，盈利能力，经营以及财务状况等都在跟踪之列……
会议室一片哗然，司马德儒后背忽然一阵发凉。
“董事长，长川投资像国内众多融投资企业一样，面临严峻的资金压力。如果让我干，当务之急就是快刀斩乱麻，盘活有效资产，增加现金流，化解公司财务危机。”
司马德儒抬头看看那些董事，迟疑片刻说：“如果让你先干副总经理，怎么样？当然，我可以考虑赋予你部分总经理职权。”
托马斯.米勒眉头皱了一下，端起茶杯，微微笑道：“这茶味道不错。相比咖啡，我更喜欢中国绿茶。”
会场复归安静。司马德儒两眼扫了会场一圈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众人不再言语，司马德儒脸色平静道：“托马斯.米勒博士，面试就到这里吧，请到隔壁休息室歇歇。”
马莉雅赶紧起身，扭着苗条的身段将托马斯.米勒送到门口，留下一路淡淡的香水味。
董事长颔首沉思一会儿，面向那些沉着脸的董事们说：“是骡子，还是马，大家已经一目了然了，托马斯.米勒博士就是我们急需的人才。我提议，由托马斯.米勒担任公司总经理职务。试用期三个月。”
董事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发表不同意见。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定下来吧。小马，马上起草文件，聘任托马斯.米勒为长川投资集团公司总经理。”
马莉雅红唇轻启道：“是，董事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