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早春,是小草刚刚露头儿、柳条刚刚冒芽的时候,在南国可就另有一番景象了。绿色的麦田像海洋,碧波 荡漾;油菜花金光闪烁,芳香四溢。这景象,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土地是最可爱的。

  此时,康熙皇帝穿着富贾豪绅的少爷服,骑着高头大马,不时地眺望沿途的绿海黄花,心情无比舒畅。他还不时地勒住缰绳,停下来回望后面的彩绘包厢车,那车里坐的正是当今的太皇太后。此时的太皇太后穿着一身大户人家的深蓝色缎袍,披着大红斗篷,戴着锦绣的防风护面帽,真像是一位风度超群的贵妇人。此时,太皇太后的身份是北京城黄府的老太君,康熙皇帝就是这位老太君的孙子。这是祖孙二人的一次特殊的专程旅行,去五台山拜佛祈福。

  临行的前几天,太皇太后把康熙叫到慈宁宫,拉着他的手说:“自从除掉鳌拜,朝廷稳定安宁。皇祖母有一件压在心底多年的事,要告诉你实情。你可不要激动。”

  康熙一听,急不可待地问:“什么事,皇祖母快说,我不激动。”

  太皇太后把康熙的手攥得很紧,慢慢地说:“其实,你皇阿玛没有驾鹤西游。”

  “他在哪?我去找他。”康熙忽地站起来问。

  “看看,你还是激动了吧!”

  “我不,我不。您快说就是。”

  “他给我留下的手谕写的是去五台山。”

  康熙一听,“噗通”跪在太皇太后的面前请求说:“那就恳请皇祖母允我去五台山,看望我的皇阿玛,我明天就启程。不然,我就是天下最不孝的子孙。”

  “起来。不要着急。”太皇太后把康熙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说,“那好,咱们一起去看你的皇阿玛。这么多年了,他音信皆无,我做梦都在想他呀! ”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康熙一边给皇祖母拭泪,一边说:“我马上去准备,即日咱们就出发。”

  回宫后,康熙把皇宫内外事务都作了周密的安排。于是,他就和太皇太后乔装打扮,悄悄地出了北京城。今天算来,已经走了两天了。

  太皇太后仰坐在车上,闭着双眼,回忆着往事。这些年来,她朝思暮想她的福临怎么样了。每每想起他,她就暗暗告诫自己,把儿子未竟的大业管好,把他的皇儿我的皇孙康熙管好,把大清的江山管好。他在五台山也一定能听到、看到。只要他高兴,一切都好。这些年来,她一直用责任代替思念。目前,朝廷比较稳定,她终于能带上皇孙去看望皇儿了。想到他们父子就要见面,想到自己就要看到皇儿,她恨不得那车子能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五台山。

  月亮见太皇太后一路上总是心事重重,实在是太累心了,想让她放松一下心情,就把窗帘拉开,对太皇太后说:“太皇太后,快看啦,这外面的风景真美。多少年没看过这样广阔的田野黄花了。”说着就把太皇太后扶坐在车窗前。

  太皇太后把头靠近了车窗,一股含着油菜花香的春风扑面而来,风儿吹抚着她那两鬓斑白的秀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畅然远眺:青山叠翠,绿水环绕。麦田起伏,黄花闪耀。收回目光:田野里有耕作的农人;河塘里有放鸭放鹅的老人;草地上有骑在牛背上吹着短笛的童儿。她欣喜地自言自语:“这不就是一幅祥和的安乐图吗?”

  太皇太后问月亮:“你还记得咱们那年去山海关,在路上看到的情景吗?”

  “记得。那时路上多的是逃荒逃难的人。”

  “还有,我们在驿站前遇上的那几个卖儿买女的人。”

  “记得。你当时让我送她们每人五十两银子。回家度日,再苦再难也不要卖儿卖女。”

  “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肯定也好起来了。”

  太皇太后舒展开了眉头。太阳从车窗钻进来,照着她那慈祥温和的脸庞。此时的太皇太后,俨然是一尊观音菩萨。

  正走着,车突然停了下来。月亮急忙下车去,看见一位老妇人倒在了路旁,她的身旁撒了一地的饭菜。问后才知,她是去田里给儿媳妇送饭,突然发现后面来了一队车马,便急忙让路,慌乱中摔倒在地。月亮回到车前,把情况告诉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让月亮把老妇人扶起来问话。月亮见那老妇人捂着脚说疼得不能走路。月亮仔细一看,也难怪她摔倒摔坏,她呀,可是标准的“三寸金莲。” 月亮见老妇人属实不能走路,就让得福把她背到太皇太后面前,老妇人不肯。得福就说:“老人家,你呀,别怕。今天,你是遇上活菩萨了,你就瞧好吧!”说着,就将老妇人背起来送到了太皇太后的车前。

  那老妇人胆怯地抬起头,一看,便吃了一惊,心想:“我真的遇上菩萨了不成。我还第一次见过这么满脸福相、满眼柔光、慈眉善面的贵妇人呢!”

  “请问妇人,你是怎么摔倒的?如果是我们妨碍了你,我们一定会补偿你。”太皇太后温和地问道。站在一旁的康熙静静地看着,听着。

  “我去田里给我儿媳妇送饭,不小心摔倒了,还挡了你们的路,还请夫人原谅。”

  “你儿媳妇怎么不自己回家吃饭呢?让你这上了年岁的人吃苦。”

  “夫人,可别这么说。我儿媳妇和我一样,也是一双小脚。”说着,伸过一只脚来。大家一看,真是小得很,都忍不住要笑。

  “真是三寸金莲啦!”太皇太后说着,也忍不住要笑。

  “你们还笑呢,这三寸金莲可把我们害苦了,啥都不能干。我儿媳妇下田来回走,脚都磨烂了。我是心疼她,才来送饭的。”

  “那你家里的男人呢?”太皇太后又问。

  “我老头子,早年从军,一去没归。我儿子又去做河工了,他也三年没回家了。”

  “啊!”太皇太后答应着点点头,转眼望着康熙。

  康熙急忙下马,走过来,对得福说:“你带两个人,把老人家送回家。再把此事告诉给她的儿媳。月亮,拿些银子给老人家。”吩咐完,回头对老妇人说:“你老回家好好把脚伤治好。我想,你儿子当河工的事,上头也会有个说法的。不过,河套我们还是要治理的。”

  太皇太后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这次她陪同康熙去五台山,不只是去看顺治,同时也是带领皇上微服私访,为的是让康熙更加体察民情、民风、民意。

  那位老妇人早已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地叩头说:“我真是遇上菩萨了,我真是遇上菩萨了……”

  “哎,哪来的菩萨,我们都是做母亲、做奶奶的女人。”太皇太后朝老妇人笑笑说。

  安排好老妇人,康熙他们继续赶路。晚上,他们住在了一家招商客店。用过饭后,康熙依然陪皇祖母说话。太皇太后对康熙说:“回京后颁布一道法令,让天下妇女,一律放足。”

  “好。”大家听了,一同叫好。

  “奇怪,有几千年文明的大汉民族,怎么就兴起这让女人裹足之风呢?”康熙说。

  “我以为这跟孔老夫子的一句话有点儿关系。”太皇太后说。

  “哪一句?”康熙问。

  “你自己想想。”

  康熙略加思索便想起来,回答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对。不过,全怪孔夫子是不对的,孔夫子这句话里的女人,是指与小人同类的祸国殃民、行为不轨的女人,绝不是所有的女人。”

  “所以,后来的人,用裹小脚来束缚所有的女人是不对的。看来,几千年的中原文化,有精华,也有糟粕。”康熙接着说。

  “对。我们学习和弘扬中华文化,就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如若不然,哪还会有穆桂英和花木兰吗?”

  于是,太皇太后便给康熙讲起了她当年劝降洪承畴时,洪承畴用孔夫子这句话藐视她和女人,而被她反驳得心服口服的往事。

  康熙还是第一次聆听皇祖母讲自己的事,很是感动。其实,关于皇祖母的一些事,范太师都给他讲过。皇祖母早已是他心目中的骄傲、榜样和伟人。虽然皇祖母只是皇妃、太后、太皇太后。但是,实际上她是皇祖父的得力助手,其作用相当于一位军师、一位宰相。皇祖母更是皇阿玛和自己的主心骨。她呀,就是一位有思想有雄心的政治家。皇祖母就是一本他学不完、读不完的大书。

  康熙看着这位对他从小就百般呵护又慈爱的皇祖母,心里滚动着一股股热浪。看着看着,他见烛光下皇祖母的鬂发白了许多。可是,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在他的心目中,皇祖母永远都充满了向上的活力。是的,她的心永远不会老。可她毕竟已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但她还这么操心、这么吃苦、这么受累。想到这,康熙急忙说:“一日的路途颠簸,您一定太累了,快快安歇吧! ”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累了。睡觉。明天咱们还得继续赶路呢!”

  康熙亲自安顿皇祖母安歇。临走时,轻轻地给皇祖母掖上被角,才肯离去。

  晚上,大家都睡得正香的时候,康熙还没有入睡。他回想着皇祖母那一件件感人的往事,想着自己怎样做个让皇祖母满意又放心的好皇帝。突然,他听到院里噼哩啪啦的一阵嘈杂声,康熙忙命得福去看看动静。不一会儿,得福回来说:“外面赶进来一个马群,看样子有上百匹。”康熙一听便想:这么多马,难道是贩卖的。朝廷有马政,马匹是不可以随便贩卖的,特别是蒙古马。于是他对得福说:“去 把店主找来,说我有事要问。”

  得福找来店主。康熙问他:“刚才来的是什么人?从哪赶来的这么多马?你要如实告诉我。听明白了吗?”

  店主打从康熙一进门就觉得这一老一少非同一般,来头很大,哪敢不实话实说。“这位爷,我实话实说。来的人是南面的马贩子。贩的都是纯种的蒙古马。这二年多以来,贩马比贩茶还挣钱,往日的茶贩子也都变成马贩子了。”

  “你可知是什么人买去了这么多马?”

  “吴三桂呀!说是训练骑兵用,要不怎么专买蒙古马呢?”

  康熙完全明白了。他对店主说:“今天这些话,你可不能随便跟别人说。那吴三桂可不是个好东西,所以也不好惹。你下去吧!”

  店主走后,康熙强压心中的怒火,躺下。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反反复复的想,撤番已势在必行。吴三桂必须除掉。

  第二天清早,那些贩马的就赶着马上路了。用早饭时,太皇太后向康熙问起昨晚的事,康熙据实相告。太皇太后一听是吴三桂买马发展骑兵,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说:“这个老东西,贼心不死,胆大包天。皇孙,看来,还是你说得对。撤番势在必行。那就撤。”口气异常坚定。

  康熙拿起筷子,送到皇祖母的手中说:“您就放心吧,您得先把饭吃好。精神儿地看着皇孙,怎么治这个老奸贼。”

  太皇太后笑了笑说:“本来,大清的马政规定不允许随便贩马,特别是蒙古马。真是反了他了。”

  “皇祖母尽管放心,他反不了。”

  “料他也反不了。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我原想再养他几年,作古去吧,省得又兵戈相见、生灵涂炭。他呀,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就别怪我们无情无义了。”

  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又说:“其实,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打仗。打仗就难免死人。谁家的孩子不是娘养的,谁家的孩子不是他奶奶的孙子?”

  “您先吃饭。这事回京再议。”康熙给皇祖母夹了一口菜送到碗里。

  “不过,打吴三桂是迫不得已。另外两番你要智取,最好招安。”

  “皇祖母说得极是。皇孙谨记在心。您吃饭。”康熙又给皇祖母夹菜。

  月亮在一旁看着,被这对祖孙感动着:他们呀,连吃饭睡觉都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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