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思成轻咳一声,作了回答:“中国佛教史上的‘三武一宗’之难你大概知道,那是指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帝、五代周世宗四位皇帝排斥打击佛教,大肆焚烧、毁损寺庙佛像。可很少有人知道,梁武帝养虎为患,一再放任叛将侯景,以至造成‘侯景之乱’,不仅葬送了他所创立的大好江山,还使佛教遭受了一次灭顶之灾。因为大梁定都于建康,也即今天的金宁市,故这里的寺庙和佛像毁灭殆尽。了解这一历史背景,就不难理解南朝佛像的稀少和残缺了。”
  夏中华听到这里,站起来向丁思成鞠了一躬:“丁老先生,本来我对此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经您刚才指点,我才茅塞顿开,多谢,多谢。”
  “嘿嘿,小夏先生,不必如此谦逊客气,我也只是从祖辈留下的资料找到了线索,刚才只是信口一说,不足为证。按理,侯景如此规模的灭佛事件,在正史上应该有所记载,可这方面的资料凤毛麟角,个中原委,尚待深入研究。”
  就在这时,丁思成的秘书小李进来向丁思成报告:“黄辉先生到了,是否请他到这里来?”
  丁思成询问夏中华:“你与黄辉熟悉吗?”
  夏中华听到黄辉到了这里,先是大为惊诧,因为黄辉以前从来不与收藏家打交道,他为何会拜访丁思成?后来转而一想,是不是有同名同姓的另一个黄辉?不管怎样,总得先见上一面才知其因。于是回答道:“我在南京大学读书时的历史老师也叫黄辉,不知您是不是指的是他?”
  丁思成道:“正是。我打算以家中藏品为载体,出一套关于中国历史文化丛书,暂定名为‘华夏物语’,聘请黄先生当顾问,他可是位大学者啊。既然你是他的学生,那就不妨在一起聊聊,也可让你们叙叙师生情谊哩。”
  稍倾,黄辉推门而入。他向丁老先生打了个招呼后,见到坐在里面的夏中华,怔怔地站立着一时不知所措。
  夏中华见状,立即站起身相迎:“老师好,在此不期而遇,真是幸事,您坐在我的位置上吧。”说完,自己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扶着,却始终未敢先坐下。
  丁思成似乎觉察到了黄辉不太自然的神态,只是欠了欠身子,拱手道:“黄先生,既然你的学生对你如此谦恭,那你就不必谦让了,请坐,请坐。”
  黄辉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就坐到了夏中华原来的位置上。他匀称的身材配上笔挺的蓝色西装,显得很有风度;国字脸上那深邃的眼睛和挺拔的鼻梁都透着坚毅之气;下巴上一颗暗红的大痣格外醒目。在相术上,这种痣称为“地阁痣”,地阁主中晚年运势,若有恶痣,表示生活不会安定,若有喜痣,则是财运和官运发达的相格。由于黄辉从不相信相术,也从没问过自己这颗痣是恶痣还是善痣。可能是因为意外见到夏中华的缘故,他开始时显得有些拘谨。
  还是夏中华首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问道:“老师,好久不见,近况可好?”
  黄辉讪讪一笑:“有人对我的学术主张下了封杀令,我的境况就可想而知了。不过。我倒以为境在心中,逆境也许反而会磨砺人的意志。我的文章、著作国内不许发表,就到国外发表。学校干扰我的研究,那我就到校外找广阔天地。这不,在丁老先生处,我就得益匪浅。顺便说一下,以往我对古玩藏品有偏见,与丁老先生接触后,我才渐感古玩收藏是研究中华历史文化的一条重要路径,我自愿加入你们的队伍,这也算是一种幡然觉醒、拨乱反正吧。”
  丁思成说道:“对古玩收藏有误解不足为奇。因为收藏者大体可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是纯粹的个人偏爱;第二类是打着收藏这个旗号,实际上是试图通过古玩交易一夜暴富;第三类则是侧重于研究其中的历史文化内涵。老朽近年来才由第一类转为第三类,希望你们师生摒弃前嫌,合力相助,让我在风烛残年争取完成‘华夏物语’,既告慰先祖,也为后人留点东西。”
  夏中华急忙解释道:“丁老先生,我与老师其实并无‘前嫌’,只是对古玩界了解程度和研究方向有所不同而已。既然老师愿意相助丁老先生,学生岂有不遵之理?凭老师的超凡才学和丁老先生的仙风道骨,加之国家大兴创新之风,作出一番成就是完全可能的。”
  黄辉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烟,既不问丁思成是否允许抽烟,也不发给烟瘾不小的夏中华,自顾自点燃,吐出一串烟雾,接过夏中华的话茬道:”中华刚才此言有所不妥。说到‘超凡才学’,本人愧不敢当,不错,原来我也以为自己学富五车,有些张狂,可在丁老先生面前,我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自己实属井底之蛙。因此,不是我帮助丁老先生,而是我拜他为师,虚心求教,以期有所长进。至于‘大兴创新之风’一说,本人不敢苟同。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兵家、阴阳家、纵横家等学派大放异彩,并延续渗透于华夏文化之中。而时下主流社会的所谓‘创新’,仅是一句装饰门面的空话。试想,一旦思想被禁锢,甚至学术流派也遭封杀,所谓‘创新’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吗?这种状况,其因可能主要还不在高层,而主要在于虚伪的社会风气,在于奴才、走狗和假洋鬼子的盛行。“
  夏中华看到黄辉抽烟,心中好生奇怪:老师原来是烟酒不沾的,他何时学会了抽烟?再说,在丁思成这里,虽然没有明示禁止抽烟,但包括他夏中华也心知肚明,很少在室内抽烟,实在憋不住,才会到室外抽上几口。现在老师一边无所顾忌地吞云吐雾,一边嘲笑‘创新’,这可能不仅仅出于他率真的个性,可能还与境况有关,因此,他不敢接老师的话茬。
  丁思成大概也嗅出了一点味道,抿了口茶,嘿嘿笑道:“黄先生先是太过自谦,后又稍显偏激。我等今日不谈国事,更不涉‘主义’,只是在历史文化方面相互切磋。”稍停片刻,他故意转移了话题,“上次我与黄先生谈到南北朝历史名人,今天小夏先生带来一尊大梁青铜观音像,我想向黄先生请教一下,你对大梁开国皇帝萧衍如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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