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麦子总算是种上了,这冬天也说来就来了。

  孟凡雪不怕热,就怕冷。一到冬天,这浑身上下就再没个热乎气儿了。孙文娟也一样,常常拿两只死人一样的手捂在孟凡雪的脸上吓她一跳。那情形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妈。

  今儿立冬,中央台的天气预报在两天前就说立冬这天会降温。果然,这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整整一个上午太阳都没露个面儿,到处都透着阴冷。

  中午起床后,宋园长让各班的老师留一个上课的,其余的都到会议室开会。孟凡雪本来想留在班里的,可传达通知的陈露露却说宋园长说了,大二班的就让孟老师去。

  陈露露刚走,孙文娟就来了,冲着那俏丽的背影努努嘴,又对着正整理床铺的俞老师说:“瞧见没,人家这才来几天呀,就快成脱产秘书了。您老干了快二十年了也没这资格吧?”

  听了这话,俞老师一面抖动手里的被单,一面苦笑着说:“孙老师呀,我是没几天折腾的日子了,再熬两年就快退了,倒是你和孟老师,要才艺有才艺,要水平有水平,可就是不会送不会拍。尤其是你,什么时候改一改这心直口快的毛病,说不定将来的园长就是你呢。”

  “得,您就别逗我了,这话要让陈露露听见还不得到宋园长那里告我去。这三传两传的宋园长真会以为我要占她的位儿呢!我呀,我可没那份闲心。”

  孙文娟说完了,一扭头见孟凡雪还在给孩子们叠被子,就喊了声:“走啊,再不走,你想当迟到典型啊!”

  “那就再辛苦您了,俞老师。”孟凡雪一面说一面把手里叠得板板正正的小被子放到小童床的一角。

  俞老师微微一笑:“没事,你们快去吧,我都习惯了。”

  出了活动室的门,孟凡雪压低了声音说:“这整天大会小会的干嘛呀,一开就是半天,什么活都撂给老俞一个人,我还真有些不过意呢。”

  “你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多少人想借开会图个清净还不够格呢。”

  “我是说真的。你看又是六一主持又是教师节座谈表彰,我有阵子没正儿八经地靠在班里了。老俞一个人看管这几十个孩子真的挺累的。”

  “说的也是,谁跟你这个大名人搭班谁倒霉呗。”孙文娟边说边扭头冲着孟凡雪做了个鬼脸。

  会议室就在二楼东北角上,和对面的音乐舞蹈室相呼应。夏天时推窗可见园外的几株大柳树,枝浓叶茂,很是繁盛。现在已是初冬,只剩寥寥数片,地上却已是堆积了不少泛黄的柳叶。

  孟凡雪和孙文娟进门的时候,看到其余班上的精英们早已坐等了。她俩刚落坐,宋园长就挺胸抬头地跨了进来。

  这两年,随着韩剧的升温,所有带“韩”的东西也似乎都火了。大学里,韩语成了热门课程;城里女人整个容也要飞到韩国去,走在大街上,赶时髦的女人们也商量好了似的一律都穿上了韩版服饰。

  今天的宋园长也穿了件韩版大毛衣,颜色倒还可以,可就是这种样式实在是不适合她,乍看上去就像一孕妇。

  “看见陈露露穿的那件吗?老宋这件肯定也是她给看中的。”孙文娟把嘴巴凑在孟凡雪耳边上说,“你说一个四老五十的老婆子让一个小姑娘当参谋买衣服能合适吗?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嘘!”孟凡雪踢了她一脚,“你安静点,再胡说八道我可不挨着你坐了啊。”

  “你看你……”

  “嗯……嗯……”这时,宋园长已经坐在了会议室的台前,她一面展开手里的几份文件,一面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把孙文娟没来得及说出的话硬硬地憋在了喉咙里。

  “今天上午我去中心校开了个会。”宋园长以她开会时惯有的低缓的嗓音开口了。

  “徐校长和马主任……”说到这里,宋园长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孟凡雪,孙文娟也不失时机地捅了一下孟凡雪的大腿。就这一瞅一捅,竟把孟凡雪臊了个大红脸,一时间恨不得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躲避一时才好。

  还好宋园长没有再过多的停留对她的注视,看了看众人,接着说了下去:“会议上,马主任主持了会议,徐校长作了重要讲话。下面我就把会议的主要内容向各位老师们传达一下,请大家认真做好记录,回去详细转达给同班的另一位老师。”

  “每次开会都是这几句,啰嗦婆!”孙文娟又低声嘟哝了一句。一歪头却见孟凡雪已在会议记录本上依次记下了:时间,地点,主持人,参加人员及会议内容等列项,连忙也依葫芦画瓢似的在本上写了起来。

  “徐校长首先在会上传达了区教委下发的一份关于今冬各乡镇中小学幼儿园迎接市级教育部门的教育现代化达标的考核文件。文件中要求各单位都要在两个月内想尽办法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尤其是投影仪、幻灯机以及电脑等几项硬件,一定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到的资金尽快备齐。希望在座的各位老师们积极联系,比如像宝泉村这样的富裕村……”说到这里,宋园长又把目光望向孟凡雪,“孟老师,你就多费费心吧,勤往你们村里跑几趟,如果争取到资金给你算提成。至于其余的村子,你们谁有本事也都亮出来,各显其能吧。”

  听到这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议论了起来,宋园长没有制止大家,而是喝了口水,又低头看了会文件,十来分钟后重又清清嗓子,等老师们都安静下来了,才继续说道:“在会后,徐校长和马主任还特别强调咱们春阳幼儿园是我镇规模最大的幼儿园之一,属于必查单位。所以咱们大家谁也不要存有什么侥幸心理,一定要拿出去年夏天争创区级示范园的干劲来,群策群力,以新的姿态迎接这次市级教育部门的验收……”

  孙文娟耐着性子听完,撇撇嘴,刚要往孟凡雪耳边凑,却见宋园长正拿两道犀利的眼光射向她,只好干咳了两声,坐直了身子继续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胡划拉了几个字。

  接下来,宋园长又说了许多套话,无非是指名道姓地夸奖几个,再含沙射影地批上几个,然后呢,还要照例让某些老师谈谈对这次会议工作安排的几点建议或意见,最后,她再重新强调一下本次会议的重要性才算结束。

  一出会议室的门,这些大小女人们就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尤其是孙文娟更是口无遮拦,无所顾忌地直呼“又要搞一次形式主义了”。其实也怨不得她们发牢骚,一年好几次的这达标那验收,多半是劳民伤财,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就说宋园长提到的夏天的那次争创吧,一帮女人们一面解嘲似的唱着“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一面极不情愿地在大热天里粉刷内外墙面。剪窗花,做手工,补各科教案,做各种记录,加班加点,就差上夜班了。可临了,那些负责检查的大小领导们只是走马观花地瞧了几眼,一摞一摞的备课本和档案册,连翻都没翻就算完事了。说白了,验收能不能合格主要还是看中午招待得怎么样。

  不过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因为这回沾了个“现代化”的边儿,所以工作重点是购置电脑和投影仪以及讲公开课时要用到的一个大屏幕展示台。这不由得让这帮女人们心中燃起了一些光亮。早就听说了电脑这东西无所不能,可全园里就只有孙文娟和小托班的顾老师家里有。这回要是因为这达标配备齐全了,也算可以过过瘾了。

  所以,当孟凡雪向俞老师转达这次的会议内容时很有些兴奋。只是俞老师听了这消息似乎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淡淡地说,那是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白给我我也不会用。

  下午放学的时候,孟凡雪到中一班去叫孙文娟,却见她正躲在睡眠室里打电话。一见孟凡雪进来,竟然很有些不自然地马上就把电话挂断了。

  “跟谁聊呢?好话不背人,背人可没好话啊!”孟凡雪拿话刺啦孙文娟。

  孙文娟脸一红:“去去去,就你事儿多。你们班都接走了?”低头看看手机,又说,“要不你先走吧,我还想再收拾收拾。”

  “哎,你这些天可有些不对劲啊。手机短信一条接着一条,是不是真有什么情人了?孙文娟,我可告诉你啊,就凭江伟的条件,江伟的人品,谁出轨都轮不上你。快点,跟我走,还收拾,有什么可收拾的呀!”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走,和你一起走行了吧?整天在我耳朵边上嘚嘚嘚,嘚嘚嘚,我都快听出老茧了。”孙文娟白了孟凡雪一眼,“你等我一下。”说完,走到盥洗室里拿了一包衣服走出来,“走吧,管事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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