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潘大海来到厨房,对掩面哭泣的金小妹说:“想我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金小妹抱住潘大海放声大哭,潘大海笑着说:“都多大岁数了,你还跟个孩子似的嚎哇?再嚎下去,狼就让你给招来了。”金小妹扑哧一声笑了……

        第二天,潘大海和家人坐在一起聊天。潘志军说:“那个破婶子到处说我们是被部队给撵回来的,她每个月都到咱家来收房租,可像黄世仁了。”潘戈说:“她骂我妈不要脸,她坏。”潘大海说:“我这次来就是接你们回去的。”潘志军和潘戈欢呼起来:“嗷嗷!我们要回前边儿去了!我们要回家啰!”

        老母亲掀起衣襟擦眼泪。潘大海对她说:“娘,我已经给部队打报告了,我要把您接过去跟我们一起住。”老母亲说:“娘老了,没几年的活头了,娘就不跟你们去了,就别麻烦部队了,娘不是不想跟你们一起过好日子,娘是怕死在外头,你爹还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们正说着话,队长和几位乡亲进来,他们手里都提着篮子,有鸡蛋,有蔬菜,有肉还有鸡。

        潘大海和金小妹迎接乡亲们,老母亲说:“你们咋还提这么些的东西呢?”队长说:“我们是来慰问亲人解放军的。”潘大海激动地说:“乡亲们,谢谢你们,我给你们敬礼了,敬礼!”

        潘大河和玉霞也来了,潘大河抱住潘大海呜咽:“哥!我想你!”潘大海说:“大河,哥这不是回来了嘛。玉霞,这些年你们孝敬咱娘辛苦了。”玉霞问:“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你不会也不走了吧?”潘大海说:“我这次回来是接你嫂子和孩子们回部队的。”

        玉霞羡慕地说:“啧啧,我就说嘛,嫂子可不是一般人儿,这个小渔村咋能着得下她呢,是凤凰总得往高枝儿上飞的。哥,你现在是啥官了?这全国早都解放了,也不打仗了,还要部队干啥呀?”潘大河说:“你不懂就别瞎说。”玉霞又问:“哥,你们的部队在哪儿呀,离咱这儿远不?”潘大海说:“远,离咱家可远了。”

        队长说:“大海,你就放心地去吧,你们家是军属,你的娘就是咱全村的娘。家里有我们呢,你要安心当你的军官,带着你的兵守好我们国家的大门,你是咱村的大英雄。”

        潘大海给大家敬礼:“请父老乡亲们放心,我在部队上一定好好干!决不给咱村人丢脸。”

        潘大海回家的第三天就收到了基地发来的电报,命令他立刻回去。他走的那天,乡亲们都来送他。大家对他刚来就走很不理解。潘大海解释说:“我都好多年没回家了,我特别想侍候我娘几天,跟娘好好说说话,可我是军人,电报就是军令,我必须得走。”

        玉霞背个大包袱,拽着潘光宗跑过来对潘大海说:“我有事儿跟哥嫂商量。”金小妹对她说:“玉霞,大海有急事先走,我们过几天才走,等我们走的时候,那些鸡呀鸭的,都给你们留下。”玉霞说:“哥、嫂,我想让你们把光宗给带走,我们家就他这一根独苗,我们希望他长大后有出息,可他窝在这个小渔村能有啥出息呀?”金小妹吃惊地问:“你舍得?”玉霞流泪了:“我舍不得也要舍得。你看你们家的小军和小戈,知道的比我都多,他们将来一定也和我哥一样,是个威武的大军官,我就想让我的光宗将来能和哥一个样儿。”

        潘大海说:“我们那儿离咱家太远,你们想孩子了咋办呀?”潘大河说:“只要是为了他好怎么都行,只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玉霞说:“光宗你们带走,娘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管娘了,娘又不是我们一个人的娘。”

        潘大海对金小妹说:“你们走的时候把光宗给带上吧。”金小妹问:“这合适吗?”潘大海说:“就这么定了。”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了,潘志兵被分配去了一个遥远的小点号。这个点号只有二间小土房子和四个战士。战士们从土房子里跑出来欢迎潘志兵的到来。

        班长和战友们带着潘志兵熟悉点号,班长说:“基地每一个点号都是一双睿智的眼睛,小小的点号睁开大大的眼睛为火箭和导弹送行,这些眼睛详细记载并向上级报告着火箭和导弹的飞行轨迹,咱们的火箭、导弹要做到指哪儿打哪儿、打哪儿飞哪儿,点号的保驾护航非常重要。”

        班长带他来到机房:“你别小看了这些仪器设备,它们曾在64年完成过中近程火箭发射的跟踪任务,它们可都是立过战功的大功臣。”

        潘志兵问:“你们会摆弄它吗?”班长说:“不会,每次发射都有技术人员过来操纵这些机器。这儿有产品的说明书,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看看。”

        潘志兵接过设备的产品说明书,他想:“这些设备就是我的枪,我应该守护好这杆枪,擦亮这杆枪,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去熟悉这杆枪。”

        他们五个人吃饭时,一个战士端菜过来,潘志兵问:“你是炊事员?”班长说:“咱们没有专职的炊事员,大家轮着做饭,你会做饭吗?”

        潘志兵摇头,班长说:“没关系,不会可以学。”潘志兵吃了一口菜罐头说好吃。一个战友说:“让你天天吃,你就不会说好吃了”。

        潘志兵和战友们在点号周围栽树,用洗脸盆给树浇水,有一只没毛的老母鸡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他好奇地问:“这只鸡的毛呢?”班长说:“它太老了,老的都没毛了,它是上上任战友养的宠物。”

        “它是公鸡还是母鸡?”

        “母鸡,不过它早就丧失了下蛋的功能。”

        “它为啥老跟着咱们呀?”

        “咱们是它的伴儿呀。”

        “它还会跟着我们一起列队,我们冬天训练的时候,它跟我们走,跟着我们跑,可认真了。”

        潘志兵用剩下的半盆水洗了洗手,把水随便倒了。战友对他说:“咱这儿的水可都是汽车从很远的地方拉来的,不能这么浪费。”班长说:“咱们多节省一点水,就能多栽活一棵树,咱们这个点号的名字叫绿岛点号,咱们得让这个绿岛真的绿起来。”

        晚上,窗外的漠风呜呜地吹,屋子里很冷,潘志兵用军大衣蒙着头,盖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天亮了,风沙小了许多,潘志兵从床上爬起来,军大衣和被子上有厚厚的一层沙子,屋子里尘土飞扬,那只老母鸡僵硬地躺在沙尘里。

        潘志兵大叫:“咱们的戈壁之鸡寿终正寝了。”

        潘志兵双手捧着死鸡,来到门口的一排小树前,班长挖了一个坑,潘志兵掏出自己的一块手帕铺在坑的下面,一个战友把死鸡放进坑里,掏出手帕盖在了鸡身上,他们把鸡给掩埋了。 一个战友拿着一小块木板插在土堆前,木板上写着:“戈壁之鸡永垂不朽。”潘志兵用沉痛的语调说:“绿岛成员戈壁之鸡因年老体衰,在漫天的风沙里平静地走完了它的随军生涯,与世长辞。戈壁之鸡曾给战友们带来过欢乐,它从不嫌弃,从不抱怨。它竭尽一生,下蛋,守家,直到生命的尽头。戈壁之鸡,你安息吧。”

        有人问:“鸡有灵魂吗?”

        “可能有吧。”

        “这只鸡真可怜,它还没见过公鸡呢。”

        “我也很长时间没见过长头发了。”

         次日,埋葬戈壁之鸡的坑里光秃秃的,小木碑和鸡都不见了。班长说:“这讨厌的大风,刮、刮、刮!没完没了的刮,把戈壁之鸡都给刮没影了。”

        “这个破地方,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说的是一点儿都不假。”

        “这个地方是不咋的,可就是这个不咋的地方却是国家极为重要的靶场,目前咱们国家只有这一个靶场。”

        “这个坑不能就这么闲着,咱们栽一棵小树吧。”

        战士们从树上撅一根树枝栽在了戈壁之鸡的墓穴中。

        1970年1月30日,长征一号运载火箭在极其寒冷的天气中加注推进剂。几个专家、首长从指挥所里出来向发射场的南场坪走去,一位专家冻的直发抖,首长说:“今天是零下32度,要不要再给你找件大衣?”专家说:“不用了,我穿的够多了。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加注,你们过去没碰到过吧?”首长说:“没有,不过他们有思想准备,把可能出现的故障和问题都做了认真的预想,一个一个动作严把细抠,提出要创造加注奇迹,你就放心吧。”

        突然,有人高喊:“不好!”

        众人偱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脐带塔上冒出一股黄黄的浓烟,烟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霎时就罩住了脐带塔。

        专家大喊:“漏液了!我去看看!”首长说:“你不能去。”专家说:“我是搞发动机加注的,这时候需要我。”

        专家跑到脐带塔架跟前,对身穿防护服的潘大海高喊:“赶快更换密封圈!”潘大海摘下头盔罩说:“已经换了两只,现在正在更换第三只!”

        “要快,越快越好!”

        “明白!”

        潘大海对跑过来的孔文喊:“快,把专家给我挡住。”

        孔文挡住了专家。潘大海戴上防护面罩,转身向脐带塔架奔去。穿戴着防护服的罗恩泽双手紧紧地握着加注连接器,一股嘶嘶往外喷洒的硝酸,射到他的防护服上,之后顺着防护服滴到了工作平台的钢板,立即冒出一团团的气泡,喷出的浓烟弥漫了整个脐带塔,随后弥漫了整个发射场坪,发射场顿时成了黄色烟雾的海洋。操作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潘大海大声问:“换好了吗?”罗恩泽大声地回答:“总算是不漏了。”

        没等罗恩泽说完,从活门又冒出一股硝酸浓烟。潘大海喊叫:“还有密封圈吗?再更换新的。”

        操作手说:“是!”

        潘大海心想,现在泄露的硝酸是很强的氧化剂,它要是和推进剂偏二甲肼碰到一起,就会立即爆炸,其他地方的密封圈会不会也漏液呢?要是偏二甲肼也漏的话,发射场将会变成一片火海,后果不堪设想啊!不行,我得再检查一下。

        他对罗恩泽大声说:“我到塔上其他地方去看看”。

        潘大海离开工作平台,罗恩泽迅速拧下堵盖,一股黄烟喷射在面罩上,他的眼前成了一片漆黄。他急呼:“快,我看不见了。”操作手立刻替罗恩泽抹去他面罩上的黄液,罗恩泽用最快的速度将密封圈换了上去,再以最快的速度将连接器连接在火箭上,他还没有松手,硝酸液体仍然从接口处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这时,潘大海已跑回到平台上:“不行,再换。”

        潘大海让操作手把另一个密封圈涂上油膏,帮助罗恩泽把最后一个密封圈换了上去,终于不漏了。操作手说:“好了。”潘大海说:“再观察一会儿。”

        站在不远处观看的专家问孔文:“在上面操作的那个人是谁?”孔文说:“是罗恩泽工程师。他从开始加注到现在,已经在寒风中站立了五个多小时了。”专家说:“他会冻坏的。”

        硝酸漏液已经堵住,寒风把黄烟渐渐吹散。孔文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堵住了”。专家发出由衷的感叹:“太好了!”

        潘大海从工作台上下来,喇叭里传出了指挥员的口令,人员撤离!潘大海向脐带塔高喊:“塔上人员立刻撤离!”

        罗恩泽像一尊铜像,一动不动地铸在平台上。操作手用手推他,他纹丝不动。孔文冲到平台上,跑到他跟前,用尽全力抱他,晃他,还是不动。罗恩泽说:“鞋被冻住了。”孔文蹲下来,用双手使劲掰他的脚,没掰动。

        潘大海在下面高喊:“快,用脚踹!”

       孔文跪在平台上,用手推,用力晃,罗恩泽还是丝毫不动,孔文急了,他站起来,退后几步,往前冲,利用冲力的惯性,终于把罗恩泽给击倒了。僵硬的罗恩泽像根柱子似的,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孔文闪到一边,在罗恩泽倒下去的瞬间,一把将他给扛住。潘大海上来和操作手、孔文沿着曲折的梯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罗恩泽给抬到了场坪,513医院的院长和夏荣芳医生带着担架队跑步赶到,他们将冻僵的罗恩泽放在担架上飞速离去。

        救护车鸣叫着向五一三医院驶去,夏荣芳坐罗恩泽身旁问:“你感觉咋样?”罗恩泽咬着牙说:“没事儿。”

        医院抢救组早已等候在医院门口,救护车一到,几个人抬着罗恩泽,跑进了急诊病房。

        医院值班员过来向院长报告:“报告院长,运载火箭发射成功,飞行正常,医院救护队正在撤离。”院长对罗恩泽说:“发射成功了,罗工,祝贺你!”罗恩泽点点头说:“下一发就可以打卫星了!”

        夏荣芳和医生们都激动的热泪盈眶。

        马车拉着金小妹一家还有哭哭啼啼的潘光宗启程了,赶车的潘大河抹着泪,潘母在潘东、潘方的搀扶下,在乡亲们的陪伴下站在村口老泪纵横。

        潘光宗可劲儿地哭喊:“娘,我不去,娘啊!”

        玉霞跟着车边走边哭:“娘的心肝儿宝贝儿呀,你一定要听大娘的话呀。”

        金小妹的目光落在了三个闺女的身上,她让大河把车停下:“玉霞,我有一件事儿,你答应我了我就带光宗走,要不,我就把光宗给你留下。”

        玉霞问她啥事儿。她说:“赶紧送你的三个闺女去上学,男孩儿女孩儿要一样的待,都是你自己生的,你可不能再偏心了。”

        玉霞点头答应。金小妹说:“光宗在我们这儿你就放心吧!娘,您老好好保重!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在潘光宗的哭声和潘志军轻松的口哨声中,马车快速行驶。火车在美丽的南方飞奔,几天后在荒芜的原野中奔驰。

        金小妹带着孩子们终于回家了。潘志军这时才感觉到,这个前边儿虽然不好,但只有这个前边儿才有家的感觉。

        罗恩泽也把他家的两个孩子从上海接了回来,大人、孩子再度相逢,恍如隔世一般,他们相互诉说着仿佛永远都说不完的话。

        罗恩泽一家见到潘光宗向他问好,金小妹教他向罗叔叔问好,他用客家话说:“我不认识他,为啥要跟他说话?”

        潘家吃饭时,金小妹问起小四川,潘大海沉痛地说他牺牲了。金小妹放下手中的碗筷,难过的哭了。

        在发射团的大会上,团长对全体与会人员说:“这次任务,中央的要求很明确,就是 ‘打上去,测下来,看得见,听得着’这12 个字。‘打上去’就是说,测试团在技术阵地要把运载火箭和卫星测试合格,发射团要将卫星顺利发射上天。‘测下来’就是火箭起飞后,首区各个光学、遥测、雷达的测量团站要快速捕捉到目标,待卫星分离后,各个卫星测量站要能迅速把卫星运行轨道测下来,并传到计算控制中心。‘看得见’就是要让全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都能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卫星。什么是‘听得到’呢?这颗卫星定名为东方红一号,会唱‘东方红’,就是要让全世界人民都能听到美妙的‘东方红’乐曲。”

        有人说:“这四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就拿看得见来说吧,咱们的第一颗卫星就这么大一点……那个人在自己胸前用两手比画抱成直径1米的圆球问大家,卫星就这么大,你们看见了吗?”

        大家说:“看见了。”

        “当然看见了,因为你们离我近啊。如果你们离我有几十公里,几百公里,你们还能看见吗?肯定看不见了。东方红1号卫星的运行轨道距离地球有近400多公里,那么点的星球人的肉眼根本就看不见,怎么办呢?你们猜设计人员是用什么办法解决的,谁知道?”

        议论声戛然而止,罗恩泽站起来对大家说:“卫星入轨后,跟在它后面的第三级火箭也像卫星一样环绕地球旋转,研制人员想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分离后,抛出一个涂有反光粉的观察裙,把三级火箭包裹起来,这样,经太阳光反射,三级火箭就成了闪闪发光的星星了。”

        有人问:“实际上还是没看到卫星啊?”

        罗恩泽说:“怎么没看到呢?卫星就在它前面一点点远的地方,就好比是一列火车,你看到火车厢,就相当于看到火车头了呀。”

        大家都笑了。潘大海说:“这就是咱们中国人的高明之处,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你们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泄露。”  

        寂静、空荡的发射场上,四盏强效聚光灯把发射场照的如同白昼,乳白色的运载火箭和卫星静静耸立在发射台上,待命出征。

        发射场的高音喇叭里传来调度无比激动的声音:“周总理指示我们,不要慌张,要沉着,要谨慎,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争取一次成功!”

        从天空中,传来各种嗓音的口令声:“十分钟准备”“一分钟准备”“转电”“牵动”“开拍”“点火”

        巨大的火光从运载火箭的尾部喷出,射向导流槽后,迅速向四周发散开,犹如硕大无比的盛开莲花。

        “起飞!”

        一声巨响,运载火箭喷吐着桔红色的火焰,将东方红一号卫星徐徐送入太空。大地震撼,天宇轰鸣,伴随着报告中的各种声音,“星箭分离,卫星入轨”,“跟踪良好”,“遥测信号良好,《东方红》乐曲清晰”,“雷达发现目标,跟踪良好,收到《东方红》乐曲!”。

        潘大海和战友们在戈壁滩上蹦跳,他们兴奋地高呼口号,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祖国万岁!

        从广播里传出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男中音播音员夏青的浑厚声音:“1970年4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卫星运行轨道距地球最近点439公里,最远点2348公里,轨道平面与地球赤道平面的夹角68.5度,绕地球的时间为1小时54分。卫星重173公斤,用20.009兆率播放《东方红》乐曲”

        接着,从广播传出清晰的《东方红》乐曲。

        潘大海和战友们高喊:“热烈祝贺我国第一颗有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 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毛主席万岁!”

        潘大海离开欢呼的人群,来到苍茫的戈壁滩仰天呼嚎:“小四川,你看到了吗?中国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了,咱们的卫星梦实现了,终于实现了啊! ”潘大海哽咽地说不下去了,罗恩泽泪流满面地站在远处看着他。

        在东风大礼堂门前的广场上,前来庆祝的人群汇成了欢乐的海洋,潘大海、罗恩泽、孔文亲自敲锣打鼓,潘大海眼里含着泪花拼命敲着大鼓。夏荣芳和女兵们手里挥舞着小红旗呼喊口号,金小妹和军嫂们挥舞着红绸扭起秧歌,潘志军、苏林、罗梦月跟在小学生挥动着用红纸做的红花扭秧歌的队伍后面,潘戈和几个小朋友,跟在罗梦月的屁股后面学扭秧歌。鞭炮声中,潘光宗和罗卫国头上顶着脸盆趴在地上捡拾未点燃的鞭炮。

        潘志军说:“咱们这个地方太伟大了,都能发射人造地球卫星了,你们说不保密行吗?”罗梦月嘴一撇:“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个破前边儿又小又穷,连个冰糖葫芦都买不着。”潘志军装傻充愣:“这是那个馋鬼说的?他也不想想,有冰糖葫芦的地方还能发射东方红卫星吗?”苏林哈哈一笑:“那个馋鬼还说咱这个前边儿是个破地方,他说他不喜欢这个破地方。”潘志军笑着说:“那是因为那个馋鬼还不知道这个破地方是咱们中国最重要的地方。”

        1970年4月24日21时35分,“东方红一号”卫星在东风基地发射成功!全国人民一片欢腾,人们争抢《号外》,认真聆听来自天宇的《东方红》乐曲,上街游行庆祝。

        东方红一号的发射成功,开创了中国航天史的新纪元,使中国成为继苏、美、法、日之后第五个独立研制,并发射人造地球卫星的国家。星辰辉映的天空上,终于有了属于中华民族的第一颗会发光能唱歌的人造卫星。

        潘戈和她的女伴们在篮球场上扯起皮筋跳着唱道:“北京大,上海富,没有东风的胡杨树;芨芨草,沙枣花,美丽的红柳住我家;弱水河宽,狼心山尖,‘东方红’卫星飞上了天……”

        清晨,几只小鸟站在潘家的窗台上叽叽喳喳地欢唱,一个黑不溜秋的军人悄悄来到潘志军的床前,他猛然掀开了志军的被子,在他的屁股上啪啪打了两巴掌:“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潘志军张开眼睛看是潘志兵,激动地跳下床抱住了他:“哥呀!我都快想死你了,哎?你咋回来了呀?你不会是当了逃兵了吧?”

        潘志兵哈哈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脸显得更黑了:“我是回来出差的,下午就得赶回去。”

        潘志军边穿衣服边问:“哥,你分在哪个单位了?离咱家远不?”

        “远,大概有几十公里吧。单位嘛,就是个小点号。跟你说你也不知道。”

        “那个潘大海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分单位的时候他跑哪儿玩儿去了?他找人说说把你分在离家近点的单位也好啊。”

        “你咋能直呼爸的名字呢,他可是咱爸呀。”

        “他是你爸,不是我爸。哥,你们哪儿咋样啊?有多少人?吃的好不好?你咋整的又黑又瘦啊?”

        潘戈、潘光宗和金小妹进来,潘戈看到潘志兵上前抱住了他:“大哥,我都快想死你了。”金小妹看到潘志兵时眼圈都红了:“小兵,快让妈看看,黑了,瘦了,好像长高了些。”

        潘志兵说:“妈,小兵器,你们都好吧?哎,这个小孩儿是谁呀?”潘志军说:“他叫潘光宗,是咱二叔家的大宝贝,他妈死乞白赖地非让他跟着咱妈,说只要跟着咱妈,她的大宝贝就能光宗耀祖了。光宗,你咋不叫人啊?不是教过你要懂礼貌吗?”

        潘光宗怯生生地说:“解放军叔叔好。”逗的全家哈哈大笑。

        吃饭时,金小妹给潘志兵和潘光宗不停地夹菜。她关切地问:“小兵?听说你也学会做饭了?”潘志兵说:“做个稀饭,米饭,炒个咸菜啥的我还行。”

        潘志军问:“哥,你在点号寂寞吗?”

        “寂寞,去了点号我才知道啥叫寂寞,那种感觉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是不是心里特别发慌?”

        “不是发慌,是绝望,当一个人孤独到连思想都几乎静止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绝望了。”

        “哥,你真可怜。”

        “后来我学会了善待寂寞,我和战友们把大蒜栽在盘子里当花儿,把芹菜种在花盆里当树。我们日子过的还不错。我还为此写了一首诗呢,爸,妈,你们想不想听听?”

        潘大海说:“说给我们听听。”金小妹偷偷擦眼泪。

        潘志兵说:“其实这也不能算是我写的。你们知道明朝的大臣于谦吧?他写过一首诗名叫《石灰吟》。小军,我记得我教过你。”

        潘志军大声朗诵:“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潘志兵说,对,就是这首诗。我把她改动了一下:“点号伫立戈壁滩,寒暑风沙若等闲,孤独寂寞浑不怕,没山没水没人烟。”

        潘志军和潘戈都沉默了,只有潘大海说不错。

        金小妹抹着眼泪说:“你还好意思说不错呀?咱们小兵在那个小点号遭了多大的罪呀,都快把孩子给憋屈死了,你就不能管管他呀?”

        潘大海说:“不是我不管,是小兵他不让我管,小兵啊,如果你想离开那个小点号,我马上就舍出我的这张老脸去找领导说去。”

        潘志兵说:“我自己的路要靠我自己走,我的战友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当领导的爸爸。妈,我在点号挺好的,点号安静,空闲时间多,我利用这个时间在补习落下的高中的课程,我过的挺好的,真的。”

        潘志军敬佩地看着哥哥:“哥,我要向你学习,自己的路靠自己走,”

        潘戈说:“我长大了也要靠自己。”

        潘大海说:“小兵啊,你做的对,咱们现在捣鼓的可都是些高科技的玩意儿,没文化不行,没技术更不行。”

        潘志兵说:“爸,我知道,小军,你快小学毕业了吧?你到外地去上学要照顾好自己,现在的学校都正常上课了,你赶上好时候了。”

        潘志军和同学们去外地上中学,东风的火车在夜幕中行驶,潘志军和他的同学们在车厢里兴奋的大喊大叫。

        苏林哈哈大笑,大声呼喊:“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终于可以离开我爸和我妈的魔爪了,自由万岁!”

        潘志军站在坐椅上激情地朗诵:“……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象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罗梦月扯着嗓子唱道:“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倾耳听,倾耳听……”女同学和罗梦月一起唱。

        男同学集体朗诵:“我们的王成,是中国志愿军的英雄……”

        潘志军尖声吼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战士列车员走过来劝说:“同学们,请你们安静,旅客们都在休息呢。”苏林大声嚷嚷:“同学们,安静了啊,说你呐,潘志军,别嚎了,你嚎的比哭还难听呢。这整个车厢里全是你的哭声。”

        乱七八糟的声音一点儿都没减少。潘志军拍着列车员的肩头说:“列车员同志,没事儿的,您忙您的去吧。哎!大家都让一让啊,让列宁同志先走。哎,让列宁同志先走!”

        潘志军把列车员给推走了,跟列车员走的还有其他的旅客,他们议论着:“这个地方也太封闭了,把孩子们都快给憋疯了,出去上个学都能乐成这样。咱们离开这节车厢吧,这一晚上恐怕他们都消停不了。”

        这节车厢只剩下了这群孩子和乱七八糟的声音。

        夜半时分,火车到达了清水车站,孩子们跟着全体乘客下车,大家摸着黑往清水招待所走去。

        潘志军吆喝着:“都跟紧了啊,特别是你们女生,千万别跟陌生人走,小心让坏人给抓回家去当了人家的小老婆。”罗梦月说:“啊呸,你才给人家当小老婆呢。”苏林说:“别吵了,快走吧,一会儿招待所的房间全让别人给登完了,看咱们住哪儿。”

        潘志军他们和旅客们在招待所排着长队办理住宿登记,几个战士在煤油灯下给大家登记。所长打着手电筒照了照孩子们,说:“同学们,你们不用登记了,都跟我来吧。”所长给孩子们打开了对着门的二个大房间,他用手电照着这两个大房间对孩子们说:“这间住男生,这间住女生。”

        所长给大房间点亮了煤油灯,每个房间都是上下铺,有二十多张床位。男同学们挤进房间抢床位。所长又给另一个大房间点亮了煤油灯,他让女同学们进来。

        男生的大房间里,男孩子们在上下铺上上窜下跳地玩儿起了打仗的游戏。潘志军吵吵嚷嚷:“嘟嘟嘟,哒哒哒,小鬼子,你们快快地投降,解放军大爷给你们地瓜地米希米希。”苏林声嘶力竭:“轰,啪! 狗汉奸,你的死期到了,你赶紧喊我一声苏爷爷,苏爷爷不但饶了你,还赏你烂土豆吃。”

        潘志军的外号叫土豆,苏林的外号叫地瓜。

        女生的房间里,罗梦月举着煤油灯学跳“北风吹”的芭蕾舞,女孩子们坐在铺上,敲着茶缸、脸盆,给她伴唱。

        整个招待所让孩子们给吵的天翻地覆。所长打着手电筒跑了过来喊叫:“肃静,同学们肃静!别人都在睡觉呢,别吵了!别闹了! ”

        闹哄哄的声音只停了几分钟,他一走,那声音比刚才还要响亮,所长摇摇头,苦笑着离开了。

        次日清晨,这群孩子扛着行李来到清水东站,上了地方的绿皮火车,列车在河西走廊行驶,车窗外是连绵不断的祁连山和茫茫的戈壁滩,闹了一宿的孩子们上车后就歪坐在座位上睡着了。

        张掖火车站到了,学校的大卡车载着这群孩子,驶进了挂有《红卫兵中学》牌子的学校大门。他们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天下午,潘志军、苏林和男同学们在球场上打篮球,潘志军带球撞人,被撞的是地方一位男同学,他当胸打了潘志军一拳,把潘志军打的一个跟头摔了出去。他指着潘志军大骂:“你瞎撞个球?你以为你穿身破军装老子就怕了你不成?”

        苏林把潘志军扶了起来,潘志军推开苏林,慢慢走到打他的男同学面前用平静的语气说:“这位同学,没意思了啊,打球吗,撞人是难免的,怕挨撞?怕挨撞你躲到你他妈的怀里吃奶去呀,你跑到这儿来丢什么人现什么眼啊?”

        那个同学又打了潘志军一拳怒吼着:“我今天就打你了,你们军干子弟了不起啊,说不定你的老子就是我们解放军俘虏过来国民党兵,你小子一生下来就是个叛徒崽子!”

        潘大海身穿国民党军服的照片突然跳到了潘志军的眼前,他多年来压抑的耻辱和愤怒终于爆发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用头把那个同学撞倒,他疯狂地左一拳右一拳地打那位同学。

        罗梦月跑过来高喊:“别打了!”她推开潘志军,把那个被撞的同学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那个同学猛的一推,把罗梦月给推了一个大跟头,潘志军要去追,被罗梦月叫住,那位同学趁机逃跑了。

        第二天下午,快下课的时候,女老师让潘志军上讲台读他的检讨书,潘志军手里拿着半张纸,他先走到被他打的那位同学面前鞠躬,然后来到讲台前给全体同学鞠躬,他清了清嗓子,悠扬顿挫、摇头晃脑,大声朗读他用文言文写的检查,同学们先是捂着嘴窃笑,后是全体捧腹大笑,潘志军可怜巴巴地凝视着老师,用哭腔说:“君将哀而生之乎?”

        教室里的笑声掩盖了下课的铃声,女老师捂着嘴憋着笑逃离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