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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心归担心,不问到这我不能说话,我打定了主意,老林托付我了我得对得起他。文瑞还是不依不饶的唠叨着,老二说:“哥,这事一会咱们再商量,眼看着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咱们没关系的,还有祺叔呢?”

  “我没关系的,我看哪,这么些日子都等了,这个时候草草的把事办了,你爸爸不就白等了?我这就回去问问,看看什么价钱了,回头给你们个信儿”我接过来说。

  张玉琴说:“就听你祺叔的,让他给打听打听去,老祺呀,这回多亏了你了,要不然,老林早就没命了”。

  “老街旧坊的,说这些干什么,你们看好了老林,我走了”。我说完走出病房。

  我走到门口冲着老林的老伴儿使了个眼色,张玉琴跟着我出了门。我把早晨起来那一幕跟她说了一遍,然后掏出房本说:“嫂子,你可拿好了,老林好的时候就不放心你们大爷,这回大主意得您拿了”。

  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一辆黑轿车停在那。我正要绕过去门开了,女儿顺芳从里面下来说:“爸,您上哪了?我都到景山找了您一圈儿了”。

  “你林大爷病了住了医院,好悬没把命搭上,我去看看他”。我说。

  姑爷俊良也下了车说:“什么病呢?”

  “中风,就是半身不遂了,走,家说去吧!”我领着他们进了胡同。

  进了屋,我挑开火姑爷说:“老爷子,您别忙和什么,咱们一会外头吃去”。

  “那也得坐壶水呀?”我说。

  姑爷掏出烟卷递过来说:“院子都扒成这样了,您还没打算呢?”

  “这回不打算也得打算了,老林住了院,我一个人在这唱空城计,万一司马懿要打进来呢?”我无可奈何的说。

  上了姑爷的车,说实话大家伙可别笑话,我除了老伴儿病了打出租坐过小车以外,还真没坐过这么高级的车。姑爷的车一定是高级,不懂行也看的出来,就那大皮子的座椅软乎极了,坐上真舒服,那车开起来就跟小船儿是的,忽忽悠悠的真美。

  姑爷寸短的头发露着青皮的脑袋,脖子上挂着一根儿能拴条狗的金项链闪闪发光,一个大墨镜当住了少半拉脸,我有日子没仔细端详他了,我看着怎么象香港电影里的黑老大呢?

  “老爷子,吃点什么去呢?”姑爷嘴里叼着的烟卷说话的时候一上一下的动着。

  “吃点什么都成,别费事吃饱了就得”。我说。

  “别介,请您一回不易,咱吃烤鸭怎么样?”

  别看这烤鸭是北京的名菜,我这辈子没吃过几回。年轻的时候吃不起,现在要吃又觉得油腻,姑爷点出来了,我也没说什么。

  车子扭头儿到了前门大街的“全聚德”,这地方我知道,是全聚德的老店。可是没进来过人还真多。净是些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也难说,现在北京人有几个还吃烤鸭的?

  “来只鸭子,一盘鸭肝儿,一盘儿鸭掌,多放点儿芥末,一盘儿鸭四宝,鸭架子半只椒盐半只做汤两吃,五粮液一瓶儿要五十二度的,再来一个酸辣黄瓜条儿”。姑爷看来是常客,连菜谱都不看,一口气点完了菜。

  一会儿功夫,菜上来了,这的鸭子片的讲究,片片带皮,保定府的甜面酱,山东章丘的大葱切成细丝儿,薄饼能照见亮儿。

  姑爷倒上酒说:“您尝尝这个五粮液,这是真正有年头的”。

  “这得多少钱一瓶儿?”我问他。

  “三百多”。姑爷说。

  “这么贵?”我吓了一跳。

  “老爷子,吃点儿喝点儿是赚的。什么岁数了该享福了,还活六十吗?”姑爷说。

  女儿卷了鸭子递给我说:“爸,您甭管多少钱,您就吃您的”。

  姑爷笑着说:“听见啦老爷子,你女儿想的开,她花我的钱就跟解恨是的,哈哈,来干一个!”

  “难得借你这支香,供我爸爸这尊佛,你觉得不上算是怎么着?”女儿抢白道。

  “上算上算,为嘴伤身,为媳妇拜丈人,这在论哪!”姑爷说完了话,哈哈的大笑起来。

  吃了两卷鸭子,油就汪到了嗓子眼。姑爷说:“您还没打算好?”

  姑爷的话我明白,他问的就是这房子的打算,其实到现在我忽然明白,我的打算不光是这房子,我得打算我自己,可我知道姑爷问的不是这个,我一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爸,您喝口汤”女儿盛了一小碗儿汤放在我面前说。

  “老爷子,好歹咱们是亲的近的,我媳妇是你女儿,我是您姑爷,您跟我就甭藏着掖着的,你怎么打算您就怎么说,我能帮上什么忙我帮什么忙。房钱嫌给的少我给你补上,您现在暂时想不出住哪您上我这来。您别别扭,您上我这来,让您闺女伺候您这总行了吧?我大哥要是有意见,您随时都可以上他那,来去自由您看怎么样?”

  “爸,俊良说的有道理,您就先上我这,他老不回家,那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空的慌。您跟我跟前儿我就放心了。”女儿说。

  我知道女儿说的是真话,可姑爷说的我就没底,我说:“原本我没心思多要房钱,你林大爷拉着我我就跟着他走了。我不能让他没有伴儿,也亏了我跟他扛着,要不然我搬走了,他早就上阎王爷那报道去了”。

  “老爷子,一句话,一万一平米,他们给多少剩下我补上。林大爷那您跟他说,他的房钱也这样,我给补,可有一样,你们都不回迁了,我给了这钱,这房子就是我的,你们拿着钱走人,还有,现在过户是不能了,我拿着你们的手续去办理,这钱呢,等房子翻盖好了,过了户我把钱给你们,不是不放心,亲是亲,财是财。”姑爷说。

  我明白,这就是说,我现在就把房子卖给了姑爷。我是信他还是不信呢?我用眼睛看了看女儿,她正盯着姑爷看呢,看来她跟我一样,心里也没什么底。

  “你林大爷现在病的这样,怎么跟他说?”我把话拉开了,想看看姑爷到底的打算。

  “老爷子,也就是你们这些上岁数的,把这仨瓜俩枣的看在眼里,老林的儿女们巴不得把钱分了呢,您就跟他儿子商量,不行我去说。人就是糊涂,一个人生下来,今后遇到什么都是个变数,就是这个死是个定数,嘿,奇怪了,就没人把这个定数放在自己的算盘里,老爷子,我要是您跟林大爷这岁数,赶紧拿了钱,什么多少的。想吃什么吃点什么,想上哪去,就上哪去,港澳新马泰,欧洲五日游,玩去呀?巴结这俩钱,受这么大的罪图什么呀?”

  姑爷说的话一时听不出真假,房子这样的处理法儿我还犹豫,倒是我得给自己找个地方才是真的,儿子从上次跟我和老林赌了气走了以后,就没了信儿,再加上这两天忙着老林就没想起他来。老人有句话:“薄厚是地,好歹是儿”,我就是真打算住到女儿那去,我也得跟他说一声不是?儿子的态度我是知道的,我要说去了女儿那不去他那,准蹭。(北京话,反目的意思)

  “俊良,你说的对,我这岁数就得是按天儿数日子了,我要钱干吗?别说是新马泰,就是这北京我还有没去过的地方呢!这样,我回去就找拆迁的问问,听说后搬的都多给了钱,要是真能够给上一万,我也不咔哧你。上哪住我还没想好,到哪有哪的难处,你给谁送去一个老年间的玩意谁都乐意。给谁送去一个老年人,谁也懊恼。既然你跟顺芳这么说了,我领你们的情,不过,我得跟儿子商量商量,不是听他的,是有个理在前头,我不能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埋怨你们两口子”。说了这些话,我真得喝口鸭子汤了。

  “您呀也甭费劲问拆迁的了,我早就给您问好了,一分也没多给!我这个信儿假不了,我那有朋友”。姑爷喝了口酒说。

  “那我也得争取争取,熬了这么些日子了,我不能白熬呀。还有,你说老林的房子你也要买,也给他一万一米,这个事老林早先倒是问过,可现在说什么也不灵了,要找他的儿女商量,你去找,我就不掺和了”。我说。

  “成,这个事您甭管,买卖就是俩人儿愿意,您也别担心住我那不方便,我说了,什么时候您想住哪,您拔腿就走我没意见”。

  老林倒是见好,有人架着能坐起来了,说话还是呜呜的,谁也听不清。这天知道他要出院,老早就奔了协和。

  大儿子文瑞,小儿子文玉都来了。我进病房的时候,正在给老林换衣服。老林看见我嘴里一个劲儿的呜呜,我走过去说:“老伙计,回家养着去了,你可别着急,慢慢的恢复,我到时候就看你去!”

  老林点点头,我问文瑞:“上德胜门那住去?”

  文瑞说:“是,跟我妈在一块儿,我们哥仨给他顾个保姆,我妈一人儿弄不了他,对了祺叔,前两天俊良大哥找了我,说要买我们家的房子,给一万一米,我看这价钱行。就是那个房本儿不知道弄哪去了,我爸爸以前没跟您说过吗?”

  “没有”。我嘴上这么说,心里打着鼓。

  看来姑爷是打定了主意要买这房子了,我想,要是老林他们家真的卖给了他,我要不卖有点说不过去了。明明比拆迁的给的多,自己又是他老丈人,街坊都信的过他,我信不过,让女儿怎么想我呢?

  把老林送出了医院的大门,看看还早,我朝景山走去。这些日子光顾了老林,又好些天没去了。到了那,老远就听见了宋茹君的《状元媒》,心里不由得一动。日子虽然老让人发愁,可是也不是没乐子,自己得找。再说了,人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没谢谢人家呢!

  进了亭子跟大伙打着招呼,坐在一边听着她唱。宋茹君唱的好,听的人就认真,鸦雀无声,就连亭子外边的都站满了人。

  一段儿下来,大伙又是鼓掌又是叫好。我冲她招招手,她走了过来坐下用手绢擦着汗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那个街坊怎么样了?”

  “今儿出的院,我刚从医院来”。

  “这样的病不是着急的事,你怎么样还没搬家呢?”宋茹君看着我说。

  “一言难尽,这么样儿,今儿你要没事,等这儿散了,我请你吃饭,一个是谢谢你帮忙,再有也想让你给拿个主意,我心里头乱,到了真格的就没了主意了”。

  “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我听你说说行,主意我可没有。俗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

  “听听也成,要不我跟谁说去?”

  说着话猛然想起,怎么没看见老金呢,他戏瘾最大,场场都拉不下他。问问别人说好几天都没来了,听说也住在医院里。说真格的,我们这些人就跟秋天的树叶是的,看着高高的悬在枝儿上,不定哪阵风就挂没了。还唱什么,前人的事变成了戏,我们这出戏也快吹了。越想越不是滋味儿,站起身来跟宋茹君说:“走吧,也够时候儿了,我请你吃饭,替老林谢谢你”。

  宋茹君什么也没说,跟着我走出了景山公园。猛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跟姑爷去了烤鸭店,可是心里头也犯嘀咕,现在吃顿烤鸭足够人干一个月的。

  宋茹君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说:“甭琢磨,前边有一家香河肉饼店,有时候从这玩完了,我就上那吃去,反正是我一个人,回家就不做饭了。东西不错,还有几样粥做的也挺好,咱们就上那”。

  进了肉饼店找个座坐下来,心里头有点儿不落忍,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就请人家吃这个?没等我说话,宋茹君就点了四样肉饼,两碗绿豆粥,小咸菜是白送的。

  “老祺,你要跟我说什么?”宋茹君问道。

  是呀,说什么呢,从哪说起呢?没见过几回面儿,跟人家抖落着陈谷子烂芝麻的有点不靠谱儿了。可我真想找个人说说。

  “是这么回事……”我从老伴儿有病说起,一直说到姑爷昨天的烤鸭,宋茹君听着,我说着,粥和饼都凉了,我才说完。

  “您说,老了老了,我落个走在冰面上,不是留神掉下去,就是怕摔跟头,人老了是不是都这样呢?”我说完了看着她,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宋茹君听我说完了叹了口气说:“老祺,我听了半天明白了,你现在是为了自己的去处发愁对不对?”我点了点头。

  “老祺,人是最容易跟自己过不去的。别把儿女都想的这么坏,不错,你的房钱要是下来,儿女们也许会有点想法,看看你怎么支配这俩钱。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沾上你光。可是,回过头来说,你口袋里要是有了钱,你舍不得给他们花吗?既然不是,这个矛盾就不存在。你老伴儿的意思是,你攥着钱心里有底,我也是这样觉得,可是,这可不是拿着钱去调节儿女的远近,要是这样,就是饮鸠止渴的法子”。

  宋茹君的话叫我一时懵了头,我问她:“依着你把这钱给他们分了?”

  “对,分成三份儿,一人一份儿,这样,他们没了惦记和不平,自然就有真面目给你看,谁行谁不行你就明白了。要是不行的,你就是拿着钱也还是不行”宋茹君说。

  “我要是给他们分了还不行呢?”我心里没底了。

  “这和你拿着钱是一样的,拿着钱他们不行你能好过吗?你揣着存折躺在病床上,谁管你呢?”宋茹君看着我说。

  我想起了老林的话“咱们不能拿钞票卷着当烙饼吃呀?”宋茹君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姑爷说他要我这房子,一平米给一万,你说我给他吗?”我现在没了主意,我觉得她是个明白人,想跟她讨实底。

  “先去拆迁办打听,是不是跟你姑爷说的,现在还是八千,如果还是,可以考虑给他,如果不是,最好不弄这麻烦事。还有,不能等着房子回迁以后再拿钱,一手手续一手钞票,明来明去,省得将来倒麻烦”。宋茹君说的很坚定。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清亮多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儿呢

  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想起宋茹君的话,直接到了“拆迁办 ”。打听着来到一溜白色的临时建筑,找到写着《拆迁办》的牌子的屋子推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那天在院子里指挥拆房子的黑瘦子。

  “劳驾,这是拆迁办吗?”我跟他打听着。

  黑瘦子头发溜光,一脸饱困的看着我点了点头:“您什么事呀?”

  “我想打听打听拆迁的事。”

  “户口所在地是哪个院儿的?”

  “二号院儿”。

  黑瘦子拿出厚厚的册子翻动着说:“户主叫什么?”

  “祺瑞年”。

  “北房二十四平米,加上自建的厨房五点四平米,一共是二十九点四平米对吗?”黑瘦子看着册子问。

  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把我自己盖的小厨房量完了尺寸,我点点头说:“正房是这个面积,厨房我没量过”。

  “厨房您量过也没用,那个自建面积不在搬迁补偿的范围之内”。黑瘦子合上册子点上烟说。

  看着黑瘦子的样子,我怎么觉得他并没着急我们这些不搬的户,我后悔来找他,俗话说的好“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他是不是看我来找他有点端起来了呢?

  黑瘦子看着我不说话说:“您找个椅子坐那”。回过头对在后面的小姑娘说:“给老爷子倒杯水喝”。

  我坐下来,姑娘端来一纸杯子水,水上面飘着黑乎乎的几粒茶叶,黑瘦子接着说:“您找到这来是怎么个意思呢?打算什么时候搬呢?”

  “我想问问,现在一平米给多少钱?”我干脆给他来个单刀直入。

  黑瘦子笑了笑说:“一米给多少钱,开会的时候就跟大伙说了,怎么现在才来问,您没开会吗?”

  “我听说现在不是那个加码儿了”我说。

  “拆迁是国家的政策,补偿是有规定的,这跟物价不一样,今儿长明落。还告诉您,按照规定期限搬迁的,国家有奖励,不按照规定期限搬迁的,您连奖励都享受不到了”。黑瘦子冠冕堂皇的话,让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说大伙传说的价码不一样的话是假的?我后悔没在来之前先详细打听打听,现在把我窝在这没了主意了。

  我站起身来说:“我先回去考虑考虑吧”。

  黑瘦子坐在那没动说:“您再怎么考虑也是一样。你们院儿里有个姓林的,明天就来办手续了,现在剩下您一个人儿,您还渗着什么?虽然说有一家不搬,水电就不能断,这个有规定,可是,搬空了的院子得施工,电线水路都要重新改造,到时候因为施工的原因影响了二号院的水电供应这也没辙。依着我说,您就赶紧的搬吧,这价钱不低了。”

  老林要办手续,我听了一愣,这么说他也要搬走了?想起来也是,老林现在是说什么都不灵了,儿女巴不得拿钱,这也不是不可能。

  黑瘦子走到我的跟前说:“您听我的,看着您这么大岁数,我给您个优惠。现在就搬,让您享受在规定期限搬迁的待遇,奖励您伍千,再把您私建的厨房面积算进去,五点四米按六米算,这样,您里外里多拿五万三千块,您看怎么样?”

  我点头说:“回去跟孩子们商量商量,我一准儿给你信儿”。

  黑瘦子有点不耐烦的说:“您还商量?好吧,您可快着点,我给您的这个价码可是最后的底线,您要再拖着,设备一进工地,我连这个钱也给不了您了”。

  走出了门外我想,要是这样算起来,我这二十四米的房子也和一万一平了,我干吗给姑爷呢?宋茹君不是说了,要是能给到一万一平米,就不跟他捣麻烦。我把现钱拿在手里比什么都强。

  进了院子,抬头看见老林的大儿子文瑞,赶紧问问老林的病:“你爸爸怎么样了?”

  文瑞说:“还那样,炕上拉炕上尿,我妈也累垮了,我们哥几个正给他寻觅保姆呢”。

  “那还不麻利儿的,还寻觅什么?”我听了说。

  “您打着这么好找呢?现在的保姆,一听说伺候病人又是瘫痪的,给多少钱没人来!”文瑞一脸无奈的说。

  “你上这干嘛来了?”我问道。

  “明天办手续,今天先上这来收拾东西,办好了手续就搬家”。文瑞说。

  “给多少钱呢?”我急忙打听。

  “哎,祺叔,您怎么还问我?前几天俊良大哥找了我们,说连我们家和您的房子都卖给他了,一万一平米,您不是也得搬家吗?”文瑞有点迷惑的问。

  这个消息又吓了我一跳,姑爷这么快就找了他们呢?我要说不知道,文瑞会怎么想?我知道姑爷打这房子的主意就是想赚钱,可是,别出了什么岔子,那样我对不起街坊呀?

  好在文瑞忙着收拾东西并没有刨根问底儿,我心里头不塌实。进了屋给女儿打个电话。

  女儿说忙,半天才给我打了过来,我把上拆迁办和碰见文瑞的事跟她说了,我也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她。女儿听完了说道:“您的意思呢?”

  “按照拆迁办的话来说,我这房子就合上一万一平米了,我干吗还给俊良呢?我倒不是怕他占了便宜,我是怕捣乱,因为他那天吃烤鸭子的时候不是说了,回迁以后过了户才给我钱,我心里没底呀?”

  女儿说:“爸,房子是您的,您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您别顾虑别的。俊良就是这么个人,见着钱眼红”。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里头还牵涉你林大爷呢,俊良跟人家说是连我的房子都卖给他了,文瑞也就认帐了。这万一要是文瑞也上拆迁办打听,知道这个价钱,有钱人家不会赚,干吗便宜了他呀?你林大爷他们家不缺房子住,再说了,要是知道我没卖给俊良,人家再说我和俊良合伙的骗他们,我也背不起这黑锅呀?”我说。

  女儿大概也感到事情重大,答应今天下班就回来跟我说。我在家里热锅蚂蚁一样的来回转悠,就盼着闺女能早点回来和她商量。天快黑了,闺女进了门。

  我把担心又说了一遍,姑娘说:“他打这个房子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管不了他。既然现在林大爷把房子卖给他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和您没关系,出了漏子自然有人找俊良,没有让您背黑锅的道理,把房子卖给谁是您的自由,他那样说他自己负责,林大爷家里人要是问,您就这样答对他们”。

  听着姑娘说的有道理,我忽然就有些担心起来。她和俊良结婚这些年来,从这话里,两口子是隔着心眼儿呢,这让我想起了老伴儿临死前说的,姑爷不是东西,嘱咐我要照顾女儿的话。

  “顺芳呀,你们两口子过了这么多年,就这样路人是的,到底他对你怎么样?你妈到死都不放心你,今儿你跟爸爸说掏心窝子的”。我要打听一下闺女的实底,我不能忘了老伴儿的嘱咐。

  这句话桶到了女儿的痛处,她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妈跟您都不乐意我们的婚事,所以,他对我的好坏我很少跟您念叨,因为是我自己乐意的,我就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了。我现在都不明白我当初看上了他哪?要论我自己的想法,我是一天都不乐意跟他过。您还记得那次我们俩吵架,我妈是怎么说的吗?一个姑娘家,进一门出一门的不容易。我从那就不说了。这小子吃喝嫖赌,我现在之所以不跟他离婚,就是不想让他得逞了,再说,他跟我说了,离婚可以,蹦子儿我也拿不走,我含辛茹苦的跟了他这么多年,凭什么就这么便宜了他呢?算了爸,您一个人就够难为的了,咱不说这事了”。

  女儿说这些话是转着眼圈说的,我听着真难受。孩子虽然没了娘,可是还有我这个爹呢,我怎么能看着她受委屈呢。我说:“顺芳,你不能这样想。你妈没了,还有我还有你哥哥,你娘家还有活人呢。他要再欺负你,我豁出我这老命不要了,我也跟他干!”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的话音儿还没落地,姑爷进了门。我也不知道他听见没听见我们爷俩的谈话,管他呢,听见了怎么着?我还怕他?想是这么想,可总觉得要是真让他听见了,还是觉得不合适。所以,打他进门,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脸。

  “跟谁干呢老爷子?谁欺负您,您跟我说,我不把他们弄出屎来,算他们屁眼儿紧!”姑爷笑哈哈的说,看来他可能就听见了最后一句。

  “你吃了没有呀?”我和女儿光顾了说话儿,都没吃饭呢,姑爷进了门,我倒想起吃饭的事了。

  “没哪,我回家就找不着媳妇了。您们爷俩也没吃呢吧?我找了个好地方,西四开了个小肠陈的分店,正经的卤煮火烧,咱们今儿就那了怎么样?”姑爷说着就转过身来催着我们往外走。

  自从上次吃了烤鸭,我怎么就有赴“鸿门宴”的感觉,不过左右是没吃,管他什么宴呢!

  西四丁字街往北路西了,有一排大红灯笼挂在屋檐下特别的晃眼。姑爷把车停在那,就有人给找了车位。进了门一看,还真豪华。全是八仙桌子太师椅。卤煮火烧我是知道,那在过去就是穷人的吃食。在过去,门脸不大,一口大锅,里面煮着猪下水,什么肠子肺等上面漂着几个半发面的火烧,粗瓷的大碗,放上些切碎了的猪肠子肺,再把火烧切成寸块儿一起放在碗里,浇上汤放上辣椒油,酱豆腐汁,韭菜花,坐在条凳上呼噜呼噜的吃。这回可倒好,一律的铜锅子,上面是一层酱肉,底下是什么不知道,我问道:“卤煮火烧,这火烧呢?”

  “老爷子,这就是火锅,您要吃火烧跟服务员说一声,现给您切”。姑爷一脸的不在乎的说。

  “这还能有卤煮的味儿呀?”我看着火锅问道。

  “您尝尝就知道了,再说了,现在什么都讲究个创新,老年间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搬上来谁吃呀?”姑爷用筷子掀着酱肉说。

  说着话,姑爷拿出一叠本说:“这是林大爷的房契和手续,您怎么着呢?”

  这个是我早就料到的,我没想到这么快,我说:“今儿我去了拆迁办了,要是按照他们给的价码,我这房也合上一万一平米了,要那样,我就不想麻烦你了,还得让你添钱五得(五得,北京话,意思是系列)”。

  姑爷听了摇摇头说:“谁跟您说的给您一万一平米呀?那的人我烂熟,我怎么不知道?就是有人跟您说,他也是想着您快点搬家,他做的了主吗?”

  “他也是拆迁办的呀?”我强辩到。

  “阎王殿里小鬼多了,都掌握着生死簿呢?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您的房子不想卖给我?这就奇了,您都不卖给我,老林他们家还能信我吗?我说文瑞怎么一会儿一个电话的问我您的房子呢?”姑爷说到这有点不高兴了。

  “要是真的一万一平米,文瑞也会到拆迁办去问,那个时候都不好了,必定是那么多年的老街坊,不能为了钱得罪人。”我得吓唬他一下,也算是实话。

  听了我的话,姑爷一脸不买帐的说:“老爷子,咱今天说点儿透亮的,您的房子打算不打算卖给我?别的您就甭管了,拆迁办的事我拆兑去。文瑞要是问下来有我呢!”

  “我爸爸的房子要怎么处理,这是他的事,你别逼他”。姑娘忽然说了话。

  女儿的话叫姑爷一愣,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冷笑着说:“到底多远儿是多远儿,你爸爸还没说话呢,你跟着起什么哄?”

  “女儿向着爸爸,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怎么是起哄呢?我告诉你,我不贪便宜了,就按拆迁办给的钱搬家”。从姑爷的表情我看出来了,姑爷大概就是这样对待我女儿的,房子的事小,女儿的事大,我不知道怎么就怒从心头起。

  “好,我就没见过一家子的人,心眼不往一块儿使的。”姑爷说完了喊来跑堂的结了帐说:“你们爷儿俩慢慢吃,我还有事”。说完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我知道,我要是不把房子卖给他,连老林的房子恐怕他也得泡汤,更主要的是,姑爷生了气,会不会回家难为我闺女呢?

  “这回褶子了(北京话,麻烦),他回家饶不了你了”。我冲这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儿说。

  “难为我是常事,他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又不回家了,大不了剩下我一个人”。女儿说。

  “他经常不回家呀?”

  “一个月倒有半个月不回,爸,说实在的,我为什么不张罗您上我那住去,就怕您生不了这个气。他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人。”姑娘仍然低着头说。

  我听着姑娘说,心里一阵的发紧。“那怎么办呢?”

  “我就想耗着他,看谁气脉长”。女儿发狠的说。

  “老耗着不是把自个儿也耽误了吗?”我替她发愁的问。

  “您不卖他房子算对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把这俩钱赌出去了,到那个时候我也是干看着”。女儿忽然转移了话题,看起来,她不想多说。

  “爸有了钱你就不用担心了,不行就不跟他过了,咱爷俩饿不死了”。我得给她打气,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爸,您拿了钱是好事,可您上哪住去呢?”女儿看着我说。

  钱的问题看来是解决了,可是住的地方还没有,这个时候,忽然想到儿子,也不知道那行不行。

  姑娘大概看出我的难处说:“我给我哥哥打个电话,什么时候搬家叫他来帮您。您就先住在他那”。

  饭是没吃好, 剩了一桌子。我说打包带走,闺女说:“他有钱让他扔去呗,咱们走吧”。

  第二天我去了拆迁办,黑瘦子一听我要搬家, 一蹦俩高的问车子找了没有。我说我得等儿子来,我先办手续。

  “这就对了,老爷子,我给您的条件是最优惠的。手续好办,就是拿着您的房契换钱的事,现在办就成”。

  虽然没有黑瘦子说的那么便当,一上午也办完了。看着“建行”浅蓝色的存折我就想:我老伴儿一辈子恐怕也没看见过六位数的存款。

  回到家里先给闺女打了个电话,她说这就通知儿子,说实在的,儿子三番五次的叫我,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还真觉得有点儿掉价儿呢。

  好歹弄了点儿吃的,我仔细的打量着屋子,心里头酸不劲儿的。我在这娶妻生子,在这把孩子们养大成人,在这送走了跟我风雨同舟的老伴儿。屋子虽然是破旧了点儿,在我的眼里温暖着呢。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家这个破窝,现在就要离开她,怎么能不叫人伤心呢?

  饭碗还没撂下,儿子进了门儿:“爸,您可真是的,怎么到了搬家的时候才告诉我?”

  我说:“你林大爷病了,没人跟我做伴儿了,我还不走,剩下我一个孤鬼干什么呢?”

  “您这回想通了,搬我那去?”儿子问到。

  “想通了,上谁那去我都应该的,我老了,你们就该管我”。我说话得气势点儿,我不能不战自降。

  “您这些破烂儿都怎么处理呢?”儿子打量着屋子里的东西说。

  “什么破烂儿,都是手使当用的”。我说。

  “您把这么多的东西搬到我那,我那可没地方放。再说了,这都有什么用呢,赶紧处理了得了,我刚才在胡同里看到好几个收破烂儿的呢,我把他们叫来,给钱就卖”。儿子说。

  儿子很快的叫来了收破烂儿的,这哪是收破烂儿,简直就是白送。

  “那箱子是你姥姥送你妈的陪嫁!”我拦着儿子说。

  “要是我祖宗送的,到许有点价值,这破箱子您留着干什么?”儿子不管这套。

  仨瓜俩枣的就卖了一百块钱,我手里就剩下一个皮包,里面装着我的衣服和我儿子说的所谓的细软。到底我把老伴儿的相片装在皮包里。走出院子我回头看着,心里想,怨不得戏词里老管人叫过客,瞧我这样,不就象个旅行的吗?

  打车到了儿子的家,儿媳妇和孙子都在,因为天都快黑了。

  “爷爷,您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呀,我都想死您了!”小孙子张着俩胳膊跑过来抱着我的腿说。

  我搂着小孙子百感交集,奶奶没了,我孙子就少了一个人疼。我正在想着,就听见儿媳妇说到:“换鞋!换鞋!”

  我一时不明白说的谁,也不知道叫谁换鞋,还是儿子接过皮包扔在地上一双拖鞋说:“爸,你换上拖鞋”。

  哦,这原来是说我呢, 我换了鞋打量着屋子里,不怨叫我换鞋,地板擦的锃亮,屋里归置的干净,原来住楼房都得进门换鞋,这个规矩我得记住。我换好了鞋忽然找不到我的包,我问儿子:“我的包呢?”

  “放凉台上了”。儿子有点迟疑的说。

  “您的衣服都得重新洗,味着呢!”媳妇卷着一脑袋发卷儿走过来说。

  “我都没穿过呢,有什么味儿呢?”我不明白的问。

  “给您洗您还有意见,甭管这个了您歇会儿,咱们一会儿就吃饭”。儿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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