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华觉得郑凤祥讲得不无道理,况且他又拿韦大海作挡箭牌,要想深入了解这六幢别墅的主人,不仅不可能,也没有这个必要。他剥了一个野胡桃,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郑老板,您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既不想当官,也不想打听官场中是非,更没有兴趣拿您的‘恩人’做文章。你知道我平时最大的爱好是古玩,最近做了笔小生意,怕一不小心牵涉到官场背景,被人使了绊子,因此才想向您了解有关人的情况,没有其他任何意图,这样您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郑凤祥连剥了两个野胡桃,把肉送到夏中华面前,有些殷勤地问:“请问夏老弟想了解什么人?”
  “白宇华。”
  “白宇华?”郑凤祥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心中惊惶不已:难道他知道我与白宇华的关系?他与白宇华有什么恩怨?郑凤祥毕竟在江湖闯荡多年,只是须叟之间,他就恢复了常态,装作糊涂地问道:“白宇华是什么人?他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
  尽管郑凤祥在装傻,但夏中华已觉察到自己在冷不丁说出白宇华这个名字时,郑凤祥瞬间的哆嗦,便料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非同寻常,说道:“我不知本地有没有叫白宇华的,我只想知道,金宁市的白宇华是否在枫叶尚郡买了您的一套别墅?”
  “金宁市有叫白宇华的吗?”
  “有,他以前是金宁市公安局局长,现在是南吴省检察院检察长。”
  “喔唷唷,我的老天,这么个大人物我怎能巴结得上?就是巴结上了,他也没必要到我这里买这种低级的小产权别墅呀。夏老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我倒想请教一下夏老弟,您与白宇华是什么关系?”
  “白宇华喜欢古玩,我与他也算古玩界的熟人吧。”
  “您与他是否做过古玩交易?”
  夏中华本想向郑凤祥了解白宇华的有关情况,没想到郑凤祥不仅装傻,而且步步紧逼,反而使得自己越来越被动了,他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看来郑老板决意不想告诉我白宇华是否在枫叶尚郡购房了,那我就只得告辞了。”夏中华站起身来,“不过,我偶然在他那幢别墅里看到了他的一位挚友,本来我并不想细究此事,现在看来,我只得另找途径来打听了。”
  郑凤祥见夏中华要走,又说出这番话来,忙笑哈哈地上前将夏中华按下,道:“夏老弟,您别心急嘛,敢问您在枫叶尚郡见到的那位白宇华的挚友是谁?”
  夏中华冷笑道:“您说根本不认识白宇华,何必多此一问。再说,您有您的私密,我也有我的私密。”
  郑凤祥感到,如果自己对夏中华所问之事不作任何回应,可能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只得半吞半吐地说:“夏老弟,请别抱怨我,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离开江湖,也并非易事。经您这一点拨,我记起了白宇华这个人,因为他位高权重,像我这样的草民不可能与他有莫逆之交,只是偶然见过数面。我敢向您发誓,白宇华本人绝对没有向我买过房子,但我不敢保证他的亲朋好友是否打着他的旗号做了此事。话只能说到这里,想必您是能理解和谅解的。”
  夏中华心中明白,郑凤祥已被迫用委婉的方式说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到了这一步,再追问就会自讨没趣,必须见好就收。于是,他从身边的盒子中拿出两尊佛像,一尊是八十公分高的观音佛像,另一尊是二十公分高的地藏菩萨佛像,说:“别墅的事,我就不为难你了,你昨天向我要的佛像,我今天带来了。那尊大的是厚胎,小的是薄胎。同一年代的佛像,大的比小的要贵,厚胎的比薄胎的要贵,有铭文的比没有铭文的要贵,鎏金的比不鎏金的要贵。这两尊佛像,都有铭文,且原来都是鎏金的,虽历经岁月沧桑和人为损坏,但鎏金的痕迹仍依稀可见,它们是开门见山的梁朝皇家之物,价格当然不菲。”
  郑凤祥虔诚地朝佛像拜了拜,然后细细察看起来。他对青铜佛像其实并不外行,二十多年来,建筑工地挖到地下宝贝包括佛像都会送到他那里。为了在项目上打通关节,他送出去的佛像已不知其数。在修建妈祖庙的过程中,他对佛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因而,察看完毕,他对夏中华说:“我对青铜佛像只是懂得一点皮毛,夏老弟被公认为是古玩界的奇才(他不敢说鬼才),绝对不可能走眼,我绝对信得过您,那就请您爽快地开个价吧,我绝不讨价还价。”
  夏中华说:“这两件东西是我与朋友合伙搞的。如果换了别的人,两尊佛像二千万元.,一个角子都不可能少,但您郑老板既是韦大海兄的老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再说今天您也帮了我一个忙,那就一口价,砍掉五百万元,不知您是否能够接受。”
  “我的老天菩萨,夏老弟真是豪气,五百万元就像五个角子,领教领教,多谢多谢。要不是碰到您,我花双倍的钱也不一定能得到这样的稀世珍宝。既然夏老弟已让了这么多价,我哪还敢得寸进尺?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在正道上无论多少都值。”他几乎突然记起了什么事,稍加停顿后继续说道:“夏老弟,您可能也听说了,近年来我在福建莆田老家修建一座规模不小的妈祖庙,那是我的捐助工程,投进去上千万完全是为乡亲们求福祉,也算是一种赎罪。”说到赎罪,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立即把话头收住,眯着眼笑嘻嘻地盯着夏中华,“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手头暂时有些吃紧,恐怕只能先拿一千万元,余下的能否容我等段时间给您。我在江河市还有几个未了工程,每个月会过来一次,所以,老弟别怕我跑了,今后我们一定会有相聚机会的。”
  夏中华做了近二十年古玩生意,什么人物没见识过。不管郑凤祥说得如何委婉巧妙,只是在不还价的幌子下悄悄抹掉五百万元,所谓“等一段时间”就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了。他现在急于出两件货,主要是想把一千万元早日打给白冰,以免失信。想到韦大海介绍说郑凤祥是个讲义气的人,因而也就退了一步,道:“郑老板说得如此诚恳,我岂敢不讲情面,那五百万元你什么时候给我都行。”最后一句话在古玩界叫“留了一把刷子”,余款如不要,让对方欠了个大人情,如果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催讨。
  郑凤祥连声说着“谢谢”,向夏中华要了一个银行卡号,随即打电话给财务部经理,要她马上向卡上打了一千万元。
  交易完成,两人继续坐下品茶聊天,是为后戏。
  夏中华说:“福建沿海一带都信奉妈祖,不知您为何要请南朝佛像?”
  郑凤祥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弟,这方面您可能有所不知了,我虽喜欢这两尊佛像,但我消受不起呀。当下官场上风声紧,许多人不敢收钱,而乐于以鉴赏的名义收受古玩,其中青铜佛像最受欢迎。原因嘛,一是变现容易;二是不少官员在家中烧香拜佛,大概是求佛庇护他们吧。至于他们嘴上挂着的这个主义那个思想,实在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做秀。”
  夏中华说:“据说这种‘雅贿’已经引起高层的注意,要求官员申报财产时包括古玩,这样一来,他们不等于拿了烫手的山竽?”
  郑凤祥轻蔑地一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是我国官员的拿手好戏,有多少官员是真实申报财产的?古玩嘛,膺品多如牛毛,他们在古玩市场买个膺品观赏一下有何不可?再说了,凡是价格太高的东西,经过拍卖行一洗钱,只要手法不是太拙劣,谁又能弄得清楚?”
  “领教领教,看来郑老板在这方面经历非凡呀。”夏中华其实对郑凤祥所说的那些东西了如指掌,只不过他从不向官员送礼,只做纯粹的古玩交易。他向郑凤祥了解这些,只是怕他把佛像送给白宇华或白宇华身边的人,由此横生枝节,于是说道:“郑老板,这两尊南朝佛像既已到了您的手里,按规矩我不应再向您提什么条件,可是,为了避免引起麻烦,您千万别送给南吴省的领导。”
  “为什么?”
  “因为它的出处在金宁市,金宁市原是南吴省的省城,不说上面有人在追查这批佛像,就是官员之间串门见到了,也容易引起风波。”
  “谢谢提醒,我懂了。”
  看着郑凤祥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夏中华不知他是真懂还是假懂,即使真懂,会不会遵守承诺?他递了一支烟给郑凤祥,继续说道:“郑老板,有个问题我可能问得唐突了,您前面说到,修建妈祖庙,既是为了给乡亲们带来福祉,又是为了赎罪,不知这‘赎罪’的含义是什么?”
  郑凤祥稍稍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夏老弟呀,我这是随口一说,您还真是用心。不过,要说赎罪嘛,几乎每个人都有份,不要说我们这样做工程的人为了争利有罪过,常把别人拉下水,就像您这样的文化人,许多古玩交易都在有意无意地帮着犯罪,甚至参与犯罪,从这个角度说,您不也应该赎罪吗?”说完,从皮包里摸出一个红色丝绒盒子,递给夏中华。
  夏中华犹犹豫豫地打开盒子一看,见里面装着一块冰种翡翠挂件,水头和色泽都不错,价格应在十万元以上,便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郑凤祥说:“昨天在圌山塔顶有幸见到您的侄女,不知为何一见难忘,这是我作为长辈送给她的一件礼物,权当后补的见面礼吧。顺便问一下,她现在有没有对象?”
  夏中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思忖片刻,搪塞道:“她还在学校读研,估计……估计还没有对象吧。”
  “那就是天意了!”郑凤祥一脸的兴奋,“犬子今年二十八岁了,前来说亲的踏破门槛,不是他看不中,就是我看不中,可对您那位侄女,我一见倾心,噢,用词不对,应该说是一看就中,估计我的儿子也一定会中意的。夏老弟,您明白我的意思,您要是把这事撮合成,我要扛十六只猪腿谢您。”
  夏中华心中五味杂陈,但又不好公开拒绝,只得敷衍道:“我回去问问,如今年轻人独立性强,恐怕我做不了她的主。”
  “老弟您可别先打退堂鼓,只要您尽心,我看这事有点眉目。”郑凤祥似乎对夏中华的难堪毫无觉察,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夏中华不知郑凤祥是真的看中了江小兰,还是借此来逗他,尴尬得恨不能钻到地下,他怕在这事上纠缠下去不好收场,便看了看表,说:“郑老板,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茶资已有人帮我结清,您把佛像拿好,有什么话我们下次见面再说吧。”
  郑凤祥起身与夏中华握了握手,望着夏中华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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