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像男孩那样打赤膊、爬树、洗冷水澡、滚铁环,心里却总是做一个女孩子的梦,那就是留长长的头发,像飘逸的柳树枝条,扎一对长长的辫子,辫子尾巴上绑上红绸子,再闭上眼睛想象辫子就在屁股上面甩来甩去的感觉,多美啊!

  隔壁严娭毑家的三个姨都有长长的辫子,菊姨最大,她的头发也最长,每次看到她,我就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那光滑的鞭梢上摸来摸去,因为这对长辫子,我觉得菊姨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像古装戏里的小姐,逢到她没事,就把她的辫子拆开来学着扎,翻来覆去的,因为不得要领,弄得菊姨连连求饶:“小祖宗,你搞得我疼死了,你自己也去留一对辫子扎啰!”

  妈妈却不跟我留头发,说一年四季搞手脚不赢,哪里还有时间来打理头发呢,你看队上的女孩子都是包菜脑壳,蛮好看啊。每逢剪头发的秦师傅来了,我就躲起来,当然最后还是躲不过又剪一个包菜头的下场。有一次,好不容易躲过了,却不幸有了妈妈亲自剪头发的命运,妈妈把我的头发很有创意地剪成狗牙状,第二天,被班上的同学嘲笑一番,妈妈竟然说这是一种参差不齐之美,齐整了反而不美,可是后来连我的班主任王老师都说太不好看,像个小丑,和妈妈提意见,妈妈倒好,又找来剪刀,进行修改,改来改去,包菜头又被剥了几层,变得越来越浅,最后像一块西瓜皮盖在脑壳上,让我有了“西瓜皮”的小名,妈妈却不知悔改,屈指一数,如果自己给我和妹妹剪头发可以把每个月的盐钱省下来,于是妈妈迷上给我和妹妹剪头发,她把我和妹妹的头发当成试验田一样,不断创新,什么锅盖头,铲子头都剪过,反正是不能扎起来的。

  长发是不能留了,但梦还是要做的,为了满足自己的一些心愿,我常常自我安慰,把红薯杆子掐成一节一节的带在耳朵上,想象自己带了漂亮的耳环;把一些布条接在头发上,系得紧紧的,再扎成辫子状,然后甩来甩去,想象自己的长辫子多么漂亮;然后穿上妈妈的高跟鞋,把“假辫子”时而搬到胸前,时而吊在背后,飘来飘去的,臭美着,当然这只是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关上门演演,出不得门的。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长发梦没有梦想成真,倒是剃了一回光头。

  那一年夏天,还没有放暑假,天气热得死,我发现了一个解决酷暑的办法。那时候,中午放学和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河,河里的水也很清澈,热得发晕的我有一次就把头伸到河水里浸泡一阵,洗洗头发,好爽啊,等走回家里,头发又快干了;这样回家吃了饭,再去上学,又到河水里浸泡一阵,像吃了根冰棍,但我不能告诉妈妈,也不敢在家门前的那条河里去洗,妈妈知道了肯定是不准的,因为她经常用河里有落水鬼的话骗我,就这样我偷偷地凉快了好久,而且还把这个好办法告诉了几个玩得好的,这样,洗头发的队伍越来越大。

  可是好景不长,我的头发出奇地痒起来,妈妈看我整天在头上抓来抓去,仔细一看,我竟然长了虱子,当场就捉了十几只,妈妈一边捉一边念:“虱婆,虱婆,三天做外婆。”

  虱子孵的蛋据说是一串一串地拥抱着我的那几根头发,妈妈为此想了很多办法,甚至用敌百虫加煤油水泡着头发,再用布包着好几天,那个可恨的虱子还是没有除尽,我多么后悔去那个河里用生水洗头发啊,落水鬼倒是没有,却有比落水鬼可恨得多的虱子!晚上我这样想着昏昏睡去,睡梦中我梦见我的头发上的虱子都消灭了,我的头发长得像电影里的仙女。

  第二天早上,我竟然没有那种很痒的感觉,用手一摸,是光乎乎的头皮,我吓坏了,站到镜子前,千真万确,我剃了光头,爸爸妈妈竟然在我睡着的时候又搞了一次阴谋,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大叫:“妈妈,我不要做和尚啊!”

  那个时候我觉得剃光头就是做和尚的标志,下一步就是在头上烫几个疤了,那多疼啊。

  “谁叫你去做和尚啊,把头发剪了再长出来就没有虱子了。”妈妈手里拿着一个帽子,你看我都想好了,“你带着这顶帽子去上学吧,反正只几天就放假了。”

  我一看是冬天的帽子,不肯带,宁愿光着头去上学。

  第二天我是被同学一路摸着头,一路笑着去上学的,谁都可以嘲笑我,连成绩最不好的狗伢子都在我头上摸了两次,还发出猫一样的笑声,我不笑,我也不去告状,做老师的崽我最讨厌去老师那里告状,更何况告来告去最后就是告出我剃光头的真相,虽然我知道有好多人也长了虱子,我就这样忍着,委屈的泪好几次差点掉下来。

  上数学课,朱老师第一眼看见我的光头,再看看我的脸,就问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什么人最聪明吗?”

  大家都不做声,奇怪地看着老师,大概知道这个问题是有些来头的。

  “你们不知道吧,有一个词叫聪明绝顶,或者绝顶聪明,绝顶就是没有头发,就是光头,光着头的人就是最聪明的。”朱老师慢条斯理地说。

  我感到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我,我不由得伸长了脖子,举起刚才那时时想藏起来的头。我甚至感到头上有一层智慧的光芒罩着,本来我的成绩就好,我觉得我真的就是最聪明的人了,我的自信一下子装得满满的。

  我心里充满了感激,我的眼睛碰到朱老师那笑眯眯的眼,摸摸早几天被朱老师打过的手板,竟然一点也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