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国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在重庆共有五处官邸,比之狡兔三窟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1935年,蒋介石第一次入川到重庆巡视时,曾在这座山城小住过,借宿在川军军长范绍曾的私宅上清寺范庄花园里。抗战初期,国民政府由南京西迁重庆后,或许蒋介石对几年前借宿过的范庄花园怀有特殊感情,一到重庆就指名搬进了林木葱茏鸟语花香的宅院中。蒋介石在范庄花园住了几年,后因工作需要和便于生活,他又移居到市区的曾家岩官邸。抗战中后期,日军为了摧毁重庆国民政府的抗战意志,迫使蒋介石屈服向日本帝国妥协,倾其海陆军航空兵力量,对西南大后方尤其是国民政府军事首脑机关所在地的重庆进行了为期半年之久的狂轰滥炸。

  1940年8月19日上午,蒋介石在重庆下半城的储奇门主持召开军事会议,布置全国各战区对日军作战的进攻和防御任务。这时候,日军集中190架轰炸机飞临重庆上空,庞大的机群如黑乌鸦一般遮天蔽日,挟风掣电轮番向山城的目标俯冲投弹。位于储奇门的国军统帅部会议室接连被日军的重磅炸弹击中,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响,会议室一侧明净的窗户玻璃顷刻间被炸弹成散装迸射的碎片击得粉碎。国军最高统帅部军委会所属的军令部和军政部被炸得七零八落。来不及疏散的人员在日机的轰炸中狼奔琢突,被四周建筑物上燃烧的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包围其中,有的烧得焦头烂额,有的被倒塌的墙壁砸得血肉模糊,一片哀声恸地。幸存者从断壁残垣中爬出来,惊魂甫定,掉头寻找往日的同僚,却看到附近的树杈上、电线杆子上,以及未被炸塌的屋檐上,到处悬挂着被炸弹炸飞的军装布块和血淋淋的残肢断臂,白花花的骨头碴子上凝结着斑斑点点暗红色的血丝肉块。坍塌的白色墙壁上和冒烟的焦土上,成喷射状地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和灰白色的脑浆,旁边横躺竖卧着各姿各态痛苦挣扎之后扭曲的尸体,看一眼令人心惊胆战。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脓腥味儿和皮肉被烤焦的恶臭味儿,到处是一片让人伤心落泪却又欲哭无泪的惨景。

  敌机刚刚飞去,蒋介石在夫人宋美龄的陪同下走进统帅部的坝子中间。面对满目腥风血雨,蒋介石铁青着脸,额头上血管如蚯蚓一般蠕动着,那双鹰隼似的眼神放射出幽幽凶光凝视着冒烟的土地一言不发。蒋介石伫立良久,回头瞟一眼近在咫尺泪流满面的夫人宋美龄,一时间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之中。

  在这场空难之前,为了躲避日军飞机的轰炸,蒋介石就已着手修建了山洞林园和黄山官邸。至于迟迟未搬进新官邸的原因,一方面是配套的设施尚不够完善,另一方面,在国难当头时期,蒋介石为了表示与官兵同仇敌忾抗战到底的决心,坚持住在距指挥机关较近的市中区。迫于敌机频繁空袭的严峻形势,在幕僚们的极力劝请下,蒋介石才由市中区搬进了南岸的黄山官邸。

  黄山官邸始建于1938年秋季,因此地原为重庆白礼洋行买办黄云阶的私产,故名黄山。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之后,蒋介石经过实地勘察,在南岸的黄桷桠与汪山之间风景宜人的山岭上选择位置,命人施工建造官邸。

  黄山官邸以云岫楼和松厅为主体建筑,整体布局是依山势而建,置身其中,既能感觉到闲云野鹤般的清净,又偏僻隐蔽,一般情况下不会遭受到日军飞机的袭扰。

  云岫楼是蒋介石的住所,这幢雄踞山峰右侧的楼房,是专门迎合蒋介石的情趣而建造的。从旧封建社会的土壤中成长发迹起来的蒋介石,始终对家乡溪口镇丰镐房的老式砖木结构屋舍存有一种怀旧感,因此建筑师设计的云岫楼为一楼一底中西式砖木结构三层楼房,既重点照顾到蒋介石,又迎合了崇尚西方生活方式的宋美龄。整座云岫楼占地面积321平方米,共有14间房屋。蒋介石喜欢安静,那颗不安分的雄心又想在宁静中以致远,时时刻刻不忘统揽全局。他刻意把卧室选择在三楼的右拐角处,透明度极好的大玻璃镶满了房屋外围的空间,装修一新的窗户正好对着朝天门码头,让他站在楼上的房间内举目向北远眺,重庆远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那一条白亮亮绿澄澄宛如随风飘逸的绸带子般地的江水,以及与江水相伴的巍峨青翠的华蓥山,还有市区内高低参差不齐灰蒙蒙的建筑群和朝天门码头上人流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浑然构成一幅浓墨淡抹绝妙无比的江南山城水墨画卷,让忙里偷闲的蒋介石赏心悦目之余,那颗统治华夏抵御外侮的雄心更加膨胀得躁动不安。

  隐现在山谷中的云岫楼外却又是另一番自然景观,周围岩峰俊秀,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不远处的黄桷垭,真武寺和老君洞两处道观曲径通幽,各有千秋,是供世人参悟修性的净地,也是蒋介石时常光顾的地方。位于云岫楼后面山下幽谷深处的一处古建筑,因其屋后的松林四季常青,别墅故有“松厅”之美称。松厅的主人宋美龄虽然出生于中国,从小却是在美国长大过惯了西方生活,整座别墅迎合了宋美龄的情趣,混一色的西式建筑。与松厅同在一座院落中的建筑群还有孔祥熙的二小姐孔令俊的别墅,此宅共有房屋26间,也是整个黄山官邸中最大的一处建筑。此外,黄山官邸内还陆续修建了美军高级将领马歇尔访问中国战区时居住过的草亭,以及美军俱乐部青莲阁等。

  云岫楼是蒋介石最重要的办公室和寓居之所,也是抗战时期掌握中国政治命运和军事运筹的策源地之一。蒋介石在这里深谋远虑策划于密室,依靠中央集权遥控指挥着正面战场上国军与日军作战的几百万军队,曾经为中华民族抵御外侮殚精竭虑寝食不安,同时也为全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做出过重要贡献。虽然历史在瞬间凝滞成为永恒的过去,而云岫楼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将是无言的佐证,功与过是与非自当有后人评说。

  战时的重庆,虽然是大后方,但为了安全起见,南岸的黄山作为军事管理区,一般人是难以涉足的。通往蒋介石官邸附近的山道上,侍卫队设有明岗暗哨,外围还布置了便衣侦探,负责盘查进入黄山的军政要员和贸然误入禁区者。

  黄山官邸门禁森严,凡是有要事面见蒋介石的幕僚,或者蒋介石下令要召见的军政大员,首先应该通知侍卫长俞济时,然后由俞济时通知守卫在官邸的内外警卫搜身检查方可入内。这森严的门禁有点类似封建王朝大臣入宫朝见天子那般繁琐,被蒋介石沿袭为己所用,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个人生命安全,殊不知却像历朝历代的封建帝王那样于深居简出中孤陋寡闻闭塞了言路,以致于助长了独裁者主观武断的思想。

  尽管通往黄山官邸的山道上戒备森严,可有些人却不需要通报就能够擅自闯入“禁宫”,蒋纬国就是这极少数享有殊荣的人员中的一位。

  蒋纬国擅闯“禁宫”,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有一年春天,他从西安刚回到重庆,就接到同胞兄长戴安国打来的求助电话,他驾驶一辆美式吉普车风风火火赶到民国路一看,原来是附近的新兵招募站在痛打抓来的壮丁,戴安国制止不了。爱管闲事的蒋纬国当即拉上兄长戴安国,驱车直奔曾家岩德安里官邸,闯进蒋介石的办公室“告御状”。蒋介石在侍从室主任钱大均的陪同下来到现场,目睹几个新兵被打得血肉模糊,勃然大怒,派人将正在家中庆贺50寿辰大宴宾客的兵役署长找来,当众挥手杖责打仍不解气,下令将其关进监狱,连带查出倒卖军用物资罪给予就地正法了。

  蒋纬国此次回到重庆,依照惯例,先去军政部呈送有关公文,待一应公务处理完毕,才急匆匆乘船渡到南岸。此刻,他满头大汗地踏在高低不平的石阶上,深一脚浅一脚直朝外警卫大门口走去,惊得没有丝毫防备的侍卫和警卫队的军官们直愣神,待回过神来认出是蒋二公子大驾光临,脸上流露出讨好巴结之色冲他直点头哈腰。

  非常时期,能够直接闯入蒋介石的官邸不被外警卫盘查通报者,除了军统巨头戴笠外,只有陈诚、胡宗南和陈果夫、陈立夫兄弟能享此特殊待遇,连众之瞩目的“国舅爷”宋子文和“皇太子”蒋经国都照样被挡驾拒之门外,即便入门被召见,更免不了例行公务的搜身盘查。并非蒋室嫡亲骨肉的蒋纬国之所以能够旁若无人的在通往“禁宫”的道路上畅通无阻,这恐怕要源于蒋介石从小对他的溺爱和娇宠了。

  蒋纬国自幼入室蒋门为继子,跟随蒋介石鞍前马后奔波于广州至上海之间。7岁那年,广州军阀陈炯明叛变革命,炮轰观音山越秀楼总统府,当时蒋介石正携儿子蒋纬国回奉化老家休假,孙中山先生脱险到达黄浦岛后,给蒋介石发了一封急电,其内容为:“宁波、江北岸、引仙桥、十号:蒋纬国先生。事紧急,盼速来。孙文、巧。”由此可见,蒋纬国的名字是由蒋介石的溺爱传开的。

  1924年,9岁的蒋纬国跟随“庶母”陈洁如进入广州黄浦岛。每到傍晚,蒋介石与陈洁如携手在军校大院内散步时,天真活泼的蒋纬国少不了跟在他们身边。一天傍晚,苏联军事顾问加伦还专门为蒋纬国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授枪仪式。加伦登台即兴演讲说:“诸位,我把大家请到这里来,不是以顾问的身份,也不是和大家研讨军事,而是以一个普通苏联军人的身份,向蒋将军的二公子蒋纬国表达我美好的感情……我谨以这支小手枪,祝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军人。”何应钦从加伦手中接过那支左轮手枪,庄重地捧到蒋纬国面前。从此后,蒋纬国跟随父亲参加了北伐战争,在军政界也算得上“劳苦功高”的“元老派”了。基于这种显赫的政治背景,黄山官邸的侍卫们谁还会不识时务的自讨没趣呢。

  蒋纬国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进入了黄山官邸,他踏着那条曲径通幽的石阶,朝蒋介石居住的云岫楼奔去。在他跟随父亲多年的印象中,知道父亲最厌恶那些唯唯诺诺啰啰嗦嗦的幕僚,因此他一路上早已想好了拜见父亲时应该先说些什么,后说些什么,不至于忙中出乱,在父亲面前有失军人的沉稳仪态。

  在距云岫楼十几米远的地方,蒋纬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边走边习惯性的动手掸掸军衣上的征尘,扶正军帽,而后才轻手轻脚地迈步踏上楼梯。内侍卫咋见蒋二公子“闯宫”,转身要去禀报,被蒋纬国摆手制止了。他是个熟不拘礼的人,平时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将一般性的家庭礼节搞得太复杂化,以免从心理上人为地设置障碍。登上三层楼梯之后,他以军人笔挺的姿势立在居室门外,向室内喊一声“报告”。

  战时的陪都重庆,这座山城原有人口40万人,一下子猛增到300多万,到处是拥挤的人群,接连遭受日本飞机的轰炸,残垣断壁中的死伤者亟待安抚,军民的吃喝都十分困难,蒋介石可谓日理万机。他刚刚处理完一些应急公文,此刻正倚靠在宽大的黄色皮沙发椅上闭目养神。远处的江面上,帆影点点,偶尔有一两声悠长的川江号子飘进山谷,那韵味十足的余音如同催眠曲一般,让闭目养神的蒋介石渐入佳境。心情惬意之时,忽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瞧,发现自己心爱的小儿子正站在门口,蒋介石连忙从皮沙发椅上欠起身子,操着浓重的宁波口音冲外边说道:“噢,纬国回来啦。快进来,这边坐下。”目睹心爱的小儿子日渐成熟起来,蒋介石精瘦的脸庞上流露出欣慰的喜色。

  在慈祥而又威严的的父亲面前,身穿戎装的蒋纬国从来不敢随随便便,他依然迈着军人标准的步幅跨进门内,习惯性地先向父亲施礼,然后摘下军帽用手卡在腰间,遵从父亲的吩咐落座,即使坐下来,上半截身子也挺得笔直。

  刚下过夜雨的重庆,太阳强光的辐射使地表层的湿温开始蒸腾起来,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子湿热的浊气。军人出身的蒋介石十分注重穿戴和仪容的礼节,即使坐在办公室里,任凭天气炎热,身上的灰色中山装也穿得四页整齐,甚至连衣领上的风纪扣都扣得紧紧地,从不袒胸露怀和翻卷衣袖。室内的桌案上堆积着厚厚几摞子公文卷宗,其中有军委会上报的各战区战况通报,还有行政院和军统局呈送的材料,这些应急公文让蒋介石目不暇接,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1942年1月1日,中国、美国、英国和苏联等26个国家的代表聚集在美国白宫,共同签署了《联合国家宣言》,决定共同反对德、意、日轴心国。中国国防最高委员会也做出决定,中国将以亚洲战场上反法西斯的主要盟员国加入世界大同盟,并把1942年6月14日定为“同盟日”。

  针对这一急剧变化的国际形势,作为中国战区盟军最高统帅的蒋介石,将着手调整派遣远征军开赴印缅反法西斯战场。在湘北战场上,日军进攻长沙的战役以失败告终,薛岳将军率领的第九战区中国军队赢得了长沙保卫战的第三次大捷。蒋介石没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将预示着更加严峻的考验。他既要对付日军强大的进攻,又要从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调兵遣将,组建远征军。蒋介石任命美国陆军中将、驻华军事代表史迪威将军为中国驻印度军司令官之后,鉴于中国远征军第5军军长杜聿明将军与史迪威不和,经过缜密思考,又将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罗卓英将军调来,任命罗卓英为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司令官兼史迪威将军的助手,居中调停盟军与远征军之间的军务。

  与此同时,蒋介石还要安排他的妻舅财政部长宋子文远涉重洋,到华盛顿去与美国代表赫尔利签订《中美租借协定》。

  更为重要的是,蒋介石亟待阅示来自第三战区的军情电文,自从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派出冒险家、海军中校詹姆斯·杜立特率领飞行第14航空大队支援中国的抗战以来,杜立特曾亲率轰炸机群从中国大后方远程奔袭日本国本土,将冰雹似的炸弹倾泻在毫无防备的日本国民头上,让傲气十足的“大和”子孙们亲自品尝到战火烧进家园的滋味。日军大本营恼羞成怒,认为美国飞机是从浙江沿海一带的机场起飞的,因此对第三战区实施狂轰滥炸和组织大兵团进犯,妄图一举歼灭顾祝同将军指挥的中央精锐部队。

  浙江奉化是蒋介石的祖籍地,那方曾经养育过他的热土上不仅栖息着蒋门列祖列宗的亡灵,同时也安葬着蒋母王采玉的坟茔和他的结发妻子毛福梅的孤魂。还有蒋介石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丰镐房,那是祖传的基业,他不忍心祖传的基业在自己羽翼的庇护下焚毁于战火之中。浙江的纵深地区,更有顾祝同将军率领的十几万精锐中央军,那也是蒋介石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老本钱,他指望依靠这些老本钱替他保家卫国而又避免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吃掉,那根紧绷的神经几乎全部聚集在这一点上,连日来不断依据战况的发展下令顾祝同调整兵力布防,从内线跳到外线作战。前线的顾祝同将军被凶悍的日军追击得东躲西藏疲惫不堪,后方的蒋介石亦为火烧眉毛的战事忙得顾此失彼头脑发胀。

  蒋纬国坐在宽大的沙发内,望着父亲瘦弱高挑的身材,他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因操劳过度,头顶上稀疏的短发愈来愈少,两鬓已开始染霜,由于脸颊削瘦,眉骨突起,深陷下去的眼窝有些发暗,那双薄皮眼愈发显得眼球突暴,瞅人时眼皮不停地眨动着,老辣的眼神颇似墙洞里透出来的两束暗幽幽的火苗,惟有口腔内那副洁白整齐的假牙在讲话时显露出勃勃生机。

  日理万机的蒋介石实在是太疲倦了。为人子者,不能随侍在身边替父亲操劳,蒋纬国从心里感到内疚。为了不多占用父亲的时间,他只能简要汇报第八战区的一些应急军务,尤其是第1军第1师在潼关前线与日军对垒作战的战况。在父亲面前,他还特意向夫人宋美龄请了安,然后从沙发里敏捷地站起来告辞说:

  “父亲,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啦。”

  “好,好,这个,先回去看看你娘,别让她老是牵挂你。”蒋介石一边说话一边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将儿子送到门口,小声嘱咐道:“顺便也代我向你娘问个安。”

  自从蒋介石与侍妾姚冶诚宣告仳离之后,这许多年来,尽管他两次寻新欢,却一直难忘旧情,依靠儿子纬国与姚冶诚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确切些说,维系蒋介石与姚冶诚之间的感情纽带正是蒋纬国,他对这桩畸形发展濒临死亡的婚姻起到了缓冲作用。

  在蒋介石的记忆里,有两件很值得他回味留恋的往事。一件是他与陈洁如同居后,把姚冶诚和养子纬国发配到老家溪口镇丰镐房,被乡邻们称之为“雅量夫人”的毛福梅很宽容地接纳了姚氏母子,并且为年幼的纬国聘请了家庭教师陈志坚女士。陈女士在教习纬国识字的时候,姚冶诚在一旁也耳濡目染地受到教育,很快便能写出一些简单的文字。有一天,姚冶诚耐不得青春红颜被冷落的寂寞,便假借儿子纬国的口气给蒋介石写了一封充满童稚语言的信,还别出心裁地在信中夹寄了一张儿子的全身照片。蒋介石在戎马倥偬偶然接待家书,望着照片上白白胖胖逗人喜爱的小儿子,激动得夜不能寐,连夜嘱托秘书给家乡拍发一封电文,让小儿子速到他身边来。母以子荣,姚冶诚接到电报后,将自己的横爱斯发型梳理得明光发亮,穿上一件深色碎花旗袍,浑身打扮的光鲜照人,带领儿子直奔广州,堂而皇之地迈进粤军第2军中将参谋长的官邸,暂时替代陈洁如占据了家庭主妇的位置。

  俗话说得好:“久别胜新婚”。蒋介石至今仍然对广州的那个欢娱夜晚记忆犹新。夜阑人静之时,奔波一整天的小儿子疲劳的依偎在姚冶诚的怀抱里睡着了,蒋介石轻轻把儿子放到床上,心间压抑的欲望冲动得再也无法遏制自己,伸手就把温香软玉的姚冶诚揽在了怀里。姚冶诚虽然遭受到婚变的打击,容颜显得有些憔悴,可毕竟是欲火旺盛的过来之人,一躺进男人的温暖怀抱,被煎熬得焦渴已久的感情暂时得到雨露滋润,似水般的柔情蜜意由心底漫上了欲海潮头。夜暗笼罩中,久别重逢的一对老鸳鸯在爱河中尽情畅欢,度过了一个如痴如醉的云雨之夜。

  如果说这次短暂相处的鸳鸯会让蒋介石回味无穷,那么,几年后的苏州鹊桥会更令他神思梦想。随着宋美龄的出现,陈洁如继姚冶诚之后也被蒋介石打入“冷宫”。不过,宋美龄不同于陈洁如之处,在于她一心一意想把蒋介石据为己有,决不允许丈夫信马由缰地去吃里扒外。更何况,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前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中正启事”,正式声明与姚冶诚脱离关系从此再无瓜葛。这样一来,姚冶诚就不能像先前去广州那样继续陪伴纬国去南京与蒋介石公开相聚了。而蒋介石也只能趁着赴苏州巡视之机,偷偷在火车站的“花车厢”里与姚冶诚幽会重温旧梦。

  “月是故乡圆,妻是老的甜”。那一次在苏州车站的包厢里,蒋介石咋见光彩照人的姚冶诚,想起以前俩人在一块欢娱的情景,欲火烧烤得他脸热心跳。心存委屈的姚冶诚一时喉头哽咽,眼泪汪汪,显得更加冷艳无比楚楚动人。怜香惜玉的蒋介石一把抱住姚冶诚,像哄孩子似的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说:“亲爱的,我心里时常想着你。”

  蒋介石说的是真心话,这辈子他忘不了姚冶诚对他的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姚冶诚把被清兵追赶得如丧家犬一般的蒋介石藏在床底下,恐怕他那把嫩骨头早就抛到荒郊野外被野狗叼去了。暂且抛开夫妻情分不说,但就姚冶诚替他抚育小儿子纬国之事,蒋介石这辈子就不能忘本。倘若没有姚冶诚的精心抚育教导,纬国在动荡不安的年代不知该沦落何方,更难说会有今天这样的出息。从天理良心上讲,蒋介石对姚冶诚一半是忏悔的怀旧,一半是感恩戴德。因此,在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之后,他即着手在风景宜人的南温泉修建一处别墅,派人把姚冶诚接进去居住,日常生活供奉衣食所需,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想起这些零零碎碎牵情扯丝的往事,一股亲情涌上蒋介石的心头,促动他挪动脚步,一直目送儿子走出云岫楼。临别时,瞅着儿子英俊孔武的面庞,蒋介石想说什么,咂动一下假牙撑起的嘴唇,却欲言又止。

  望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蒋介石轻轻叹息一声,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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