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震起身出了老连长李虎的家门,身上好像装上一台发动机,开足马力,以最高时速返回一连营地。

    薛指导员见甘连长回来,迫不及待的转告他:“甘连长,守备区司令部值班室通知,外出人员一律归队,马上从各连抽调战斗骨干奔赴南疆,正式命令随后下达。甘震,据我多年经验,我猜好像要打一场大仗。”

    随后,大喇叭里,突然一遍又一遍播放着“越南当局忘恩负义,在我边境寻事挑衅,不断炸死炸伤我边民,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新闻报道,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的严正声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火药味在部队里悄然弥漫。

    作为军人,本能的告诉每个军人,随时待命出发,要打大仗了!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下午,连里接到紧急通知,连排以上干部到守备区大礼堂开紧急会议。

    一连的连排干部回来后,一个个脸色铁青,不吭声,不说话。战士们屏住呼吸,静等连首长晚饭前的队列讲话。

     通讯员到各排传达连首长的通知:“晚饭后,全连党员同志在步兵排集合,等待命令,其他同志去守备区大操场看电影。”

    大约晚上八点,全连党、团员坐在小马扎上静等命令。那是一种大战前的肃静,静得似乎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到,静得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高文忠与董乐声并行而坐,只见董乐声脸色涨红,眼睛瞪得溜圆。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照在连队操场上空,接着听到军用普吉车的刹车声,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身体敦实的守备区李虎科长走下车,他扎着武装带,腰间别着手枪,手带白手套,以标准的“立定”姿势,站在全连四十多名党团员面前,左右两边站着警卫排两名战士。

    甘连长列队报告后,李虎科长摘下白手套,打开文件夹,敞开嗓门宣布:“中央军委命令,从武汉军区、济南军区、南京军区抽调部分党员、骨干战士,开赴前线,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他连续读了三遍,然后合上文件夹走了。

    李虎科长走后。当晚,薜指导员和甘震立即召开连支部会,统一思想后,在连部门前篮球场上,召开了全连动员大会,连里的干部战士除探亲人员,无一遗漏地参加了会议。全连人员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聆听薜指导员的动员报告,官兵们坐在马扎上,竖起耳朵,聚神会神地听着。

    “越南在完成国家统一大业后,日益膨胀的民族扩张主义野心,使其背信弃义,认友为敌,把我国当作其`头号敌人',在北方某大国的怂恿下,不断在昔日曾作为越南人民进行解放斗争的可靠基地和后方的我国广西、云南地区挑起边境冲突,严重地威胁和破坏我国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全,并且把我国多次郑重提出的劝告、警告当成耳边风,驱赶侨民、残害边民的行为愈演愈烈。为此,党中央决定,抽调部分精干力量,支援边疆,保卫边疆。上级给我连下达了抽调十二名军事技术骨干赴疆任务,为完成抽调这次战斗任务,号召全连的党团员、骨干踊跃报名。”

    与此同时,连里发出一份份催促探亲人员归队的加急电报,飞向正在探亲的干部、战士家中,内容简洁明了,只有四个字'接电速归!’

    随后,甘连长和薜指导员下到各排参加讨论,大家纷纷表态、写决心书、请战书.。

    全体党员更是彻夜未眠,1975年入伍的班长贾玉强发现身边战友忙着写决心战书。有的躺在床上,相互谈论着白天的动员和各自的想法打算;也有的战友在院子踱来镀去,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复杂过。贾玉强自己也辗转反侧,举旗不定,尽管听过赵司令员讲的战斗故事,但要上真刀实枪的战场还是头一回,去不去战场无疑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他暗想:除了动员报告那些道理外,没有人来为自己出谋划策,犹豫不决也在所难免。征求父母意见吧,会让二老担心受怕。看来所有的一切,必须由自己选择!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熄灯的军号声并没有能像往常一样催人入睡。躺在床上的他和战友们一样,处于一种犹豫之中,他满打满算当了三年兵,又是连里的军事骨干,应在连首长考虑的人选之中。此时,他想起了岳飞那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下了决心,趴在床上,打开手电,铺好一张信纸,准备写请战书,用钢笔刚写了一行字,他突然停了下来,心想:这样写出的“请战书”难免太草率平淡了,引不起连首长的重视,干脆写封血书。

      一不做二不休,他用牙狠狠地咬破食指,强忍疼痛,在雪白的信纸上写下“时刻听从组织召唤,坚决要求上前线杀敌立功!”一时兴奋,还写下了几句打油诗,进一步表明了自己的心态。血书写好以后,竟坦然睡到东方泛白,太阳渐渐的露出耀眼的光芒。

    第二天天刚亮,他来到连部门前,看到连部门前挤满了人,每人手里都拿着请战书,他想,看来,连队里也不乏与我同感之人,生怕自己会落选。吃过晚饭,他找到薜指导员,开门见山:“指导员!我强烈要求去前线。″

   “你的请战血书我看到了,精神可嘉,我为你高兴,贾班长,你能不能上前线,支部研究了再定。”贾班长只好回宿舍等消息。

    与此同时,六班长高文忠找到董乐声,面对面交了心。高文忠说:“我入伍比你早一年,经历过一年军事训练,家里我兄弟三个,父亲是国家工作人员,你就别争了。”但让高文忠没想到的是,董乐声没有接受他的好意,铿锵有力地说:“豁上一条命,创一条人生路,打死了什么不知道,打不死会有一条路。”话音刚落,他一口气跑到连部,坚决要求上前线。

    高文忠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天下午,连队党支部召开会议,逐一决定了连里抽调人员名单。抽调人员中,十二个人有八个是班长、副班长,占全连在职班长数量的70%。党员占50%。

    三排七班老战士董乐声,听参战的名单中没有自己,立马找到薜指导员,诚恳的请求批准自己参战。

    薜指导员耐心解释:“你是老兵了,刚从要塞宣传队归队,缺乏军事训练,这次上级点名要军事骨干。下次有机会一定让你去。”没等指导员把话说完,董乐声抢过话茬:“您常给我们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如今,遇到这种难得的保家卫国大事,您就给我一次参加机会吧,不然的话,我就要退伍了。"

    薛指导员笑着说:“好一个董乐声,你在这里等我的话啊,看来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董乐声就是靠软缠硬磨这股倔劲,说服了指导员。

   薛指导员深知,董乐声在校时,他擅长文艺,会吹小号,是校宣传队骨干。小伙身高1.76米,长得标志,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爱说爱笑,心情好的时候会来点曲艺小段。后来被临时借调到要塞文艺宣传队,一干就是几年。很招人喜欢,真舍不得让他去。

    董乐声知道自己被批准了,马上找到高文忠,深情地对他说:“老战友,如果我牺牲了,你千万别把此事告诉我的母亲!”接着,他把深藏在心底的一件事,也告诉了高文忠:

    去年,回家探亲,在长途汽车上看到了一个女孩。她靠窗坐着,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几缕碎发在风中轻轻飘动。自己的座位在她斜后方,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她安静又美丽的样子。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可他的目光却始终被女孩吸引着。途中,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自己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女孩也轻轻回以一笑,那笑容如春日暖阳,驱散了心中莫名的阴霾。在之后的路程里,他们开始聊天,他得知女孩叫林梦云。两人相谈甚欢,仿佛相识已久。分别时,女孩鼓起勇气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自那以后,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不久便瞒着家里确定了恋爱关系。

    “文忠哥,我这次出征,没办法跟她告别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等我走后,如果有她来的信,你可以打开看,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就说我……”董乐声的声音有些哽咽:“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让她别再等我了,好好照顾自己,找个好男人。”

    高文忠沉重地点点头:“乐声,你放心吧,我一定带到。你自己在战场上要多加小心,盼望你平安回来。”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段对话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诀别。

    因战事紧张,部队规定不准往家写信,不准串老乡,不准出营房。贾玉强和董乐声与其他十位勇士洗整、打包、写遗书、照相、存放行李,在规定时间完成了离队参战的要求。

    第三天,守备区政治部,将各守备营上报的人员名单逐一核定并批了下来。接下来就是为几百名战友顺利奔赴南疆作各项准备工作。各个连队也为此事,忙个不停,进行工作交接。参战战士收拾自己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在当时的统一要求下,行李少得可怜,拎起就可出发。

    临行的头天晚饭,连里为十二位壮士送行。炊事班多做了几道菜,连首长还弄了点酒。平时并不饮酒的参战人员,也乘兴端起酒碗,与战友们一一碰杯话别。晚饭后,各班开欢送班务会。平时,班务会经常会出现你推我让、三言两语结束的冷场现象被打破了,大家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几年来朝夕相处的留恋之情,在大家的发言中发酵。随后,战友们互赠纪念品,仅仅是一条毛巾,或是一个笔记本,礼轻情意重,表达了同甘共苦的战友深情。

     班务会结束后,炊事班安班长剁好肉馅。然后,借着皎洁的月光,自己擀皮,炊事班其他人员包饺子,亲手为参战战友包“滚蛋饺”,这些战友盯着包涵着深情厚意的水饺,忍不住流下热泪,炊事员也都泪流满面,泪水滴落在饺子汤里,与饺子一起流入嘴里,流入心里......

    为了欢送全岛参战将士出征,晚上,要塞文艺宣传队专程赶来进行慰问演出。 

    傍晚,守备区大礼堂前露天广场,坐满了观众。赵心彤、胡海军和家属院孩子们搬着小方櫈,拿着小马扎早早来到大操场占位置。一连参加十二名战士也随着自己的队伍,唱着《我是一个兵》,按照指定的时间和位置坐在台下,等待欣赏一场文艺演出。

    演出在令人热血澎湃的歌舞《箭在弦上》中拉开序幕。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直击入侵者的心脏,整个歌舞表演让在座官兵热血沸腾,完美诠释了时刻准备消灭来犯之敌。接下来是男声独唱《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场之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男声小合唱《我要上战场》瞬间火爆全场,演员头戴钢盔,手握钢枪,上演了各项军事训练课目,点燃现场每一位参战官兵的激情。

   “下个节目,独舞《我等你》,表演者:陆英。”

    只见表演者遨游在无垠的太空,远思长想。开始的动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像是来、又像是往。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又是那么不已的惆怅,实难用语言来形容。接着舞下去,像是飞翔,又像步行;像是期盼,又像重逢。展现了每一位为国守疆土的军人背后都有一位无私奉献、倾情支持他的好军嫂。表演者用优美的舞姿将军嫂挂念远方丈夫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看到这里,董乐声触景生情,他心中充满了对林梦云的不舍和愧疚,在心里默默念着:“梦云,对不起,等我完成任务,等我回来,我一定向你解释一切。”

    而此时的林梦云,可能还在睡梦中梦见自己的如意郎君,她不知道,她深爱的董乐声已经悄然离去,也不知道,从明天起,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思念和未知的等待。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晚会在歌舞《听令出征》中落下帷幕。出征的战士以及现场观众沉浸在这热血沸腾的氛围中,久久不愿离去……

   演出结束后,甘连长派吴副连长带着几个战士留下来,帮助文艺宣传队拆卸临时搭建的舞台,然后装车。

    因天黑,在后台刚卸完装束的陆英,一起身准备离开,一个黑影冲了上来,她躲闪不及,两人头对头的撞在一起,在暗淡的背景布上留下一张两人拥抱的剪影,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下。   

    陆英连滚带爬站了起来,头上起个大紫包,猛然一惊,几乎下意识的看向对方那里,正好和吴海星来了个对眼:“真倒霉,你这个人这么冒失,没长眼啊,往人身上撞。”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吴海星站起身来连连道歉,发现自己的门牙被撞断两颗。

    陆英得理不饶人:“一声对不起,能解除我的身心痛苦吗?你是谁?为什么来后台。”

    吴海星连忙回答:“我是一连吴海星,连里派我帮助你们装车,我上来搬道具,没想到碰撞了你,你说怎么办?”

    陆英这才正眼看他,因灯火暗淡,她只看到对方大体一个轮廓,高个头,腰板直。顿时有了好感:“不撞不成交吗,认识一下,我叫陆英。”

   “陆英,不用介绍,战士们都认识你,你是要塞区文艺队的队花。你跳得真好,从人物的性格到举止,把握得恰如其分。”

   “吴海星,没想到呀,你的嘴好甜呀。”陆英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陆英,我是鹦鹉学舌,战士们都这么说。”吴海星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回应。

然后,吴海星带着战士装完车,同陆英告别,陆英思忖片刻,问:“咱们还能见面嘛?”

    吴海星爽快的说:“一定能!”

    自打吴海星进入她的心底之后,内心潜藏的情和爱一点一点被勾引出来,那爱与性还不一样,像用一把耳勺去耳朵里掏耳垢似的,越掏越痒痒。她喜欢吴海星的敏锐和干练,还有军人的风格,她想找个终身避风掩雨的港湾,安度一生。

    第二天上午,守备一连贾玉强、董乐声等十二名勇士和其他连队赴疆参战的战友,在飘扬的红旗和锣鼓的喧闹声中,在军用码头分列两侧的战友们欢送下,乘船离开了蝎子岛,奔赴南疆前线。

    此时此刻,让人感到“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一种义无反顾的献身精神在奔赴前线的指战员心里激荡飞扬。

    为战友送行的甘震连长,站在码头上久久不愿离开,因为他打心里想走父亲抗美援朝之路,带领一连战士奔赴南疆战场。这两天他几次打报告,积极要求参战,被赵司令员拒绝,并告诉他,别添乱,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把连里参战战士安全送走岛。如果下次上级有抽调连以上干部的名额,第一个就给你!

    甘震听了舅舅的话,阴着的脸开始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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