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边境又生战事,朝廷颁下令来征兵,凡家中有俩丁者抽一。吕氏叫车子去应征,张贵舍不得,援引以钱粮赎征旧法,不出丁,但出钱粮。吕氏舍不得钱粮,但又没法阻拦。与吕二商量,叫车子亲自押送钱粮到军中。在粮秣中掺入了大量秕糠砂石,意图惹怒军方,由官府惩罚车子,借刀杀人。
车子押着钱粮,前往军中,至边境一地,突遇贼兵突袭,钱粮尽被劫去。
车子只有逃命。正在奔逃间,忽听有人喊叫“救命,救命呀!”是个女孩声音。四顾无人,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低头察看,发现一个枯井,原来有人掉进井里去了。急忙找来一根绳子,垂下一头,命其拽住拉扯,但不管他怎么施力,就是拉扯不动。只好将绳子另一头系在旁边一棵树上,亲自下去施救。一看,原来女孩的身体被井内的枯枝挂住了,无法腾越。他挪开枯枝,在下面推着,女孩慢慢爬了出来。然后,轮到他自己了,但是他爬了几次,都掉下来了,原来是那些枯枝,竟然变成了一只只巨手,将他一次次地拽了下来。又是枯枝!他开始挪动枯枝,突然井底发出一道金光,照亮了井壁,他发现井下有壁龛,内有瓮坛。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黄白之物!内有一面木简,借着微光观看,见上面写道:
“某,晋人隗昭3也,生逢乱世,某又行将就木,现藏金于此,以济后世。若我子孙无福,五十年内不得,五百年后必为张车子所得。车子者,乃我隗氏后裔传身,亦为有缘之人,得之亦然。悲乎,喜乎!”
车子阅毕,大喜,心想:彼时是乱世,现今亦不太平。若此时取之,携之不便,岂不又招来灾祸?于是仍旧封好,以俟他日。
紧紧拽住绳子,顺着井壁爬了出来,往井内扔了些柴草,又挪动一块巨石,封住了井口,默记了附近地貌地物。
看那女孩,坐在地上垂泪,梨花带雨,白里透红,有十分的模样儿。抚弄双腿,她的腿受伤了。
问道:“你是谁家小娘,怎么一个人落荒了?”
女孩道:“我叫李梅子,大兴人氏,来此地姑娘家,陪同姑表姐妹学习女红针织,不想贼兵入寇,逃难中与姑娘家人走散了,又失足掉入井中。感谢大哥救了我。”
车子道:“既然姑娘也是大兴人氏,是我乡党,与我一路,那我就顺便送你回家吧。”
梅子不能走路,车子只好背着她前行。
太阳慢慢坠落,西山抹过一缕晚霞。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无处投宿,两人只好进入一座破庙过夜。车子找来一些柴禾,燃起一堆篝火。背囊中还有几块饼子,拿出来分享。拿下庙中香炉,去河边洗净了,盛了些水来解渴。
梅子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精神好多了。
车子道:“梅子,你站起身来,动动腿脚,看看能不能走动。”
梅子站起来了,身材婀娜;车子扶着,可以慢慢移动。
天空中飘来一片彤云,下起了小雨。车子除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梅子身上。突然一声惊雷,在半空中炸裂,梅子惊叫一声,紧紧地抱住了车子……
熬过了寒夜,到了第二天早上。雨后初晴,太阳慢慢地从云层中升起,万丈光芒洒向大地,给人们带来了温暖和希望。
车子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和梅子迎着朝阳,踏着雨露,继续前行。
车子欲背梅子,梅子试了试腿脚,道:“不用背了,我可以走了,你扶着些儿就好。”
这日到了大兴梅子家中。李父见女儿平安归来,非常高兴,急忙安排汤水,叫女儿沐浴更衣,置办酒席,答谢车子。
李父问起车子家世,车子如实告知。
李父道:“啊,你是张贵的儿子呀,我和你父亲有旧,以前在生意上有过交往,你父亲可是一个好人呀。”
知道车子尚未成亲,亦未定亲。
又道:“既然如此,老夫到有一个提议,说出来贤侄不会驳我的面子吧?”
车子道:“世伯尽管吩咐。”
李父:“贤侄,你现在未娶,梅子亦未嫁,你俩是月老牵就的红线儿呀,有伉俪缘份。若不嫌其丑陋,你就做老夫的女婿,好吗?”
车子红了脸,道:“梅妹天生丽质,又聪慧贤淑,侄儿岂敢嫌弃,只是还需禀明父母知道。”
李父听了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好说,好说。”
梅子在屏风后听了,也暗暗喜欢。
张贵外出收账,被饿虎山的土匪劫了。土匪见张贵身上没有多少钱财,传下话来,叫张家拿三千两银子赎人。吕氏想赎人,但是舍不得银子,又无计可施。
吕二进言道:“兄弟我有一计,不知姐姐允否?”
吕氏问道:“何计,说来听听。”
吕二道:“何不叫车子前去赎人?钱箱里装上石头瓦片,必然惹怒匪人,叫土匪杀了车子,去除姐姐的心头之患,岂不好吗?”
“那么你姐夫怎么办?难道土匪不会亦撕了票吗?”
“姐姐怎么还不明白?姐夫老了,又有疾病,来日无多,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心肠,比之其姐,更加毒辣。
吕氏叹了一口气,默认了。
车子押着钱箱,到饿虎山来赎人。蜿蜒的山路,崎岖难行,两旁的山崖高耸入云,突然树林中蹿出两个小喽啰,一个张弓搭箭,瞄住车子,一个手持钢刀,大喝一声道:“呔!来者何人?做什么来的?
快快报上名来!”
车子壮了壮胆,大声道:“我是张车子,是来赎人的。”
小喽啰将车子带进山寨,去掉蒙住双眼的黑布。
车子见大厅正中虎皮椅上端坐一人,面皮白净,三绺长髯,似是大头领。旁边立着一人,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喝道:“张车子,二爷我问你,你是来赎张贵的吗?银子带足了吗?”
车子道:“是,我是来赎父亲张贵的,银子都在箱子里。”
命小喽啰打开箱子,见里面装的都是石头瓦片,车子傻眼了。
二爷大怒,即命:“推出去砍了!无赖小民,竟敢戏耍我等。”
那个大头领正襟危坐,冷眼旁观。突然发话道:“且慢。张车子,我且问你:这个箱子里的物件是你装上的吗?”
车子:“不是。是我娘亲吕氏和管家舅舅吕二侍弄的,明白告诉我里面装了三千两银子,然后上的锁头。”
大头领命带张贵上来,一起问话。
张贵上来,看了箱子里面的石头瓦片,抱着车子大哭起来,对车子道:“这是你大娘和吕二的计谋,他们这是要我们父子俩的命呀!看来我们父子的死期到了。”
遂将车子并非吕氏亲生,吕氏欲与其亲子独霸家产,不断谋害车子,吕二歹毒,一一陈述。
大头领听了,微微点头,笑道:“这就是了。此是借刀杀人之计,奈何我今日偏不要遂她之意。”
大头领见车子状貌实诚,又临危不惧,对答如流,心生好感。
问道:“张车子,你为什么取了这么奇怪的名字?”
车子:“因我娘将我生在旅途的马车上,所以得名。”
“吆喝,原来你与我方筐子还有一些儿渊源呢。我是出生在父母讨饭的路上,一出生就被放在一个筐子里,父亲背着前行,所以取名‘筐子’。所谓‘同病相怜’,你我到有些名义上的情分,不如就结拜了,做个金兰兄弟如何?”
“不敢,不敢。”
筐子放了车子父子,张贵千恩万谢,答应一定把赎金送来。
离开了饿虎山,父子俩迤逦前行。
车子问道:“阿爹,你说我不是娘亲生的,那么我的亲娘又是谁呢?”
“你的亲娘叫赵霁,已经不在人世了。”
遂将其怎么与赵霁结亲,赵霁被吕氏虐待,后落水去世一桩桩情节,告诉一遍。
又道:“你娘落水后下落不明,当时只有吕二在侧,为父一直怀疑你娘之死与吕二有关,但是苦无证据。”
车子听了,不觉悲从心来,大哭了一场。
张贵年纪大了,又经这场惊吓,身体更加虚弱了。
车子扶着父亲,慢慢前行。
经过一片山林,见松柏苍翠,山花烂漫,小鸟在鸣唱,泉水在叮咚作响,生机盎然。父子俩捧起一掬泉水,喝了几口,又净了净手脸。清凉透澈,仿佛把整个山林的清新气息都融入了胸中。
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响彻太空。循着钟声前行,一座寺院霍然出现在眼前。红砖碧瓦,高墙挑檐,静静地耸立在丛林之中。门楣上悬着“白衣堂”匾额。进入其中,见院子虽小,院中的一棵菩提树却十分高大。
张贵见是观音大士道场,急忙进内展拜,又命车子摇签。车子摇得第四签,中平,子丑宫,上书:“玉莲会十朋,千年古镜今又园,诸事顺遂。”
张贵看了,心中疑惑,欲请师太解说。出得大殿,忽见一中年妇人,头裹蓝巾,臂挽花篮,从外面走了进来。细看之,似乎面善,不觉心旌动摇,狂跳不已。急忙迎上前来,问道:“你是谁?你认得我是谁吗?”
中年妇人抬头看了看张贵,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是我的夫君张贵吗?”
张贵:“是,我是张贵。你是我的妻子赵霁吗?”
赵霁:“是,我是赵霁。”
两人顾不得多话,即抱头痛哭起来。
又叫车子过来,拜见母亲。
赵霁痛哭道:“车子都长这么大了,想不到今生还能与我儿相见。”
车子跪在地上,抱住赵霁的双腿,哭道:“娘亲,今天我有亲娘了,我有亲娘了!”
原来,当年吕二将赵霁推入水中,赵霁自忖必死。忽然一道金光从怀中飞出,至水面化作一叶扁舟,载着她顺流而下,至一浅滩,爬了上来。扁舟不见了,摸摸胸怀,金履还在。赵霁捧着金履,连连磕头,道:“金履呀金履,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谢谢你!”
时值白衣堂寺慧能师太经过,远远看见一女坐在芭蕉叶大小的一只小舟上,缓缓飘向岸边。走了过来,不见了扁舟,只有赵霁坐在那里啼哭,身上衣服不湿不水,头发干燥整齐,知道此女有异,必非常人。问了情况,知是遭人陷害,遂引至白衣堂栖身。
赵霁见自己已经落魄,不知归处,请求落发为尼。
师太道:“好孩儿,我观你尘根未除,后福未尽,不宜出家,不如就做个俗家弟子,留在庵里,一面持香念佛,一面等待时运,这样好吗?”
赵霁叩谢道:“感谢师太收留,一切全凭师太主张。”
赵霁死里逃生,有了落脚之处,暂时安定。但她心里最为挂念的是她的儿子。车子幼小,会不会也遭毒手?
师太命其在观音面前叩拜求签,得第十二签,上上,亥宫。
签文曰:“否极泰来咫尺间,抖擞君子出于山;虎兔相逢虽凶事,因祸得福吉在先。”
师太阅毕,大喜,告之勿忧。
自此,赵霁开始日日吃斋,夜夜诵经,祈求菩萨保佑车子,保佑张贵。
赵霁既然与张贵及儿子相见,就拜别了慧能师太,随着张贵回到大兴家里,吕氏和吕二见了,大吃一惊。
吕二结结巴巴的道:“老爷,爷,你,你,回来了?”
又看了看张贵身边的女人,认得是赵霁,更是吃惊:“你是谁?你怎么回来了?你是人还是鬼?”
吕氏亦道:“车子,车子,你,你,你也回来了?”
张贵把脸一沉,厉声喝道:“吕二,你这条毒蛇,你谋害了二夫人,又设计谋害老爷我和车子,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是谁在背后给你撑腰?快说!”
吕二吓得跪在地上,只是捣蒜似的磕头,不敢多说,他不想把他姐姐也牵扯进来。
又审问吕氏:“吕氏,你和你弟弟吕二,你们俩是怎么串通一气,谋害赵霁,又谋害我和车子的?速速招来!”
吕氏慌急,亦跪在地上,聂聂喏诺道:“我不知道呀,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呀。”
立命仆役绑了吕二送官,命吕氏净身出户。
骏子立刻跪在地上,哭着求情:“爹爹呀,你就饶了母亲和舅舅吧,儿子不能没有娘亲呀!”
张贵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起骏子。
道:“罢了,罢了。现在车子已经长大,即将成亲,那就分家,以后各过各的日子吧。”
看看天晚,吩咐家人去请好乡党里正,为翌日在宗庙析产作证。
为防意外,带上赵霁和车子,又带了柔儿等两个丫鬟及厨师,去了别院居住。
张贵已经年老体衰,这段时间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正所谓悲喜交加,心力交瘁,又连日奔波,十分劳累,当晚饮了几杯酒,竟然一睡不起,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充满纷争的人间世界,到传说中的西方乐土去了。
车子附尸哭道:“爹爹呀,您在世时,是车子的后盾,您走了,车子没了依靠,叫车子怎么办呀?车子又如何奉养母亲?望爹爹在天之灵得到安详,仍然护佑我们。”
赵霁亦大悲,哭道:“官人呀,你半世辛劳,为子孙创下了丰厚家业;你一生行善,给后代树立了道德榜样。你现在就这么走了,你躺平了,不再为人间的纷争操心,不再为商贸的锱铢计较,你开脱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车子的,你一路走好。”
车子是长子,主持完毕丧事,方论及分家事宜。
因张贵已经去世,家产均被吕氏姐弟把持,车子不明就里,分家时吃了大亏,仅得现居的别院一套,金帛俱无。
车子禀明母亲,前往枯井取回了隗昭藏金。
继承了父亲经商的传统,开设了几家商号酒楼,风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几年时间,成了当地有名的大户。里间传闻:张车子因得了一件宝贝,生意才火起来的;谁得到这件宝贝,谁就能迅速致富。
因嫌别院窄小,起建了一座大宅,择日迎娶李梅子。李父亲自送女儿过来,还带来了丰厚的嫁妆。
请来了慧能师太。赵霁封了二百两银子,答谢师太救援之情。
方筐子不请自来,也带来了丰厚的礼金。
对车子道:“兄弟大婚,我这个做哥哥的来讨杯喜酒。”
车子笑道:“头领是来讨取那三千两赎金的吧,请先喝酒,银子早给你准备好了,正要安排遣送呢。”
筐子道:“我知兄弟没有分得尊父遗产,白手起的家业,银子我不问你要。”
“你不要赎金了?”
“不是不要了,是我自有要处,兄弟不必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