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大兴人氏,商贾之家,不乏钱财,却乏后裔。年近不惑,正所谓:“额头青丝已见白,可叹青春不再来。”然元配吕氏无出,膝下无子,深为忧患。这个吕氏,又是有名的“河东狮子”, 十分悍妒,凡是有些姿色的丫鬟媳妇,吩咐均不得靠近张贵身边。常说:“哪有猫儿不偷腥的?我虽然治不了‘猫儿’,难道还治不了你们这些‘腥物’吗?”以致丫鬟媳妇们没人敢跟张贵过话,张贵不敢纳妾。

  张贵虽然惧内,却是一个至诚君子,他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在商界和邻里间均有良好口碑。

  这日正是清明时节,带上丫鬟仆妇,雇车前往郊外祖坟扫墓。祭奠毕,就坟前树下展开布巾,摆上食物,管家吕二斟上酒来。未及三巡,心头烦恼之事涌将上来,突然放声大哭。

  吕氏大惊,忙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悲切起来?”

  张贵又跪在坟前,哭拜道:“爷娘呀,儿子不孝,儿子百年之后,就再也没人给你我上香烧纸了,眼看我张家就要绝后了。”

  吕氏听了,也不觉垂下泪来。

  安慰道:“官人不必烦恼,张家虽然三代单传,没有能够过继之人,但我吕氏家族尚属兴旺,何不从中拔擢一人,养为继子,以承家业?”

  张贵听了,沉默不语。

  张贵拟外出贸易,吕氏治酒相送。

  乘着酒兴,张贵道:“夜来一梦,甚是不好。”

  吕氏问道:“何梦?怎么又招官人烦恼?”

  张贵:“我梦见爷娘了。”

  吕氏:“爷娘在做什么?”

  张贵:“梦见爷娘被祖太爷拷打。祖太爷说,我张氏乃轩辕氏之后,帝王之苗裔,绝不能断弦。贵儿无能,其妻无德,何不援七出之法2黜之?”

  吕氏听了大惊,哭道:“官人要做什么?”

  张贵:“爷娘要我纳妾,以延张氏血脉。”

  吕氏不敢多说,勉强表示同意。

  张贵意欲纳妾,消息迅速传遍左近,媒婆纷纷找上门来。

  一媒婆带一女来,吕氏问了八字,道:“此女属辛金,而我家官人属戍土,二人属相不合,不成,不成!”打发走了。

  一媒婆又带一女来,吕氏看了,道:“鸡胸窄臀,没有生育之相,不成,不成!”亦打发走了。

  左右不成。

  张贵不耐烦,收拾行囊,外出贸易去了。

  吕氏叫过吕二来商量,道:“你姐夫要纳妾,姐姐我是拦不住了,你有什么办法?”

  吕二道:“姐夫纳妾,其意已决,与其堵,不如疏。不如这样:将来妾生之子,由你抱过来抚养,算作姐姐之子,然后寻个事由,将其扫地出门,绝了后患,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吕氏大喜,道:“好计,妙计!就这么办吧。”

  吕二又道:“外面寻的不如家里养的,我看不如把姐姐身边的丫头柔儿给了姐夫,姐姐也可方便掌控局面,岂不好吗?”

  吕氏听了,一片声叫好。姐弟二人设好了计谋。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一年,不见张贵归来。

  吕氏担心起来,叫来吕二商量,说道:“兄弟,你看你姐夫,这一趟去的时间恁长,过岁了也不见个音信。最近我的右眼角老是跳个不停,怕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不若打发个家人去看看,你看如何?”

  吕二道:“打发个人儿去找,徒步吧,太缓,解不了急;骑骡马吧,又颇费资财。不如再等些时候,看看情况再说。”

  那吕氏是个惜财如命的主儿,一听说要花费许多银钱,不免心痛,也就罢了。

  正说着,忽报张贵回来了,姐弟俩急忙开门迎接。

  只见张贵在门口下车,车上还坐着一个小娘,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吕氏急问:“此女是何人?孩子又是谁的?”

  张贵道:“此女是我新娶的赵氏,乃良家妇女。孩子是我张氏血脉,你要好生看待。”

  原来这个赵氏,名霁,来自燕地。其父与张贵同为贾人,两人既为同行,生意上有交往,亦有交谊,平时以兄弟相称。赵霁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共同生活。赵父往南方贸易,因放心不下女儿,又因女儿通些文墨,可以拟制合同文书和记账,就带上了女儿。与张贵在途中相遇,遂结伴同行。

  赵父从北方所带的是皮毛、药材等商品,欲往南方换回茶叶、丝绸等物,赚取差价。时值“梅雨”季节,途中遇到大雨,货物俱被淋湿了,奔了半日,方到一家小客店。从车马上卸下货物,打开包裹,意图晾晒,但天公不作美,大雨虽转为小雨,仍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药材霉烂,皮毛俱毁。赵父大亏,又染了时疫,以致一病不起。

  赵父在病床上握着张贵的手说:“兄弟呀,这几日夜夜梦见家父母在向我招手,我的死期到了。”

  张贵安慰道:“哥哥说哪里话,虽说时疫厉害,但好转的人也不少。哥哥宽心,好好养病,我现在哪里也不去了,只在这里陪着哥哥。”

  赵父:“眼看哥哥我就要走了,只是放心不下小女,难以瞑目。我走后小女就交给你了,或妾或丫鬟使女,任凭发落,只是不要叫她流落街头便是了。”

  张贵流泪道:“哥哥此论不妥,尔女即吾女,岂敢妾之。哥哥尽管放心,我会好好看待霁儿,他日择得良婿,使其完婚,一切都在兄弟我身上。”

  赵父病势日益沉重,不几日,竟呜呼哀哉,驾鹤西行了。

  赵霁陷于绝境,日夜啼哭。想着如何料理后事,只好收了眼泪,看着张贵,敛衽下拜道:“父亲走了,还望叔叔看在父亲生前托孤的情份上,帮我助我,与我分忧。人说商人重利轻义,叔叔不是这样的人吧?”

  张贵急忙扶起赵霁,道:“侄女说哪里话,我和尔父情同兄弟,岂有撒手不管之理!但不知侄女有何打算?”

  赵霁道:“我欲扶柩归燕,将父亲灵厝安葬于祖坟,只是路途遥远,现在又身无分文,侄女又是一个没脚的蟹子,不知如何办理是好?”

  张贵略加沉吟,道:“钱的事情好办,侄女不用犯愁。另外,你一个人如何去得?看来只有我陪着你去走一遭了。”

  于是,将所携货物就地贱卖,所得用于路资,购买棺木等费用。

  就原来运货的两辆车儿,一辆载人,一辆搭着寿木,一路往北而来。

  晓行夜宿,不则一日,到了燕地。寺院中请了僧人,做了七天道场,葬礼完毕。

  不觉过了头七,七七之祭,又到了百日之祭。张贵陪着赵霁,到赵父坟前烧了纸钱,敬了香表。赵霁不免又大哭一场,悲伤的心情有了缓解,除了孝服。

  这日晚间,赵霁治了些酒食,答谢张贵。

  赵霁连敬三杯酒,道:“恩公帮着小霁料理了家父丧事,又替家父偿还了生前债务,小霁感激不尽,只怕今生无以回报。现在家徒四壁,我只有以身报答了,望恩公不弃。我知恩公无嗣,有意纳妾,愿奉箕帚,终身追随恩公,以践家父临终嘱托。”

  张贵急忙推托:“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你可随我前去,算作我的义女,将来由我负责嫁你。”

  赵霁殷勤劝酒。张贵这段时间辛苦,难得放松,不免多喝了几杯,以致大醉。

  早起,见赵霁躺在自己身边,大惊。木已成舟,不能推托了。

  张贵和赵霁既成为夫妇,就不着急回家了。两人商量:待赵父周年后再返张家。然燕地边境突发战事,边民纷纷南逃,夫妇二人不得不仓促西返。此时赵霁已有身孕,届近临产,因车马颠簸,早产了。张贵一看,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大喜。因孩子生在马车上,即取名“车子”。

  吕氏与吕二商量:如何把孩子抱过来自己抚养。吕二认为孩子尚未断奶,早了些时候;又,现在张贵在家,不太称手,只好暂时罢议。

  吕氏将丫鬟柔儿指配给赵霁,贴身服侍,吩咐其随时报告赵氏母子的起居情况。

  赵霁到了张家,知道吕氏厉害,处事待人十分小心。也不多话,更不插手家庭事务,只是一心抚养孩子。

  柔儿得到家信:母亲病故了,不觉放声大哭,来到吕氏面前告假,并请求预支一个月例俸。吕氏准假七天,但拒绝预支月俸,说:“你要不再回来怎么办?再说家里现在也没有闲钱给你。”

  柔儿挥泪来向赵霁告别,赵霁拿出十两银子,交给柔儿,道:“好孩子,别哭了。这些钱不多,你拿去办理母亲的丧事吧。还有,请你替我向老人家致哀。不要急,处理好家事再来吧。”

  柔儿千恩万谢,磕了头走了。

  张贵欲向南方收债,乘机再贩运一批货物。吩咐吕氏掌管好家务,照顾好赵霁母子。

  吕二见时机到了,就借机从赵霁身边抱走了孩子,交给吕氏抚养。又以修葺房屋为名,将赵霁赶进柴房居住,又缩减了饮食,每日只供给剩菜剩饭两餐。

  赵霁居住在破败不堪的柴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苦海无边,只盼张贵早日归来,救拔自己。突然一道金光,临空而降,直达柴屋,照耀的人睁不开眼睛。赵霁揉了揉双眼,睁开看时,不见了金光,只见一只金丝雀儿,落在柴草垛上,对着自己喳喳叫着。赵霁见了,又惊又喜,祝告道:雀儿呀,雀儿,你要是来祸害我的,就飞到房檐上去吧,若是来给我造福的,就飞到我的手掌心儿上来吧。雀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立即飞向她的掌心。稍一辗转,这只雀儿竟然化作了一只金履,光芒四射,置于手掌,仅如一片树叶大小。

  忽听耳边有人道:“赵霁,此履是钩弋夫人1赐你的,你可好生保管。你命里有难,要熬过此时,今后必然逢凶化吉。”

  赵霁急忙将金履藏在怀中,立时感到身体暖和了许多,也不觉得怎么饥饿了。

  原来,这钩弋夫人当年虽被赐死,但汉皇心中仍然不舍,命人发冢察看,不见骸骨,仅有一双丝履,知其已经成仙。遂珍藏这双丝履,以作念想,然后来却不翼而飞,不知所终。当日,正值夫人驾着鹤车,在空中经过,突然掉落一只金履,恰好落在赵霁房中。睁开慧眼,察看赵霁身份,对随行侍女道:“原来此女是我赵氏后裔,不必索取了,就留给她用以消灾弥祸吧。”吩咐侍女传话,一面又换上丝履继续前行。

  赵霁蜗居柴房,遭到虐待,衣食不继,冻饿交迫,渐渐染上了疾病,咳嗽不已,盼张贵又不见归来。又是父亲忌日,提出到寺院为父亲上香祈福。

  吕氏大喜,命吕二伴行,乘机谋害。至一大河,见河水清澈,赵霁欲稍作沐洗,命吕二靠后。吕二见时机来了,乘机将赵霁推入水中,眼看着波涛汹涌,捲着赵霁漂向远方,渐渐不见,方才乘心。

  张车子就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父亲常年在外经商,难以顾及妻儿;养母不良;从小就不知道生母是谁。

  开始,吕氏还精心抚养车子,悉心照顾他的起居,把他视为己出,车子在优渥的环境中慢慢成长。

  后来,吕氏亦产了一子,取名“骏子”,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原来,吕氏多年不育,其心不甘,一直在求医问药,不想竟有了结果。铁树开异花,老梅绽新枝,甭提多高兴了。不知是吕氏得了神药,还是张贵的善举感动了菩萨?张贵见有了二子盘膝,子嗣兴旺,日日捻笑,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由此尔始,车子的厄运就开始了。

  车子和骏子兄弟二人,一起玩耍。骏子手持纸糊的风车儿在庭院中迅跑,不慎跌倒了,磕破了头皮,吕氏大怒,责备车子没有照顾好弟弟,罚车子饿饭。骏子拿了一只鸡腿,偷偷递给车子,车子摇了摇头,拒绝了。

  车子说:“好弟弟,你吃吧,我不饿,这样做娘亲会责备你的。”

  骏子问母亲:“娘亲呀,为什么吃饭时我的碗里都有肉,哥哥的碗里都是蔬菜?”

  吕氏道:“骏儿还小,需要长身体。”

  骏子道:“哥哥也不大呀。还有,为什么我有那么多的新鲜衣裳,哥哥却总是穿着那两件破衣裳?”

  吕氏道:“你哥哥他冻不着。”

  骏子把他的新衣裳拿给哥哥穿,但是小了些,车子穿不了。

  眼看兄弟俩渐渐长大,张贵又特别喜欢车子,吕氏心中不平,为其子独霸家业,又动了邪念。此后,围绕车子身边,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儿。

  车子早起穿衣,一只蝎子突然从破衣服中钻了出来,蛰的车子哇哇大叫,几天不得痊愈。

  车子晚上吃饭,饭碗里突然爬出一只蟑螂;饭是凉饭,蟑螂是活物。车子吓得扔了饭碗,从此一看到饭就恶心,得了厌食症。

  车子去荡秋千,半空中踏板突然掉落,好在绳子缠绕在一起,裹住了车子,车子安全着陆。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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