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院收到一份检举信,内容是反映某地大型粮库官员贪腐,鼠患成灾,库存亏空的事。管仲曾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粮库寄托着朝廷和百姓的希望,事关重大。左都御史叫来监察御史毛璘,命其前往稽查。吩咐道:“听说那里地方势力十分强大,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此前户部也曾有人前去调查过,但都无功而返。你去调查,只能秘密进行,不要公开身份。”
毛璘知道:这个粮仓的总督官居从二品,位高权重,要查处他谈何容易!
心想:如此这般,如何是好?除非想办法打入其中,做个卧底,或许能够获得真情,取得实据。于是,他便扮作一名游方道人,肩背布搭子,手执招牌,上书“毛半仙”三个大字,迤逦而来。
从京城到这个粮库,路途遥远。好在毛璘有“游山玩水”的爱好,一路走来,倒也不觉得贫乏。
不到一日,到了粮库。毛璘先围着粮库转了一圈,仔细观察。只见粮库内有数百个仓廪,采用的是砖石结构,基础坚固,下大上小,圆顶,占地有五百多亩。这是一处巨大的粮仓,可以容纳数十万斤粮食。
到了粮库门口,见大门紧闭,高墙四围,无缘进入。他便在门口一棵大树上挂起招牌,摇响铃儿,吆喝道:“天灵灵,地灵灵,道家算命我最灵。阴阳五行,八卦九宫,我最精通。”
到了晚上,库门打开,有人开始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来到他的面前。
姑娘说:“先生在这里站了半天了,未见开张,想必也饿了吧。”说着,打开臂挽的篮儿,拿出一个蒸馍,递了过来。
又道:“粮库位于郊区,离市镇较远。先生如不快走,恐怕赶不上宿头了。”
毛璘道:“不急,不急!游方之人,不知有家,走到哪里算哪里。民间借宿,庙里藏身,甚至树下桥洞,均可过夜,我已经习惯了。”
突然一阵大风,刮起遍地尘沙,迷的人睁不开眼。紧接着一阵暴雨,随风呼啸而来。
待风雨稍停,姑娘说:“我家离此不远,不如去我家吧,不管怎样,还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姑娘自我介绍:“我叫束丽,在库房司职打扫。”
来到束家,束母开门迎接:“丽儿回来了?”看见毛璘,问道:“这个人是谁?”
“这是毛先生,游方道人。我见先生无处躲雨,邀之来家。”
“我儿慈悲。就留先生在家过夜吧。”
毛璘问起束丽到粮库工作的缘由。
束母说:“前年大旱,田禾无收,饥荒难度,村民掘鼠窝搜粮,我家日子过不下去了。有人说粮库是官仓,那里有堆成山的粮食,里面的人员旱涝保收,不愁吃穿,经人介绍,丽儿就去那里作工了。虽不能说全家都能吃得饱穿得暖,还可勉强度日。”
又问:“先生既然是算命的,且看看我家丽儿命相如何?”
毛璘看了看束母,又看了看束丽,道:“良善之人,必有天,不必担忧。”
又道:“听说粮库官员贪腐,有花不完的钱财,使不尽的银两,是真的吗?”
束丽道:“据说仓场总督有二十一所院落。有十七个老婆,现正物色下一个,要凑成十八之数,取‘八’之音,还要‘发’呢。”
“他怎么这么有钱?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粮库,当然是吃粮食呀。你去看看粮库,已经半亏了。”
“我想认识一下这个总督,你能从中介绍一下吗?”
“这个我不行。我处于粮库低端,说不上话。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你不妨去试试。”
“你有什么好办法?”
“总督晚上常去城里燕子楼吃饭喝酒,你不妨到那里去碰碰运气。”
第二天晚上,毛璘来到燕子楼。这是一座木质小楼,朱门绿瓦,雕梁画栋,外观古香古色。当夕阳的金色光芒洒在酒楼之上,更加显得光彩夺目。
毛璘站在在门口打铃吆喝。忽然从楼上下来一人,对毛璘说:“我家总督在楼上,请先生上去呢。”
正中下怀。跟随来人,踏着吱吱作响的厚重木制楼板,来到楼上。这里犹如一个完整的宫殿,灯火辉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繁华的气息。人声鼎沸,红男绿女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毛璘心想:似此排场,绝非普通百姓所到之处,必是豪门贵伐游宴之地,吃一顿饭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
跟着来人进入一间包房,见餐桌上已经摆满鸡鸭鱼肉,上首坐着一人,肥头胖耳,膀大腰圆。左右两侧各坐着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开口道:“先生请坐。听说先生能掐会算,请为在下指点一二。”
“总督要问什么?”
“想问问我的健康状况,能长寿吗?还有仕途,我还能升迁吗?”
毛璘看了看总督的手相,道:“从命主的生命线看,你的生命线较短,且以斑点结束,可能在中年之后有一些凶兆。”
又端详他的面相,说道:“命主天庭饱满,鼻梁润园,乃大富大贵之相。”稍作停顿,又道:“身旺煞弱不平衡,见煞之年把官升。命主虽有官运,但煞气太重,尚须禳解。如禳解得当,明年必有喜讯。”
“如何禳解?”迫不及待。
“此事说来话长,操作起来也颇费周折,尚需从长计议。”卖起关子来了。
总督站起身来,踱了一圈方步,说道:“先生周游四方,十分辛苦。不如在我的粮库谋个差使,稳定下来,保证不缺吃穿。”
“总督要我做什么?”
“我这里正缺个师爷,先生可愿意屈就?”
心想事成。还需拿拿架子:“容我想想,明天到你库里,当面答复。只怕我散漫惯了,受不住约束。”
毛璘就任师爷,束丽跑来祝贺。请他吃饭,还带了一人:田友,是专司粮库进出的管理人员,也是她的男朋友。
田友和束丽相好,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呢。
田友家为农户,大旱之年,粮食不济,田父也曾掏过鼠窝。
一夜,田友梦中见一曼妙少女,前来求他:“我家大祸临头!大哥快救救我们吧!”
“你家有什么祸事?怎么才能救免?你快说。”
“你家稻田西头大柳树下,有一鼠窝,千万不要去掘,可矣。”
第二天,田友早早起来,到得大柳树下,果见一洞穴。他拔了些柴草,掩盖住洞口。
父亲扛着掘头来了。他对父亲说:“我查看了四周,我家田地附近已无鼠窝。再说,田野之鼠,虽然偷吃粮食,它也是为了生存,并无挥霍,不似官仓之鼠。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有悲悯之心,我看就此收手吧。”
父亲叹了一口气,蹒跚地走了。
由此,束丽心中埋下了爱情的种子。
毛璘问田友:“你在粮库工作,就职库管员,应当知道库内存粮的真实情况吧?”
田友叹了一口气:“官员贪婪,想着法儿侵占,实际库存已经不足一半了。”
“官员贪婪?如何贪法?”
“办法很多。如掺假,在大米里掺上白灰、白砂,在麦子中掺上麦壳。再如大斗进,小斗出。这也罢了,更甚的是公然偷卖,整车整车的卖,银子都进了官员的腰包了。”
毛璘既然进了粮库,就到处走走,四处看看,见鼠迹遍地。问一库子1:“你们不是养猫了吗?为什么不放出来捉鼠呢?”
“师爷不知,此处老鼠与他处不同,个个体大硕肥,有的快赶上萌猪了,猫儿已经不是它们的对手了。”
毛璘喜欢青山绿水,有郊游的喜好。乘着闲暇时间,他来到粮库后面的草原,走了一阵,准备返回。此时临近傍晚,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远处山峦上开始披上晚霞的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开始变得火焰般鲜红。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只金猫,跃起在半空中捕捉鸟儿。它把捕捉的鸟儿放在地上,玩耍一阵,然后放飞,再跃起捕捉,如此反复。他看得着了迷,坐在那里不走了。
他向金猫招招手,叫道:“过来,过来!”
金猫似乎听懂了,放飞鸟儿后跑了过来。它趴在他的身边,任其抚摸。他开始欣赏它:它拥有棕红色的皮毛,两只又大又圆,夹带着狡黠与迷离的双眼,炯炯有神。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两只高耸着的尖长耳朵,顶部长有一小撮细长的绒毛,好像是接受天外信息的导线。身体瘦长,比普通家猫大了许多。
他说:“我太喜欢你了,就让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金猫摇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金猫又摇摇头。
他又看了看它的身体,笑道:“哈哈!怪我疏忽,你是个姑娘呀,那就作我的妹妹吧。”他抱起了金猫。
金猫高兴的点了点头,伸出绵软的舌头,在他的双颊舔抚。
他说:“我给你起个名字,你就叫木兰吧?”
金猫又点了点头。
总督看上束丽了,要娶她作第十八房姨太太。束丽不同意,态度坚决。她和田友从小看着长大,可谓青梅竹马,感情笃好。哭着来找毛璘,跪求道:“现在只有师爷能救我了,请你赶快想个办法。”
总督求官心切,又问禳解之道,毛璘乘机进言。
“我看了你和束丽的八字,你们的属相不合。用五行的观点分析,你属猪,是木猪,束丽属鼠,是金鼠。金克木,束丽是你的克星,你不能娶她。”
又道:“若要禳解煞气,应奉时运,助起煞星,使身煞两停,必然官运亨通。”
“那又该怎么办呢?”
“摈除贪念,济贫扶弱,广施家财,广结善缘,是唯一之道。”
总督听了,沉默不语。
总督请师爷吃饭,三杯酒下肚,问道:“不曾问起,不知师爷是从哪里来的?”
“贫道曾挂搭于首阳山吕祖庙,因受不惯拘束,遂弃庙下山,周游天下。”
“听说京城御史台有个姓毛的御史,不知先生可否认得?”
“听说了。据说那位御史大人来自湖南,而贫道是陕西人,虽然都姓毛,但无通家之好。”
显然,总督开始怀疑这个师爷了。
饭后,毛璘要了一个整鸡——他想他的木兰妹妹了。
总督探不明师爷的真实身份,叫来一个亲信商量。
总督说:“这个师爷可疑,又不知他到这里的目的。他若知道了我们的底细,肯定会对我们不利。”
亲信说:“派人跟着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干掉他,决不能心慈手软。”
束丽和田友成亲,请师爷主婚。请了粮库的所有同事,也请了总督。喜宴上,总督殷勤劝酒,师爷多喝了两杯。
回到住处,毛璘坐在床上,开始练功。他练的是道家七心活气功,这是他每天晚上的必修课。练功完毕,闭目静思。“格物致知”,要推究事物的本质,看透不明白的问题,必须要“格”,不格不知。这也是他每天的必修课。
突然,房顶传来异响,先是人的脚步声,继而是揭取瓦片之声。声音虽然非常细微,但是逃不过毛璘的耳朵。房顶有人!
毛璘起床,潜身于衣柜之后。一阵弩箭似雨,倾泼在他的床上。等到房顶没了动静,出来查看:被褥都被击穿了,镞头深入床板,好大的力道!真悬!
第二天,毛璘照常上班,总督见了,微露惊讶神色。
“师爷夜来睡得可香?”
“香极了。只是早上发现,屋顶有了一个洞,怕漏光漏雨,还望总督派人修葺。”
毛璘想见木兰。晚上,他拿着一只红烧鸡,来到库后草地,呼叫木兰。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见两个蒙面人,手执钢刀,站在他的面前。
其中一人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快准备领死吧!”
另一个说:“不要怨我们,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是你不知怎么得罪了人,要结果你的性命。我们只是受雇于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毛璘问道:“你们受雇于何人?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呀!”
一蒙面人说:“你已是将死之人,告诉也没关系。要你命的人是总督,你到阴间索命,找总督好了,不要来找我们!”
说着,举起钢刀,朝毛璘砍来。
突然一个黑影,飞起在半空,一只利爪抓了下来,蒙面人的面罩被抓飞,面目上留下深深的四道爪痕,血流遍地。大叫一声,弃刀就跑。另一个蒙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懵了,瘫在地上,不知所措。毛璘上前一脚踏住,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收了总督多少钱?快说!”
这个蒙面人躺在地上,苦苦哀求:“师爷饶了我吧,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妻儿,杀了我他们都会饿死的。求求您了。”
毛璘:“放了你,你还会去干伤天害理的事,天理不容!我送你到衙门吧,由官府依律处理,或可留你一条性命。”拿绳索绑了。
毛璘紧紧抱住木兰,说:“好妹妹!谢谢你。今晚你跟我走吧。”
毛璘经过密查,查清了案情,写了一份奏章,派人秘密送往京师。
总督已经闻到风声,又叫来亲信商量。
总督说:“听说朝廷又要派人来了。如果事情泄露,可是灭门的大罪呀。你看怎么办?”
亲信说:“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否则无法挽回。”
“具体应该怎么做?”
“毁证灭迹!只有这一条路了。”
临近午夜,毛璘做完一套功法,爱抚的摸摸木兰的头,说:“你先睡吧,不要等我,我还要静坐一会儿呢。”
突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田友。
田友说:“我看见粮库里外堆满了柴草,有人在柴草上泼油。可能要有大事发生,师爷快去看看吧!”
毛璘急忙穿上衣裳,往外就走。木兰紧随其后。
至库房,见一黑衣人,戴着面罩,拿着火镰石,正在敲打。
毛璘大喝一声:“住手!”
木兰已经扑了上去,紧紧咬住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疼的哇哇大叫,火镰石落地。
督察院派来的人马到了,总督闻风,仓皇逃窜。毛璘命封锁城门及各处要道,严密搜查,一定要拿住总督。
盘查库粮,仅有一仓充实,余仓皆有砂石糟糠填充,仅在上面覆盖一层粮米,不足半数。国库空了。
毛璘大怒。命木兰出击,吩咐道:“粮库鼠害严重,凡仓内大鼠一律灭杀,田鼠驱逐出境,放生去吧。”
有人问道:“为什么不一次清剿干净,留下遗患呢?”
毛璘答道:“你想累死我的木兰吗?再说,田鼠是天地所生,仓鼠是官家豢养,两者应有所区别。”
库内硕鼠虽猛,哪里是木兰的对手!不消半日,尽被木兰捕杀。
一个班头跑来报告:“经四处搜查,没有发现总督踪影。”
毛璘想了想,命人拿来总督穿过的衣物,叫木兰嗅了嗅,对班头道:“你们跟我来。”
带上木兰,亲往粮库后面草原森林搜查。木兰在前面边嗅边跑,众人紧跟在后面。至一处树林,木兰欢叫着冲了进去。藏匿在林间的总督,眼看大事不妙,撒腿就跑。他哪里跑得过木兰!木兰冲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腕,众人一拥而上,一把索子,锁住了总督。粮库最大的硕鼠,被木兰拿住了。
总督获罪,杖九十,按监守自盗律,拟斩监候,秋后处决,遇赦不准援免。家私一律抄没,妻妾公开拍卖,其余女眷入幸者库2,男眷发配宁古塔。凡是贪腐官员,一律按其涉案程度,依律定罪处罚。
毛璘办案有功,升任督察院副督御史,要回京履新了。
木兰的名声大振,坊间传说的神乎其神。
毛璘抱起木兰,在它的额头亲了又亲,说:“我的好妹妹,你可立了大功了。你愿意随我去京城吗?那里可是有更大的硕鼠啊。”
木兰顺从地点了点头。
皇帝听说了木兰的故事,想见见木兰,命毛璘早朝时带上木兰。
毛璘怕惊扰到皇上和政厅,给木兰栓上一条绳索,用手牵着,来到朝会。
皇上见了木兰,十分喜欢。命毛璘解开索子,任其自由活动。但木兰只是安静地趴在毛璘身边,不叫不乱跑。
皇上大喜,对毛璘道:“卿之木兰,颇通人性。现今世道,人鼠难分,听说木兰能分。卿可命木兰分查,看我大堂之上,是否存在硕鼠?”
毛璘蹲下身来,对着木兰的耳朵低声叮嘱了几句,命木兰开始巡查。木兰在班列群臣中走了一圈,有的一巡而过,有的在他面前稍作停顿。吓得群臣各个低下了头,昂首者不多。
皇上问毛璘:“爱卿,木兰所查若何?”
毛璘答道:“不敢说。”
皇上:“卿可据实奏来。”
毛璘奏道:“圣主在上,纠察百官,当凭实据,不能仅凭木兰一嗅断之,望圣上恕罪。”
皇上:“卿所言极是。”
即命赐毛璘和木兰“如君亲临”金牌,巡查天下贪官污吏。
新的一天开始了。不知毛璘和木兰还能拿住多少硕鼠?
注释:
1、 库子:古代对库房工作人员的称谓
2、 幸者库:意为包衣管领下食口粮的人。入幸者库,为奴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