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阵,行伍出身,是个孝子,现为县衙捕快。先时在军队时,立有功勋,曾经希望在军队发展,博得个一官半职,图个出身。后因母亲病重,不得不脱去戎装,回家侍亲。后来,母亲去世了。再后来,妻子也病故了。至于他的父亲,早在他幼年时就过世了。陈阵身边没有什么亲人了,只好一个人生活。
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白天没有人给他做饭,晚上没有人给他暖被,外出倒还没有什么牵挂。看起来似乎潇洒,但日子却过得十分单调。同事们看不过,替他张罗了几个,但是姑娘们嫌他年龄大,寡妇他又看不上,眼看到了中年。晚上,他经常到附近的酒馆喝酒,以此消磨漫漫长夜。
有一天晚上,他又到一家酒馆去喝酒。一个穿红袍的算命先生摇着铃儿,吆喝着走了进来。他请他一起喝酒,并请他为自己算上一卦。算命先生看了看他说:不用算卦,让我先看看你的手相吧。他伸出了左手,手上的生命线是贯通的,是一条深刻的直线。先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他问先生:“怎么样,我的手相不好吗?”
先生回答:“不是这样说,你的手相有好有坏。”
“你先说好的,好在哪里?”
“好的是你可以长寿,你可以活到很大的寿数。”
“那么,不好的是什么,坏又坏在哪里呢?”
“根据你的手相,你少年克父,中年克母,壮年克妻。想必你的父母妻子现在都已不在人世了吧?你可能要鳏寡孤独终身。”
陈阵听了,惊出了一身冷汗,沉吟了半饷。
又问:“有什么禳解之法吗?”
先生又摇了摇头,说:“命中注定,难以禳解。”
再问:“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先生又说了一句:“贫道无能,佛法无边。”饮了一杯酒,站起来打了一躬,就转身走了。
陈阵也不在意:一个人的日子不是也很好吗?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人喝醉回家也听不到什么埋怨唠叨之声,一个人走了也没有什么牵挂,就这么过吧。
酒馆里人多口杂,陈阵算命的事和算命先生所说的话,很快就传播开来,更没有人家敢把姑娘嫁给他,他想续弦也不能了。
县里发生了一起盗窃国库的大案,据说盗贼躲进了深山,陈阵奉命进山缉拿,山路艰辛而遥远。但是,他没有找到疑犯,只好悻悻地往回走。顺着一条山间小道,走到一座雄伟的寺院门口,见门楣上方悬匾,上书“凌云寺”三个大字。心想:既然走近了佛祖,没有不拜的道理,也可求上一签,问问心中的事儿。进了寺院,大和尚接待了他。他进入大雄宝殿,上了香,磕了头,摇了一签,又施舍了一些散碎银子,拿着摇得的竹签,请大和尚解签。
大和尚念签文:“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别有洞天。”
陈阵不解。
大和尚道:“此签乃大吉大利之签,施主要时来运转了。”
再问,不肯多说,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转身走了。
既然到了寺院,顺便到寺后山林间赏景。此时正是深秋,林间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红黄绿三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枝头的秋叶随风飘落,为大地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
忽然一片轻柔的白云,飘然而来,坠于金叶之上,忽而化作了一只耀眼的萌宠,似是来自桂宫的月宝1,又像是出自凡间的福孙2,浑身雪白,两眼又大又亮,可爱极了。他的眼花了,一时难以分辨。蹿到他的脚下,抱住他的双腿,使劲地摇尾巴儿。他不由自主地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它伸出绵软的舌头,不停地在他的脸上使劲地亲吻。
大和尚突然出现在身后,双手合什,道:“善哉,善哉!看来白云与施主有缘。罢了,罢了,你就带它下山去吧。佛门清苦,这几年它跟着我也受罪了。”
陈阵也学着双手合什,作了一个揖,谢了大和尚,带着白云下山,来到一条小溪旁边。小溪哼着轻快的旋律,潺潺的流趟。两岸绿树成阴,树上的鸟儿也在歌唱。陈阵感到一阵轻松,这是他难得放飞心情的时光。他放下白云,由它在河边自由嬉戏。看着清澈的河水,想洗一把脸。双手捧水,往脸上轻轻一浇,脸上的络腮胡须哗哗地全掉下来了。他想:这是白云的功劳吧?哈哈,今后再也不用花钱请人刮脸了。
回到家里,陈阵制作了一个漂亮的笼舍,里面铺上毛毯,它是白云的卧室。但是,白云从来不在里面睡卧,每天晚上,它都偷偷地爬上床来,与陈阵挤作一堆。
陈阵在外面公务繁忙,每天回到家里,白云就扑上去,抱他的腿,或者在地上翻滚撒欢儿,陈阵开心极了。他以前有在外喝酒的习惯,现在他拿酒在家里喝。朋友邀请他出去喝酒,他都谢绝了。他现在心里有了牵挂,他和白云相依为命。
陈阵接到一个任务:去追捕一名逃犯。这是一名杀人犯,身边带有凶器,这一去可能要好几天。陈阵放不下白云,他买了一个背篓,带上了白云。走到一处荒僻之地,一棵椿树之下,白云突然汪汪地叫了起来。陈阵放下背篓,白云跑出来,在椿树下使劲地刨,不久,露出了一包衣物,上面还有点点血迹,这是逃犯隐匿的犯罪证物。陈阵循着这个方向,继续追捕。看见前面有一间小小的破旧房屋,大概是农家做农活时为躲雨遮阳或者小憩用的。白云又轻轻地叫了起来。陈阵拔出佩刀,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屋跟前,一脚踢开屋门,大喊一声:“巡捕!不要动!”逃犯吓得缩作一团,束手就擒。
陈阵立了功,得了赏钱,又升了捕头,同事们纷纷来请他喝酒。情不可却,他只好带着白云一同赴宴。他喝多了,用手指蘸着酒,叫白云用舌头舔,白云也喝醉了。
第二天早上,陈阵揉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
陈阵大吃一惊,赶紧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娘,怎么跑到我屋里来了?”
女娘答道:“我是白云呀,你怎么不认识我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不觉害起羞来,脸上升起两片红晕。
陈阵听了大喜,说道:“太好了,我早就盼着有这一天呐。”他紧紧地抱住了白云。
白云道:“你是人,我是动物,你不嫌弃我是异类吗?”
陈阵道:“古语有‘千年灵物,修列成仙3’之说。据说天上神仙,皆是由地上灵物演化而来,有的来自人形飞升,有的来自他物灵化。看来,娘子早已脱胎换骨,位列仙班了,不知为何到了贱我之家?”
白云听了暗暗点头,道:“宿时感运,神仙看的是根基,讲的是缘分,不以物利,不以权贵,是你我有缘啊。”
于是,他们就成了夫妻,相濡以沫,比翼连枝,开始了新的生活。
陈阵在缉拿罪犯时受了伤,在家里休养,县尉带着捕快们前来慰问。他们看见了白云,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像是着了“定身法”似的,一个个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动弹。
县尉打破了僵局,首先开口说话:“陈兄何时娶了新嫂子?怎么也不说一声儿,请我们喝杯喜酒。”
捕快们也凑上来了,七嘴八舌说道:“怪不得大哥现在不愿跟我们处一搭里,原来是‘金屋藏娇’,有这般好事!”
陈阵“金屋藏娇”的事儿很快传开了。
城里有一个乡绅,姓韩,广有钱财。但为人奸诈凶恶,人称“老虎”,又十分好色。听到了这些话儿,他不相信:陈阵不过一个穷捕快,能娶多么漂亮的媳妇儿?他想一探究竟。他想起一个人来:韩六,亦是县里的捕快,自认的远房侄儿。所谓远房侄儿,不过是同乡、同姓罢了,是否同宗,并不可考。叫他来问问吧。
韩六告诉他:“那个女娘确实漂亮,即使嫦娥下凡,也不见得比得过她。”
韩老虎还是不大相信。
韩六又道:“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看看。现今正好有个机会:县尉主持,要给他们补办婚礼,明天中午在鸿宾楼设宴,我们都要去喝酒。”
第二天中午,韩老虎早早来到鸿宾楼,点了个座儿,要了几个小菜,烫了一壶酒。捕快们拥着陈阵和白云进了酒楼。韩老虎看见了白云,他惊呆了:这是什么人呀,不就活脱脱一个仙女吗?他的魂都飞了。
韩老虎回到家里,左思右想,放不下来,他找来一个媒婆。这个媒婆能说会道,人称“毒蛇(舌)”。韩老虎吩咐毒蛇:你去找陈阵,许他一千两银子,叫他把他老婆兑给我。毒蛇去见陈阵,陈阵听了大怒,把她臭骂了一顿,轰了出来。老虎又叫毒蛇去勾引白云。毒蛇挎了个篮儿,里面装了些花儿,装作卖胭脂花粉的,敲开了白云的家门。
白云问道:“婆婆从哪里来,作什么的?”
毒蛇道:“我是卖胭脂花粉的,娘子不买些个用用?”
“我从来不用这些个,婆婆还是到别家去吧。”
“娘子如同仙人,守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牌头4,住着这么低矮的房子,身边连个使唤的丫头都没有,不觉得亏了些儿吗?”毒蛇开始直奔主题。
“人生无常,安之则得,有什么亏不亏的。”
“现有一个大官人,家有良田万倾,广厦千间,丫鬟仆人成群,有使不完的钱财,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前些日子恰又故了孺人。娘子如有意,老身可以作伐。”图穷匕首见,毒蛇吐芯子了。
白云把脸一沉:“婆婆说什么话!我与陈阵感情笃好,生必同衾,死必同穴,永世不会背叛!你快走吧,休得再胡说!”
毒蛇被白云赶了出来。
老虎仍不死心,他送给县尉一千两银子,请县尉帮忙。县尉设了一计,他叫来陈阵,吩咐他到省城办差。
陈阵问:“何事?”
“有一个重要犯人,需押赴省城,你辛苦一趟吧。”
“押送犯人,派两个捕快去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你不知道,秦县令还有一些重要礼物,要随同送往省城,必得一个可靠之人押送。”
从县城到省城,来回需要十天半月,途经狼牙山,那里是土匪出没的地方。
陈阵走后,家里就白云一人。毒蛇又上门了,她劝说白云与“大官人”见上一面。
白云想了想,说人多口杂,家里不太方便,就到城外松树林子里去见吧。
老虎听了十分高兴,按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来到白云指定的一棵松树下。树上发出飒飒声响,老虎抬头一看,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在盘援而下,张着大嘴,吐着粉色的芯子,十分骇人。老虎大叫一声,拔腿就跑。一场暴雨,倾盆而下。老虎连滚带爬,摔了几个跟头,浑身泥浆,狼狈不堪。
白云养了几只兔儿,与它们作玩伴。这天晚上,白云正逗着兔儿,毒蛇和老虎突然闯了进来。老虎责备白云不守信用。
白云说:“大官人贵庚?属相是什么?拿来让我拆拆。”
老虎说:“我属鼠。”
白云掐着指头,装模作样的算了一算。说:“大官人属水鼠,我属木兔,水木相克,岂不闻‘白马怕青牛,兔鼠一旦休’?你我属相不合,没有缘分,绝无可能。”
老虎不信,凑上来拉住白云的手。突然他大叫一声,像触了电一样,不一会儿,头脸通红,起了无数的水泡。痛疼难忍,又没有了模样。毒蛇扶着老虎,狼狈而逃。
陈阵回来了,他受了伤,而且被投进了大狱。原来,老虎买通了狼牙山的土匪,叫他们谋财害命,中途劫杀陈阵。陈阵杀了两个土匪,打破了土匪的包围,逃了回来。但是,与他同去的一个捕快丧命了,县主指派送礼的人也死了。
韩六母亲病了,他去找韩老虎,希望借点钱,给母亲治病。韩老虎说:你家之前借的钱还没有还上,你怎么又来借钱?韩老虎拒绝了他,他感到悲愤。
陈阵是韩六的师父,两人关系很好,情同父子。韩六对陈阵的遭遇表示不平,提出要深入调查。县尉心里有鬼,又不好明说,另外找了个碴儿,借故打了韩六一顿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