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深秋,干黄的叶子落下,一片一片,把北山要塞临时办公大院的空隙地上,均匀地铺满一厚黄叶。

  陈师长从朝鲜得胜回国后,按照军委的作战部署带着队伍重返北山岛,与先期驻防北山岛的海军北山水警区、齐鲁军区海防团,组成北山要塞区。任命他为第一任司令员,原最佳搭档曲政委调往某军任政委。从此,两人各自镇守一方。

  早晨,陈司令部向往常一样,拉开窗帘,打开一扇窗户,一阵海风夹着腥味打在脸上,他发现院内的树枝干上、空荡的地上,黄叶在这里晕染出整洁、素朴的统一色调。他开始意思道冬天快来了。

  吃过早饭,陈司令来到简易会议室,准备开要塞区第一次党委会,研究部署部队设防和各岛主官人选问题。他拉开北山列岛的示意图,心里盘算着如何将部队进行部署。

  临上任前,军委领导找陈玉谈了一次话,并下达镇守北山要塞的任务:积极防守,坚守海岸。部队改重装备,配榴弹炮,重炮,高射炮;加强守备训练,沿海可能登陆的地方必须严守;挖坑道,所有人必要时进入地下,准备防原子弹。谈话结束时,军委领导语重心长说:“陈玉同志,你肩上的担子不轻,但军委、国防部相信你能克服一切困难,保卫好渤海锁钥,津京门户。”

  “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这一神圣使命!”

  “司令员,人员到齐了!”作战参谋的话,打断了陈司令的思维:“开会吧!各位常委,我先说一下,然后,大家各抒己见,进行讨论。根据军委的任务要求,我和丁政委私下交谈一番,因丁政委这几年一直在岛上工作,情况比我熟。我俩初步达成一致意见,将要塞区列岛划分为三大防区。大小蝎子岛、螳螂岛、南北铁山岛等北五岛为一个防区,配属一个守备团,团部设在蝎子岛,重点封锁老铁山等水道;南北山、大小岩、大小驼山、巨风岛等为一个防区,部署一个守备团,团部设在南山岛,要塞机关及军直属连队设在北山岛;海北地区为一个防区岛,部署一个团及要塞后勤。大家看这样部署行吗?至于是叫守备团,还是叫守备区,大家议论一下。

  会场上开始热闹起来,各位委员纷纷发表意见,经过认真激烈的讨论,赞同司令员建议,一致倾向各防区叫守备区。

  陈玉司令员把会议议题一转:“下面,请丁政委就各守备区主官人选问题作说明。”

  丁政委站起身来,一五一十把同陈司令员商量的初步人选名单宣读了一下,只有蝎子岛第一守备区主官人选空缺,他随后作了说明。丁政委最后强调:守备部队来自好几支部队,有的是从朝鲜前线下来的,有的一直驻守海岛,为了共同目标走到一起,要牢记“锁钥京津,固海防要塞”的神圣使命,搞好团结很重要。各部队上岛后,将面对无水无电的海岛,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特别是几个荒芜人烟的小岛,是大家意想不到的。不过困难和挑战共存,需要一种军人精神力量的支持。为此,要塞区党委要求,在部队广泛开展了爱岛守岛建岛的教育,深知军委为什么要我们驻守“渤海锁钥”的北山列岛。

  陈司令员最后要求:我们的头等任务,国防施工。按上级要求,要塞区国防施工按先战备工事、后营房道路等有序展开,最苦最累和危险的是在山体开凿坑道。大家应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散会!

  “陈司令员,赵营长来了!”警卫员跑过来报告。

  “谁,我没听错吧!”陈司令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没错,错不了,赵大炮营长在您办公室,等了足足一个小时。”警卫员上气不接下气道。

  陈玉三步并作两步,一溜小跑来到办公室,人未进去,话音却传入陈司令员的耳际:“陈师长好!”

  “好啊,好啊!让我好好看看我们的战斗英雄。我回国后,一天忙到晚,也没抽出空闲时间,去荣军医院去看你。”陈玉言语中略带歉意和伤感。

  赵大炮有些感动:“首长忙,我这不是来看您了吗。”

  陈玉拿起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心痛的问:“伤口全好了吗?”

  “医生说了,身体比过去还棒,像头牛!”赵大炮嘴里又开始跑火车。

  陈司令员突然把脸一沉:“赵大炮,你是不是犯浑,又偷跑出来的,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事你可经常犯。”

  赵大炮一听急了:“陈师长,您太主观了,乱下定论,这是我的出院证明和东岛市组织部门开的证件材料。”边说边从挎包里拿出材料,摆在办公桌上。

  “好了,我的大炮同志,冤枉你了。”陈司令员把喝水缸子递给他。赵大炮憨憨一笑:“我真渴的够呛。”一扬脖,缸子里的水一滴没剩。

  陈司令员望着赵大炮举动,试探性的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陈司令员试探性的问。

  赵大炮毫不含糊的回答:“我想回原部队!”

  陈司令员开始踱来踱去,赵大炮心急如焚。忽然,陈司令员一个急转身:“你一只胳膊能胜任军事主官吗?”

  赵大炮楞了,马上反应过来:“师长,能!”别看他表面粗心,但心眼可不少。

  “你该上蝎子岛了,看看海秀姑娘,人家可进步多了,不仅是北山县副县长,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蝎子岛乡乡长啦。海秀姑娘很有个性,说什么都不住在北山县城。除来县里开会,开完会,只要有船,她立马返回蝎子岛。”陈司令员话里有话。

  “那我回队的请求哪?”赵大炮生怕陈司令员不同意的要求,那不白跑一趟。

  “你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要同政委商量一下,然后上党委会进行研究,有了结果,上报军区组织部门,一个程序,一个程序走完。”其实,陈司令员早已同丁政委沟通过,并派人去东岛市组织部商洽,商调赵大炮回部队任职。然而,这些情况暂时还不能告诉自己最喜欢的部下。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性急的赵大炮最怕“等”字这个单词。

  陈司令员和声细语道:“你要学会等,等,就是离胜利不远了!”说完,从口袋掏出钱,冲警卫员喊了声:“让机关食堂做两个好菜,这是菜钱,中午我要宴请咱们的独臂英雄!”

  赵大炮见警卫员出去了,悄悄的对陈司令说:“我有一件私事,想听听首长的意见。”

  陈司令笑道:“一年多不见,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这可不是你的做派。”

  赵大炮把甘教导员临终嘱托以及想同战友遗属组建家庭的事,一五一十地向陈司令作了汇报。

  陈司令吃了一惊,没有直接表态,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反问赵大炮:“你这是怜悯和同情吧!”

  赵大炮自己也说不清,只想兑现甘教导员的嘱托。

  陈司令语重心长的说:“大炮啊,我是过来的人,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如果你因为同情怜悯,而和一个女人结合在一起,那不是爱情,那叫还情债!某种程度上,同情更像是施舍,也不是爱情。你以为默默为战友的嘱托付出所有,把自己扮演成感情的施舍者,对方就会因为同情而跟你在一起吗?”

  赵大炮听了陈司令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司令接着说:“你和唐海秀相爱几年了,听说,医院的安护士正在追你。所以,我搞不懂,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知道你是想兑现承诺,但爱情需要自由和空间,有时候同情者甚至被道德绑架,没有足够的空间和自由的,这样下去,感情也是不会长久的。因为同情一开始就没有爱,最多不过是可怜和感动罢了。没有爱的婚姻真的是一种折磨。爱情真的不是同情。如果没有希望看到爱,就放弃吧!否则,受伤的是自己和他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婚姻大事,需要自己做主,别人无权干涉,你三思而后行吧。好了,不谈此事了,吃饭去!”

  赵大炮被陈司令的一席话,搞的晕头转向,只好跟着首长向机关食堂走去。

  机关灶的食堂里,已陆续排起了人流长队,因部队刚进岛,暂无家属院,从司令员、政委,到一般团以上干部都没带家属。灶台上传出锅碗瓢盆的噼里啪啦声撞击吃饭人的耳膜,锅内的菜香味冲击着他们的胃口。

  陈司令员带着赵大炮走进食堂瞬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赵大炮的身上,犹如无数光束把他的脸照的通红。这里边有认识赵大炮,主动打招呼。也有不认识的,在窃窃私语,议论赵大炮哪只空荡荡的衣袖。

  “这位是独臂英雄赵大炮吧!”一位身材高挑,两眼炯炯有神的中年军人从外边走到赵大炮面前。

  “赵大炮,站在你面前是丁政委。”陈司令员介绍道。

  赵大炮马上立正,举起剩下的手臂行了军礼:“丁政委好!”

  “你的大名早有耳闻,陈司令员没少在我面前提到你,欢迎你来北山岛。”丁政委的一席话,听得赵大炮心里暖暖的。

  “丁政委,坐下来一起吃吧。”

  “不用,两年多不见了,你们战友之间一定有说不完的话,我不能影响你们叙旧了。”丁政委排队打饭。

  丁政委平易近人的举动,给赵大炮留下深刻印象。

  第二天,正好有艘登陆艇去蝎子岛给连队送给养,他告别陈司令员,登上老掉牙的登陆艇。它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面前,如同一块山舨,随波逐流。

  此时,赵大炮思念的情绪像长了翅膀,飞向自己战斗的小岛。四年多没坐过船了,一直在朝鲜大山里同美国佬周旋。如今又一次坐船,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面对眼前大浪,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肠胃不断的蠕动呕吐,如果再多几分钟,苦胆汁都快吐完了……

  三个多小时的洋罪,终于熬过去了。

  赵大炮抖起精神,背上背包、挎包,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当,独自走下了登陆艇。沿着布满鹅卵石的海滩,朝当年带领守备连战士盖的简易房子走去。四五级的海风,把他空洞洞的袖子吹得像个黄飘带,时起时落。

  赵大炮深知,临去朝鲜前线时,几乎没有像样的营房,干部战士住在简易的房子,帐篷、窝棚,四年过去了,不知如今有所改善吗?他的脚步迈的很大,摆动的很快,丝毫看不出他受过重伤的痕迹。他来到过去曾住的西浩村,竟然没遇到一个熟人。他沿着小道,向半山腰走去。

  突然,从一棵大树后边传出声音:“同志!你找谁?”

  赵大炮放慢脚步,对树后的人说:“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只见从树后走出一个十七八岁肩挎冲锋枪的年轻战士:“这位大叔,我没见过您。”

  赵大炮哈哈大笑:“一回生两回熟吗,说不准,咱们会成战友。”赵大炮的话,让小战士有点发蒙。

  “小张,你跟谁说话?”

  “报告,李代营长,是位残疾大叔!”

  李虎代营长没等听完,撒开丫子往这边跑来:“赵营长,可把您盼来了,让我们等的好苦呀。小张,这就是我常在你们新兵面前提到的特级战斗英雄赵大炮营长!”回国后,战士们为了尊重他,把中间的”小“字去掉了,大名成了李虎。

  哨兵听说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持枪礼。

  “老营长,把背包给我,我带你去您的老班底守备一连。”李虎接过赵大炮随身携带的行囊,乐呵呵的边走边讲。

  “小李,不!李代营长,怎么连里的住房条件还没改善。”赵大炮口一开,让李虎皮肤上起了疙瘩,他马上解释,我们也是刚刚进岛,没电没水,连队几乎是一个班一盏煤油灯照明。吃饭用水和日常用水,主要靠储存雨水生活。不过,比朝鲜前线的条件好多了,我们正在请示打井,解决吃水难的问题。

  赵大炮听完后,点了点头。俩人走到几处窝棚前,李虎敞开喉咙,把分贝放在最大位置:

  “同志们,你们看谁来了!”

  守备营的战士纷纷跑了出来,将赵大炮团团围住,围的那叫水泄不通,数十双摸枪的手把赵大炮的手紧紧的握在中央。单勇连长抢先说:“赵营长,我是天天盼,夜夜盼,终于盼到重逢这一天。”

  “赵营长,您不知道我多想您吗,生怕您……”耿战朝泪一把,鼻涕一把让新兵看了笑话。

  赵大炮风趣的说:“老子属猫的,一生有九条命,阎王爷不敢收留咱。咱们营从朝鲜战场回来多少人?”

  李虎代营长下达一个口令:“从战火中走出来的战士,自报家门,我先打头炮,李虎。”

  参加过朝鲜战斗的英雄们一字排开:李虎、单勇、顾小水、耿战朝、唐家宝……

  “报告营长,共二十一人。”

  赵大炮听道这儿,感到内心充满了悲哀,仿佛有无尽的沉重压在心头:“战友们!加上我和还在荣军医院住院的范宏连长,共回来23人。你们知道,我们出国作战时有多少人吗?整整500多人啊。”

  赵大炮的一席话,让在场战士深深的悲哀,像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得大家一时间喘不过气来,队伍中发出低沉的抽泣。

  赵大炮站在队伍前庄严宣布:“下面我提议,向那些在抗美援朝中为国捐躯的英雄致敬, 他们的精神永垂不朽?敬礼!”全体人员面向朝鲜方向致军礼!

  随后,赵大炮问起个人情况,多数表示还是独身一个。

  赵大炮关心的说:“你们年龄都不小了,该考虑一下婚姻问题。”

  李虎说:“老营长,都怨您没带好这个头。”话音刚出口,大家全笑了。只有单勇低头不语。李虎悄悄对赵大炮说:“单连长有相好的了,就等着吃喜糖了。”随后说:“单连长,你就承认了吧。”

  单勇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的承认:“东浩村的唐美玲。”

  赵大炮高兴的说:“好事呀,为什么还藏着掖着。”

  “老营长,您还没同唐海秀结婚哪,我不能抢在您的前头吧。”单勇找了一个适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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