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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田武史在昭和十四年(1939年)夏天时因脚伤回国,正是距离日美开战还有一年半的时候。虽然寺田为了恢复身体、回归社会,在东京家里持续锻炼,但据当时在鞘间家做女佣的村野绢说,在这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里,寺田曾多次造访鞘间家。

  “拄着丁字拐的中尉经常到家里来。教夫人弹钢琴。”

  柚木认为寺田与鞘间两人间有某种联系,就去拜访了位于国立市的村野家。村野绢坐在可以望见国立大学正门的廊檐下,如此答道。当时寺田还是中尉。

  “当时两人神态如何……”

  “那就不清楚了。一看到中尉来了,夫人就把我和仓持多祢支派到外面去了。”

  仓持多祢是另一位老女佣的名字。

  “为什么要把你们支派到外面去呢?”

  “老爷觉得在这非常时刻学什么钢琴,责备了夫人,所以我想夫人是偷偷练习的,也让我们不要说见过中尉。”

  “其间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没发生什么……不过最后学习钢琴这件事还是传进了老爷耳中。他挥着军刀,大发脾气,‘如今正是决定对米是否开战的非常时刻,你还想弹琴玩乐,这话你这军人之妻说得出口吗?’老爷虽说平素沉默稳重,但有时也会大发脾气,谁也挡不住……我们有时也会因为琐碎小事……”

  《虚饰之鸟》中也曾写过鞘间重毅的如此秉性。

  昭和十六年(1941年),开战那年的秋天,寺田就不再登门了,那之后不久村野绢也因为自身缘故辞职离开。之后的情况几乎都不知道了。不过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村野绢还去过三次鞘间家。第三次是在昭和二十年(1945年)三月的东京大空袭的两天前。村野绢那天虽然把田里摘的白菜送到了鞘间家,她至今后悔于此。两天后鞘间夫人把白菜送到墨田老家,遇到空袭,全家都死了。残酷的是,尸体烧伤得几乎只剩下手,丈夫鞘间重毅凭借无名指上的指环认出了妻子,将她安葬。柚木自己在《虚饰之鸟》里也写过这个哀伤的故事。

  “夫人虽然很年轻,却总是关心我们这些下人,真是位好人啊,我也不想辞职离开的。”

  村野绢抚着靠过来的孙子的头,此时突然想起来似的,“您手上有夫人的照片吧,要是还有多的,希望可以匀一张给我——”

  “夫人?你是说鞘间夫人的照片吗?”

  “嗯,葬礼结束之后,我向仓持姐要过夫人的照片,她说夫人觉得东京也很危险,想整理一番,却全都烧光了……前些日子,电影院里您手上是夫人的照片吧。”

  看来村野绢说的是玲兰照片的事,柚木告诉她那是另外一个人,“是吗,但是真的很像啊,所以我……又是因为老师手上拿着,所以我完全以为是夫人的照片。”

  村野绢那时因为是倒着看的,所以才看错了吧。而且玲兰和演员牧冈衣里子长得很像。村野绢看了太多牧冈衣里子演的鞘间夫人,所以才记忆混乱了吧——虽然这样想着,但柚木辞别村野家之后,对村野绢的话还是耿耿于怀。以防万一,就给秋生打电话叙述了事情经过,说想要借前几天的照片。秋生正好要去国立那边采访上周殉职的消防员家属,就说他会试着自己直接去拜访村野绢看看。


  “好像没错。要说这张照片里的女人就是鞘间文香……要真有如此相像之人还真想见一次,不过她比夫人略微消瘦一些,妆容的感觉也不一样,我甚至觉得夫人现在还活着——她是这么说的。”

  晚上九点到访柚木家的秋生,生气般地大声说道。

  “但是怎么会有这种蠢事——这张照片里的女人绝对是玲兰啊。”

  玲兰与鞘间文香,这两人只有一点相同,就是都在过去死去这一点。但除了这一点之外,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玲兰是中国人,但鞘间文香是日本人。”

  “等一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战败之前的玲兰真的在中国。她只是穿着一身旗袍,操着一口中国话罢了,不意味着这样的人都是中国人。”

  “不对,有证据——”

  “什么证据?”

  “就是爱铃。爱铃一定是在中国生下的。寺田和一个中国女人之间——爱铃隐约记得中国母亲。”

  “这样的话,只要鞘间文香在战时渡海到过中国,变成中国女人生活就好了……”

  “那不可能。我写作《虚饰之鸟》时调查过,没发现这种事,村野绢也作证说战时鞘间夫人在日本。”

  “也就是说,战时大陆和日本,两个相距甚远的国家之中,有两个女人顶着一样的脸——会有这种偶然吗?”

  “不对,如果……只是说如果,寺田武史在战前就爱着鞘间夫人的话,就不是简单的偶然了,我认为是必然。”

  一封信与夹竹桃花,再是钢琴——表面上,鞘间文香与寺田武史的接点眼下只有这三个。但是,与丈夫年岁相距悬殊如父女一般的年轻女人和单身男人之间要是有什么更加深入的关系……如果那叫爱情的话,而且如果那情感激烈到超越了在战前日本会被严厉追究的不贞之罪的话——去了大陆的寺田,由于没能忘却鞘间文香,沉溺于满洲偶然遇见的与文香极为相似的一张脸,也很自然。

  “但是,那种偶然……”

  “是啊,不过要是这照片里的女人就是鞘间文香,也就是日本人的话,你那她故意装成中国人的推理就说中了……”

  柚木学着秋生的样子,盯了一会儿照片中的脸,突然想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解开点十四字之谜了吗?我和万由子虽然也试了好多解法——”

  秋生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如果找到下句十四字的话,俳句,不对,也许就能知道和歌上句隐藏的某起杀人案的动机和被害人的名字了。”

  秋生凝视着照片里的脸,疲惫地说道。那一定是张把彼此不同的两个女人重叠在一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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