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起案件的证人是个叫村井昭一的二十二岁男人。村井是个在港口做卸载船货的杂役,和民夫一样,都是临时雇佣。

  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八时左右,村井在港口附近闲逛,被街娼搭讪。她是个日本女人,虽然年纪有些大,但是长得好看,又很便宜,村井就跟她走了。

  女人说了几遍“路比较远真不好意思”,走了相当长的距离,终于在外国人墓地前的上坡拐到了小路上,这次不断说着“道路很暗真对不住”,把村井带进了建在丘陵背面一小块开阔地上的简陋小屋。虽然觉得像是仓库,但里面铺着榻榻米,有女人在那里生活的痕迹。小屋没通电,女人把天花板——虽这么说,但不过是白铁皮屋顶——下架着几根房梁似的木材,其中一根悬挂下来的煤油灯点燃。

  女人生完火盆就开始脱起衣服,那时却听到屋外暗黑深处有脚步声响起,女人停下了手。有敲门声传来,不等屋里答应门就被拉开,出现了一个女人。她虽然披着外套,脖颈周围却露出红色旗袍领口。半张脸覆在白色披肩中。带村井进屋的女人,认出了进来的女人,脸色大变,急忙说道:“对不住,我有急事,三十分钟左右后再过来吧。过来途中有路边摊对吧,在那儿喝口酒吧。”

  她这样说着,把零钱塞给村井,把他推出了屋子。

  村井照那女人所说,回到了大路上,在路边摊上喝了大约三十分钟的酒,回到了小屋。壁板与门口之间的缝隙中泄漏出灯光人声。走近一听,有两个女声正在争执。一个女声似乎是中国话。果然刚才造访的女人是中国人吧,村井如此思忖道。操着中国话的女人不断狂怒地叫嚣着,日本女人不断重复着“你要干什么”。声音混杂了起来。看来似乎是两人吵到揪斗起来了。村井虽然在壁板夹缝中窥视,但缝隙太窄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只看得到人影随着声音不断起伏。村井试图找条能看得更加清楚的缝隙,那时里面的声音交锋愈发激烈,终于一声仿佛重物落地般的声音传了出来。

  “救我!”

  有日本话在喊叫,但是话未说完,突然就变成了似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呻吟声。呻吟声长长拖着,又戛然而止。屋子里吵架吵到最后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村井从门口冲进小屋里。他对腕力有自信。

  事情是在土间发生的。日本女人仰面倒在地上。女人背对门口站着,看到村井冲进屋来,两人俱是一惊,彼此隔着距离,呆呆望着对方。虽然煤油灯照得晦暗,但摘下披肩的女人面孔,清晰地留在那时村井的记忆中。

  过了一会儿,女人仿佛想起自己为何站在那里,丢下沾满鲜血的手握着的刀子,又急匆匆地拿起披肩裹住脸,从还在呆呆站着的村井身边冲了出去。

  村井终于反应过来,接近倒在土间、适才还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女人。鲜血不断从胸口的伤口中涌出,她已是奄奄一息。现在再叫人帮忙怕是来不及。村井一瞬间担心起自己可能会被怀疑,但这时终于想起前天晚上,有个黑帮分子在郊区被杀,有个似是凶手的中国女人正逃亡在外。

  村井冲出小屋,跑到岗亭。道路几乎只有一条,本以为能追上逃跑的女人,却没能见到女人身影。后来回想起来,村井冲出小屋时,女人还潜伏在小屋附近的暗处。她待等村井冲出后,就放了把火,恐怕已经顺着屋后的小路逃走了吧。

  等村井把巡警和医生带回来的时候,小屋已经陷入火海之中。这附近不靠近水。在刑警们赶到那里以前,他们只能坐等火势减弱。

  村井冲出屋时,煤油灯、火盆还没有任何异常,只能认为是那个旗袍女人再回来放的火。

  等消防队赶到的时候,小屋已经烧成灰烬。在余焰的照射下,白铁皮屋顶到处都是窟窿,平平地塌在地面上。女人倒在土间上似乎是件好事。从白铁皮屋顶底拖出的尸体到处都有烧伤的痕迹,面孔与躯干却几乎完好无损。吸入热量的身体在冬夜的寒气里,飘散着白烟。

  得到了村井的证言后,警方立刻叫来了两天前津上芳男被杀的旅馆的老板和住在津上家隔壁的中国男人。老板确认说她是津上最近常带的女人,中国人证明她的确是造访津上家的日本女人。

  村井清楚见过穿旗袍的女凶手。他记忆中的脸和玲兰连细节都符合。

  在这一点上,桥场的推理说中了。

  玲兰杀害了津上芳男后,在某处潜伏了两天,那一晚,她犯下了第二起罪行,杀害了另一个她无法饶恕的人。

  “这次被杀的女人,不知道津上前天被杀了吧?”

  那种可能性很大。女人家里没有电台,也没有订报纸,距离津上被杀的现场将近二里。

  听了荒木的话语,桥场沉默不语。

  “玲兰这次为什么不用枪了,应该还带着射杀津上时用的枪吧?”

  “也可以当作子弹已经用完了吧——”桥场郁闷地说。

  因为玲兰日语说得不好,所以警察认为可以简单开展搜查工作。

  但是那太过乐观了。

  警察一直没能掌握她的行踪,直到六天后,也就是跨年后的昭和二十四年元旦、前一晚的跨年夜里,接到报告说油壶有个疑似玲兰的女人纵身跳海。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