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李玉芳被突然推门进来的吴久顺和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头子今天发的是什么疯?怎么突然想起要回家来吃饭了?她不慌不忙地扭过头来,涂满黑泥的脸上,赫然瞪着黑白分明的像剥了皮的两颗熟鸡蛋似的大眼珠子。黑黑的脸上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只能从她说的话里去感受她的情绪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吃完了呢。你每天不都是在外面吃吗?今天怎么不吃了?再说了,你不是不爱吃我做的菜吗?你不是总嫌我做的菜太清淡,没有味道,不好吃吗?我怎么知道你要不要吃饭?”李玉芳的两个眼珠子像电灯泡一明一灭地忽闪着,一张一合的嘴里甩出一串串冷冰冰的话来。
“就算我不吃,你总不能见了我,都不和我打个招呼吧?就是不认识的人,见面也能点个头呢。”吴久顺的心里委屈得像个孩子,为自己和老婆相处得都不如路人而感到伤心。如果此时李玉芳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安抚一下吴久顺的沮丧心情,他的心情也许就能慢慢平复下来吧?“每天一回到家来,就看见你冷着个脸。我这心里是真不好受。”吴久顺脸上的笑分明是苦笑。
李玉芳如果是个聪明人,她就一定能看出老公此时的心情很不愉快,亦或者,她平时不是一直那么强势的话,就一定能体察到老公今天的表现比往日有所不同。“我怎么冷着脸了?难道我得跪在门口、双手举着拖鞋欢迎你回家不成?我可不是日本女人,我不是宫里的妃子,你也不是皇上,你哪儿来的毛病?看你这个人不怎么样,要求的待遇倒挺高的。”说罢,李玉芳又回过头来继续往脸上抹东西。吴久顺半晌没说话,她以为吴久顺这会儿应该离开自己的房间,出去像往常那样该干啥干啥去了,可看他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还站在房门口不动弹。于是,她一边忙活一边又说道。
“你看看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像什么样子?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买几套好点的衣服,留着在特殊的场合穿,你就是不听。今天在台上坐着时,我都觉得丢死人了。看你穿得跟农村人似的,衣服窝窝囊囊的,一点都不立整,还一脸的褶子,连胡子都不知道好好刮刮。真给我和你儿子丢脸。”原来李玉芳也憋着一肚子火呢?她把这一整天的不高兴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我都这个岁数了,脸上能没有褶子吗?”吴久顺苦笑着说。
“可也是,你三十来岁时瞅着就像个老头了,现在就更没法看了。”李玉芳轻蔑地哼道,眼睛却盯着镜子中涂满黑泥的自己的脸。她的脸上确实没有一点点皱纹,每天都做美容保养的她,脸上的皮肤薄得就像被吹得鼓鼓的气球的那层薄膜似的,相信稍微一戳就能爆炸。细嫩得吹弹可破的皮肤,给了李玉芳无比的自信,觉得自己别看岁数大了,也还是个颇具魅力的美女呢。看着这样的自己,她的心里一定在为自己感到抱屈吧?觉得自己这么美的一个人,却跟了吴久顺这么个丑陋又不会打扮的糟老头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我记得当年就有人说过,你嫁给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吴久顺还是一付好脾气的样子,用打趣的语气说话。
“你还知道啊?能找到我这样的媳妇你偷着乐去吧,是你们家祖辈积德才修来的福分。你看看谁家的媳妇像我这么能干,还这么爱干净?你看看你那些狐朋狗友们的家,哪个有咱们家干净?”
“人家不干净怎么了?人家自己住着舒服就行呗。”说到这一点,吴久顺心里就有气。李玉芳这种变态般的洁癖,完全是靠牺牲了做人的快乐而换来的。尤其她的积德论,让人听了极其不舒服。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如果都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话,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就不信住在猪窝里能舒服。你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你这一身的臭毛病。一辈子都是窝窝囊囊的。”李玉芳眼里和嘴里的不屑都一股脑地倾泄出来。她自己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伤人的地方,因为她这一辈子都是在贬低吴久顺的话语中过来的。现在有个名词叫PUA,说的就是一个人在语言和行为上对另一个人一直极力贬低侮辱,实施冷暴力,李玉芳就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赞美自己老公的话,不管他在工作上多么出色,取得了多么好的成绩,都换不来她的一句好听话。
“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那我就搬出去住吧。”吴久顺终于下了决心,把憋在肚子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明天就出去找个房子自己过,这个家的东西我啥也不要,我就拿着我的衣服和工资卡就行。好在咱们儿子也结婚了,以后不用顾忌他了。我走了,你也不用看见我就心烦了。”吴久顺说完就出了主卧的门,回自己住的次卧里去了。
李玉芳双手举在半空中,眼睛发直地瞪着镜子,半天没回过神来。吴久顺说的话她听懂了,可就是无法相信更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这些话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怎么敢?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对她说这种话?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种话?作为家中女王的她,这不是明摆着被她一直瞧不起的那个人给甩了吗?这真是不可理喻,无法相信,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事啊。她李玉芳不一直是他吴久顺心目中的女神吗?一辈子都卑躬屈膝的他居然敢反天了,敢不要她了。这还得了?李玉芳再也顾不上给脸蛋上抹黑泥了,急忙站起身追了出去。
吴久顺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东西,李玉芳一把推开门,一步跨了进来。
“老吴,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李玉芳平生第一次如此不顾形象地出现在吴久顺面前。她头上插着发夹,额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等于是把她这张脸完全彻底地暴露出来,使得她的脸蛋并不如有头发加持时看上去那么秀美,何况她脸上还涂着黑泥,乍一看一点都不美。纤细的身姿裹在臃肿的毛巾睡衣里,看上去也没什么风姿了。尤其她说话的语气早没了矜持优雅,透着一股气急败坏的狼狈感,此刻的她跟美丽一点都不挨边。
“就是这个意思。我明天就搬出去住。”吴久顺抬头看了李玉芳一眼,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你为什么搬出去住?你让外人怎么看你?又怎么看我?”李玉芳试图用人际关系来约束吴久顺。
“我都这个岁数了,不想再憋憋屈屈地活着了。至于外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儿。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没有人会在意我们家的事儿的。”
“你怎么就憋屈了?谁让你憋屈了?老吴你可不能这么埋汰我。我李玉芳哪里对不起你了?”李玉芳说着话竟委屈得哭了起来。
吴久顺停止了找东西的动作,不得不抬起头来。他无奈地坐到床上。那张床上的床单枕头都被李玉芳铺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他们两口子虽然分房睡觉,可吴久顺的小天地也在李玉芳的管辖之中,过分洁癖的她看不得家里有一点乱糟糟的地方。
“你不要哭么,搞的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都是我自己不好,虽然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无法适应你。与其让两个人在一起过的都难受,那还不如分开一段时间试试。”
“你说的好听,你肯定是在外面勾搭上别人了。我就说么,你成天的不着家,一出去就是一天不回来。你怎么可能不找别人?”李玉芳这会儿一点也不清高了,她竟然和所有女人的反应是一样的了。她认为大凡男人要离开女人和家庭,那就必是在外面有了新欢了。她喋喋不休地逼吴久顺承认自己是个负心汉,有了外心。吴久顺见说不通道理,就又开启了一言不发模式。主打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两个人吵吵了半宿,实在累的不行,就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吴永健早上还躺在被窝里时,李玉芳就迫不及待地打来了电话。懂点分寸的她还知道告诉儿子,不要给儿媳妇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她让儿子找个方便的时间回家来一趟,不过不要带儿媳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