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

  空旷田野两排房,

  初为人师进课堂。

  学生反映难听懂,

  教学改革进电厂①。

  注:①郓城电厂


  一、郓城电厂上课

  新婚没几天,开学日期就到了。那时寒假很短,只有两周。我乘上由济南开往荷泽的长途汽车,一路颠簸着摇摆着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行进,太阳偏西了,才到达郓城杨庄集中学。

  杨庄集高中是“文革”期间新建的一所学校,学校就坐落在公社驻地杨庄集村外的公路南边。在周围全是麦地的一块平地上,孤零零地坐落着两排四座瓦房,没有院墙,没有大门。我沿着一条通往校内的沙土路走进了学校。

  当晚安排我住进了最后一排,西边坐北朝南的一间教工宿舍里。王老师和我同住一室,大概有九平方米的一间平房。室内东西墙边紧靠墙角各按了一张单人床,南北窗前各放了一张课桌(办公桌),这就是我们的宿舍,吃、住、办公都在这间屋子里。

  王老师是本地人,有四十多岁,头顶脱发,为人和善,说话时两眼总是笑眯眯的。“文革”那年月,受社会不良影响,有些学生缺乏道德教养,对老师很不尊重,给王老师起了一个绰号叫“王老稀”。个别学生竟然敢当着王老师的面就喊他“王老稀”。王老师却毫不在意,只是没好气地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有时他就当耳旁风,装听不见就算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鲁西南人发音不准,把王老师叫成“王老稀”了呢。我还奇怪地问王老师:“王老师,你班的学生不叫你王老师,怎么叫你‘王老稀’呢?”王老师幽默地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说:“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孩子不懂事,没有教养,不给他们一般见识。”噢!原来是这样,这不是明目张胆地侮辱老师的人格吗?要不是我是新来的老师,我非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王老师教语文,我教物理。白天,我们各自忙着备课、上课。晚上息灯之后,我们俩就躺在床上拉家常。闲聊一些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事情和所见所闻,聊得疲倦了,翻过身去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庆幸遇到了脾气这么好的一位老教师。

  学校安排我教物理课,这对于大学数学系的毕业生而言,在知识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在中学时代我就偏爱物理,学习成绩也特别优秀。而且,在大学里还学过“普通物理”、“理论力学”和“电子管学”等物理知识。谁知,打开课本一看,都是一些实用物理常识。记得可能是“三机一泵”,有发电机、电动机、柴油机和水泵。值得庆幸的事,我在高中时参加过航海俱乐部,是轮机手,对四冲程柴油机有过接触。但是,课本内容只图实用,在理论上很不系统,可以说,知识上是支离破碎的。

  我既没有受过师范的专门教育和训练,没有教育理论和教学实践经验,也没有参加过有关的社会实践活动。使用这种教材,实在让我难以适用教学工作。教学伊始,四十五分钟的教学内容,我不到半节课就把它讲完了。学生们普遍反映我讲话太快,听不懂。我就嫌他们基础知识太差,脑子太笨。

  实际上,不是他们的脑子笨,他们是在“文革”中上的初中,学习期间都‘闹革命’了,根本就没学什么文化基础知识。相当于小学水平的学生学高中的知识,这让我怎么教?我想,既然课本上都是实用知识,那么就该让学生到实践中去学习。

  于是,我根据毛主席关于“教育要革命”的指示,向学校领导提出了“让学生走出教室,到郓城电厂去,理论联系实际,学习实用本领。”的教育革命设想。没想到学校领导会非常赞同我的意见,很快就开始实施了。

  我和班主任刘老师一起带领全班学生,背着铺盖卷步行二十余里到达了坐落在县城郊区的郓城发电厂,住进了机加工车间的二层楼上。白天,一部分同学跟着工人师傅到野外去架设电线;另一部分同学留在厂区学习安装照明线路。

  那时,架设高压线的方法还是很落后的。就说竖立电线杆吧,首先,用镐和锨刨出一个一边斜下去的深坑;再将横躺在地里的电线杆的根部用木棍撬进斜坑里;然后在电线杆的上部拴上三根粗麻绳和一根连着绞磨的钢丝绳。有一个人是总指挥,有两人推绞磨,有三组人分别拉那三根粗麻绳。总指挥手持吊绳,指挥大家把电线杆拉着慢慢地竖起来,再把它调整得垂直于地面,最后填土把电线杆固定好。

  在实践劳动中,我亲自看到了绞磨里齿轮组的传动作用,看到了树电线杆时的分力、合力和力的平衡问题,还看到了直线垂直于平面的判定定理的运用。社会实践真是个大课堂啊!在这里可以学到课本里没有的知识,还可以加深对课本知识的理解和应用。

  那时,我的工作热情特别高涨。白天带领学生跟随工人师傅架设电线干,晚上就在车间里给同学们讲解电学知识。我年轻时,有时胆子也很大。在讲安全用电时,竟敢站在木板上用一只手捏着带电的一根火线,另一只手拿着验电笔演示给同学们看。我还利用车间里的废料,制作了一些土教具,给学生们做电学演示实验,记得最清楚的是电磁感应实验。

  “电老虎”的说法一点也不错,一不留神就会出危险。记得,有一天下午我指导学生安装照明线路。有一组学生安装完毕后,让我去检查验收。我一一作了质量检查,然后我亲自接上火线,推上了电闸。电灯泡一下子都亮啦,一个个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站在不远处的学生们高兴地欢呼了起来。可是,我感到灯泡的亮度有些异常。没等我反应过来,紧接着事故就发生了。砰!砰!砰!灯泡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我慌里慌张地拉开闸刀开关,几乎把我吓懵了。

  幸亏我考虑到安全问题,要求学生们离得比较远,没有造成人身伤害事故。倘若学生们在灯下观看,肯定会炸伤他们的眼睛,那我的罪责可就大了。原来,在屋檐下的铡刀开关连接的是动力线,我却把它当成了照明线。我做事向来仔细认真,这次却犯了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误。这件事让我真正地知道了“电老虎”的厉害。

  下厂教学任务完成之后,回到学校教学工作就轻松多了。那时中学是四年制,高中只有两个年级,这所新建高中一年仅招两个班,全校总共四个班。我教两个班的课,一周只有八节课。

  教学任务很轻松,可是,越闲越觉得日子难熬,特别是在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一到周六下午,本地老师都陆陆续续地骑着自行车走光了。只剩下我们三个外地人,除我之外,还有家是曹县的外语教师杨华(化名)和家是济南的生物教师张兰英,他(她)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文革之前,他们都在郓城一中任教。文革前每个县也就是一两处高中,文革期间学校膨胀式大发展,社社(人民公社)都成立了高中,于是,就把他们从县城派到公社高中里来了。

  杨华老师文革前教过的学生多,熟人也多,每到周六或周日他就到公路对过的杨庄集卫生院去,去找大夫和护士们玩。学校里只剩下我和张老师,她住在东排平房,我住在西排平房,学校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学校没有院墙。夜幕降临,孤零零的两排瓦房淹没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之中。村落里不时地传来犬吠声,旷野里远处的鬼火时隐时现,让人倍感孤独和凄凉。


  二、春游到梁山

  夜里独自一人住在这荒凉的校园里,关上两扇木门,插上插销,躺在床上。不由得思念远方的亲人,孤单一人流落他乡的凄苦油然而生。…“我要有个家!”心里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先和妻子团聚,再把老人接到身边,让他们也享几天福。”可是,又一想:“家安在何处?何处才能安家?…”听说济南市革委下达了红头文件,要向偏远地区疏散三十万人口,把那些有“政治问题”的家庭统统迁移到农村去。在这种形势下,我要求调回济南,这不是逆水行舟“顶风而上”吗?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了,鲁西南平原披上了绿装,学校决定组织全体师生“拉练”,顺便到梁山县城去春游。全校师生背着背包沿着公路步行四十里左右来到梁山县城,住进了梁山一中。

  午饭后,我也顾不上休息,兴致勃勃地参观了梁山一中的校园。学校占地上百亩,大大的院落,高高的围墙,具有四百米跑道的运动场,带廊檐的标准教室一排排的整齐划一,学校食堂的餐厅好像是个大礼堂。学校里绿树成荫花草遍地,环境优美。走出学校大门就是直通济南的公路。多么幽美的农村中学!

  我大学的同学赵克友就在附近的梁山五金厂工作。晚饭之后,我找到了赵克友同学,他住在厂门口旁边的一间六平方左右的低矮的旧平房里,室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旧课桌和一把旧椅子。我坐在椅子上,他坐在床上,两人交谈了好长时间。其中,我提到想在梁山一中安家的想法。他很不赞成地说:“济南是省会城市,你爱人又在济南,何必不想办法调往济南去呢?梁山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好的?贫穷落后,我还想调走呢!”我心想,我何尝不想调回济南?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第二天我兴致勃勃地和学生们一起去登梁山。梁山是“水浒”中英雄好汉的集结地,在全国妇幼皆知。我赞赏历史上这些英雄人物,借春游的机会想亲自看看梁山寨遗址。据当地老师讲,过了黑风口,再登上另一个山头就是梁山寨遗址。所谓“黑风口”,就是一个马鞍形的山谷。我们兴冲冲地登上一个山头,穿过黑风口,又登上另一个山顶。山顶上杂草丛生,没有树木,光秃秃的十分荒凉。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旧墙茬子,这或许就是梁山寨的遗址吧?一阵阵春风迎面吹来,瞭望古城山水,感慨万千,触景生情写诗一首:

  上梁山

  横跨黑风口,跃上梁山寨。寻觅英雄处,相报江山改。

  谁知杂草处,唯见墙根矮。英雄何处去,春风阵阵来。


  19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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