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一次谈女朋友

  一九六八年,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号召学校复课闹革命,我们又回到了学校。可是,没上几天课就又乱套了。同学们由于长年东跑西窜已是心猿意马,再重新坐在教室里,学习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学知识,已经坐不住了。另外,受极左思潮的影响,不少同学觉得,这些抽象的数学知识离工农生活实践太远,学了也没有多大用处。于是,班里部分好学的同学就自发组织起来,跑到胜利油田去学电子计算机去了。

  听老师说,全省当时只有两台电子计算机,一台在济南火车站,一台在胜利油田。那时,我们计算班(专门组)用的是手摇计算机,每人一台,就算学习条件够好的了。说起来有点可笑,堂堂的山东大学只有一台电子计算机模型。现在多数城市家庭都有计算机,而且连小学生都会操作计算机。而那时我们数学系计算专业的学生,却连真正的计算机都没有见过,真是可怜至极!可见,文革期间我国的科技水平有多么落后!

  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学校又陷入了无政府状态。有一天,我高中时的一位女同学李祺华,从她就读的山东医学院(现山东大学西校区)来找我玩。在交谈中,她告诉我中学的同学孙美云已经结婚了,爱人是山师毕业的,是她的表哥。听到这一消息,对我而言丝毫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心里很平静。因为,自一九六四年学校里政治思想教育抓得很紧,再三强调重点大学的学生在上学期间绝对不能谈恋爱,更不能结婚。当时,我担心同学之间疑神疑鬼,怀疑我谈恋爱。因此,从此就逐渐地不与孙美云同学书来信往了。

  我与孙美云同学仅仅是要好的朋友关系,保持通讯来往,并非恋爱关系。我也曾在信中追求过她,但是,她却措辞婉转地谢绝了我。说是她的(政治)条件不好,配不上我。我想,可能是人家嫌我是农村人,家境贫寒,土里土气的,看不上我吧。因此,我一直把对她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心想,如果有缘分的话,就等我大学毕业再向她求婚吧。

  谁知,‘文革’带来的动荡,毕业时间的推迟,一个女孩子那时谁能等到二十五六才结婚?我想,我只能把这个过去曾经有过的美好向往,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底,让它成为一种美好的回忆吧!从此之后,我便开始考虑个人的恋爱婚姻问题了。

  家乡的大姑给我介绍了她村上的一位民办教师,她个子比较高,身材丰满,留着短发,大眼睛,白皮肤,性格开朗。一开始是书信来往,暑假里她主动到我家里见了一面。我的母亲当时是村里的接生员,正巧那天有接生任务还没回来。我就与她交谈了家里的基本情况,无非就是家庭成员和家庭出身什么的。她落落大方,心直口快,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母亲完成接生任务之后,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中,为未来的‘儿媳妇’做饭。记得母亲做的是面条加荷包蛋,这对于我家而言,就是最好的饭食了。吃过午饭,我一直把她送到村外回家的路上。后来我听说她在回家的路上呕吐了,老疑心我母亲接生的手不干净。这件事我听说之后,心里非常懊恼。我母亲忙里忙外地伺候她,结果还怀疑我母亲的手不干净,太伤我的自尊心了!

  开学后不久,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在信中提到“听说你家不是贫农,而是富裕中农。”看到这里可把我气晕了。心想,什么富裕中农还是贫农?这分明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确实,村上有的人家嫉妒我们家,竟然有人背后还说:“他家是什么贫农?贫农能够供两个孩子上大学吗……”这话真让人啼笑皆非。解放了,不是穷人翻身得解放了吗?穷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上大学呢?再说,大学是有钱就能上的吗?他们哪里知道,是人民助学金为我们姊妹仨上学提供了资助。也难怪他们会这样说,那时消息闭塞,农民根本不了解城里的事情。说难听的,是愚昧无知造成的。

  当然,据老人讲,我家在解放前也曾经富裕过。不过,自从我父亲遇难后,家境就一天不如一天地败落下来了,到土地改革前我们家已经很贫穷了。怎么会划成富裕中农呢?想到这里,我气愤不已,立即给她写了回信,退回了她的相片,明确表示断绝恋爱关系!心想,人家怎么说都行,我都能忍受;我的女朋友竟然也随着这样说,太伤我的自尊啦!

  后来,听说她为此事一直后悔不已,不该听信村上人的那些闲言碎语。她还托她的妹妹(她妹妹和我妹妹是安丘卫校的同学)找我妹妹说和,想恢复关系。我这个人从小就天生倔犟,说到做到,从来不朝三暮四。从此,就彻底断绝了与她的一切交往。


  十五、约会四里山

  实际上,我大姐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我的这门亲事。她说:“你将来又不回家乡工作,找个农村媳妇很不合适。”我还振振有词地说:“我看你是忘本了。怪不得人家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不愿回家乡呢!’咱不就是农村孩子吗?找个农村对象有什么不好?”真想不到,连农村民办教师都怀疑我家庭出身有问题。可见,当时人们的‘阶级斗争’观念有多么强!那个年代‘家庭出身’,对一个人的前途命运来讲,影响是很大的。

  大姐一直关心着我的恋爱婚姻问题。她那时在济南第三医院工作,想给我介绍医院的护士,我没有同意。我想,我本身就是个“臭老九”,再找一个“臭老九”,臭上加臭,这辈子政治上还能翻身吗?找农民未成,我决定找工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么!另外,我的家庭条件差,找一个家庭条件也差的,就不会嫌我家里穷了。

  我大姐在三院的一位邻居是郭同经大夫,他擅长治疗癫痫病,在济南有一定的名气。大姐托他给我介绍了一位济南化肥厂机修车间的工人齐玉梅。我想,大姐和我身在他乡,举目无亲,能找一个省城的工人就算不错了。因此,我表示同意见面。

  三院的职工宿舍是排列整齐的一排排平房。房外有个小厨房,进门就是‘客厅’。我推开郭大夫的家门,心里有些发慌,打了声招呼就坐下了。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身材苗条,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留着两条长辫子,头发有点发黄,穿着十分朴素。她性格开朗大方,我们一见如故,谈得比较投缘,也没有说多少话,她就约我第二天去四里山玩,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就欣然答应了。

  我们的约会地点定在济南八一广场(在现在的八一立交桥东北方向,广场早已不复存在)。第二天,我按时乘车来到八一广场,顺着英雄山路向南望去,只见齐玉梅身穿素花上衣,下穿蓝裤、布鞋,身后飘着两条长辫子,轻飘飘地向我走来。

  四里山山脚下有一片翠绿的苗圃。我们并肩穿过苗圃,一前一后攀登四里山。在一个上崖的地方我伸手拉了她一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拉女朋友的手。在那个年代,男女之间是不能轻易拉手的。在四里山上我们闲逛了一会儿,在一棵松树下坐了下来。我们欣赏着四里山的美景,互相介绍着自己的一些情况。谈了一会,她说:“我家就在马路对过的二七新村,很近。到我家里去坐坐吧!”我正好想进一步了解她的家庭状况,就一同下山来到了她家。

  他家七口人,住两间平房,显得格外拥挤,里间里放着一张破旧方桌,和两把旧椅子。他家里有二大爷、兄弟姐妹五人,看样子家庭十分困难。这倒是符合我的心愿,贫困的家庭条件,工厂的工人,这两条正符合我的择偶标准。我未来的丈母娘见到我眉笑颜开十分高兴,热情地接待了我,亲自做炸酱面共进午餐。

  从此,我真地爱上了她。我把她给我的相片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每天睡前总是悄悄地拿出来偷着看一会儿。我在上铺,也无人发现。那时,我有一个梦想:大学毕业留在济南当一名工人,既可以改造资产阶级世界观,又可以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夫妻双双是‘工人阶级’该多好啊!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阅历的增加,我的理想也随着变得现实了。想当数学家的理想成了泡影,当数学计算工程师那是“臭老九”,还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吧!

  终于盼到毕业分配的文件下达了。转达文件时,工宣队特别强调分配的基本方针,那就是“四个面向”: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滩涂,面向基层。我们数学系的分配方案是:少数人到天津、沈阳、洛阳、丹东等中央直属的厂矿企业和研究机关,多数人留在山东。而留在山东省的同学需要先到部队农场去劳动锻炼,劳动锻炼之后再进行第二次分配。

  我把分配方案告诉了玉梅,经两人商量,基本意见是留在山东。当时的学校革命委员会号召大家响应党的号召,到农村去,到基层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是一个农村考出来的穷学生,是人民助学金把我培养出来的,我没有理由不服从学校的分配。

  我明确表态,向雷锋同志学习,党叫干啥就干啥,坚决服从学校分配。我如愿以偿留在了山东,先去6167部队农场去劳动锻炼。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熬到头了,从此生活上就可以自立了。临行前,我到济南化肥厂找到女友齐玉梅,我们一起到王舍人庄照相馆合影留念,把恋爱关系基本上确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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