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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今天陷入了两难的境界。他已经攒出了一笔钱,足够给自己的老婆买三金(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的钱。他知道老婆很看重这些东西,可他结婚时穷得分毛没有,什么东西都没给老婆买过,以前他对这种事不以为然,觉得那玩意有没有能咋地,那东西又不能吃。现在他可知道了,那是男人给女人的爱情信物。再者把自己的老婆哄好了,并且把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那才是男人家的面子呢。他这阵子的苦干为的是啥?不就是要让自己的老婆也能在人前炫耀一把吗?小姨子就要结婚了,天天得得瑟瑟、趾高气扬的炫耀自己的婚房和即将到手的三十万彩礼钱,把个冯秀萍眼红得哭了好几回了。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冲着张明发过好几次火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命苦,跟着张明好饭没吃到一口,好布没穿过一丝,现在眼瞅着三十岁了,连个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冯秀萍这样的哭闹,这要是搁在以前,依以前张明的脾气,非两句话就怼得冯秀萍哑口无言、大眼瞪小眼不可。只要一句你自己乐意的,谁逼着你结婚了?就能把冯秀萍全部的怨言都通通塞回到她自己的嘴里去。现在的张明可不会再这么说话了,面对老婆的怨言,他默默地听着,看向老婆的目光,满满的都是同情。身为女人,老婆跟着他张明确实冤得慌。他张明不但无房无车,就连普通女人结婚时都能有的三金戒指,他都没给老婆买过。
现在看老婆又一次牢骚满腹,他先是赶紧把兜里的几千块钱都掏给了老婆,这是他留着准备进货的钱,既然老婆不高兴,就先给她吧。进货可以找他的朋友去借钱。当然他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存款折上已经有几万块钱了,可他舍不得把那些钱取出来用。照理这些钱应该都交到老婆手里,只是他还嫌太少了,他想攒得更多些时,再给老婆一个惊喜。他预备着给老婆买好三金,然后在她十二月末过生日时送给她,同时再献上存有几万块钱的存折,老婆得了这些意想不到的东西,肯定不知道得多高兴欢喜呢。一想到老婆开心到喜极而泣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浑身发热。他望着老婆搂着孩子躺在床上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把存折给老婆,至少能让她暂时不再怨气冲天了。就在这个档口,他的朋友小六给他打来了电话。“哥,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事儿找你。”张明立刻放下生气的老婆,跑步出门去了。
小六是个很老实的人,打小就一直跟着张明混,张明指哪儿,他就打哪儿,好像他自己没有脑子一样。他本来可以在农村里跟着父母种地过日子,就因为想跟着张明出来闯荡才离开农村的。如今也有二十五、六岁了,还没混上个媳妇呢,他可没有张明的一张巧嘴能说会道能哄人,他人很木纳,不擅言辞,平时见着个女的就羞得满脸通红,指望着他自己去找对象,怕是比登天都难。他父母一直催他回家相亲结婚,他就是不肯回去。连张明都担心他再这么瞎混下去,怕是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了。
在楼下不远有个不大的小广场,上面孤零零的有几个锻炼器材,因为天冷没人来,也没专人管理,器材都破烂不堪了。小六就在冬日夕阳下,顶着瑟瑟寒风在那里等着张明。他个头不高、长得瘦骨伶仃的,头上歪戴个黑棉帽子,帽檐下露出来的头发都是灰色的,那是干活时沾上的泥灰,头发丝硬得像刺猬的刺,根根直立。他身上穿的就是干活时的工作服,上面的泥点子清晰可见,领口、袖口和前大襟都黑得能照见人。他这副邋遢、窝囊的样子,别说女人了,张明看了都觉得恶心。
“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啥味呀?就算现在天冷了,你也不能总不洗澡吧?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张明劈头盖脸就说道。“瞅瞅你那衣服都啥色儿了,还好意思穿出来?”
“这两天活忙,我这不没倒出空来吗?”小六边说边向左右扫看着。见跟前没有人,他才放下心来。“哥,我这事儿只能找你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活不成了。”他一开口就是这么急头白脸的,让张明措手不及。
“怎么了?你出啥事儿了?你跟人打架了吗?”张明吓了一跳。
“不是,我能跟谁打架?我这是、我就是——”小六突然又语塞了,他吞吞吐吐地犹豫起来了。
“你怎么还墨迹起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功夫陪着你。”
“这个——这个——”小六呲着满嘴黄牙,一脸哭不哭、笑不笑的表情。
“瞅瞅你这熊样,越活越回陷了。”张明打心眼里看不上小六这个窝囊劲儿。一时间竟然在心里想道,这样的人一辈子都结不上婚更好,省得把不好的基因一代代地传下去。“你快点说,别卖关子。”
“哥,我昨个去医院,才知道我得了病。”小六语速慢得惊人,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吐。
“啥病?严重不严重?”
“这个——这个——”小六又故态复萌,把张明的耐心都给磨没了。
“你再不说我走了。真气人!”张明几乎要发火了。
“是那啥。我得的是那啥病。叫什么,什么油。哎呀,我记不住那名字。就干脆跟你实说了吧。我前一阵子,找——找了几个——几个女的,完事儿就那啥了。然后就那啥了。”
张明总算听明白了。敢情这么老实的小六居然也找过那种女人了,而且还染上了病。
“你有没有去化验血,查一查是不是艾滋病。要是得了那个病就没救了。”张明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可知道那种病有多恐怖,得上了就没救。
“不是。大夫说就是、就是性病,还有救。”小六灰突突的脸蛋竟羞得通红。
“那你就赶紧治病啊,耽误不得。”
“是啊,可我这不是、不是没钱吗?”敢情小六是来找张明借钱的。他大概知道张明这阵子一直苦干加实干,手头上应该有点钱。
“你明知道我有老婆孩子要养,还找我借钱。我哪儿有钱啊?”张明没好气地说。“你也在上班,你不可能一点钱都没有,你挣的钱都哪儿去了?”
“哥,我的钱都被那几个娘们给黑去了。我离开资还早呢,我手里的钱就够吃饭的,看病的钱是真没有。哥你就帮帮我吧。我开资就给你。”小六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张明于心不忍。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张明嘴上虽然硬气,心早软下来了。就算小六不张嘴借钱,他也不会一毛不拔的。
“说吧,多少钱?”
“大概得五、六千吧。”
“这么地吧,我给你拿一万。多余的钱留着你吃饭用。”
小六一听这话,立刻高兴得感恩戴德、点头哈腰的。张明于是领着小六去了银行,从卡上取了钱交给他。临分手他又像个大哥哥似的嘱咐了小六一番,告诉他做人得有正事儿,干正事儿,以后千万不能再跟那种女人瞎扯犊子了。小六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去了。
回到家来,张明对冯秀萍更加殷勤备至,一边巧舌如簧地哄着老婆,一边转着磨磨地找活干,把衣服洗了,地擦了,还把饭菜做好了。他这一番表现,把冯秀萍满腔的怒火给浇灭了,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加上张明高超的床上功夫,在夜里把冯秀萍伺候得心里别提多熨帖了。当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张明身边时,她又不再羡慕自家妹妹的婚事了。有什么呀?妹妹嫁个有钱人是不假,住大房子、开好车是不假,可那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若论身体上的快乐,妹妹不见得比自己得到的更多。那个吴永健也许远不如张明好呢,谁知道?
“老公,你现在咋变得这么好了?又能干活了,又能挣钱了,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好了。跟以前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到底是啥让你改变的?”冯秀萍贴着张明的耳朵说。
“都是因为你这个人太好了呀,老婆。我要是还像以前那么混蛋,我就太不是人了。”张明由衷地说。“老婆,你不要发愁,咱们俩的好日子在后面呢。只要好好干,咱们很快也会有大房子、有车的。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就是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别人都是瞎扯淡。对谁好,都不如对自己的老婆孩子好。你和儿子就是我最亲的人,我以后就是为你们俩活着的。我要好好为你们俩奋斗,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张明的这一番表决心,把冯秀萍感动得痛哭流涕的,两口子紧紧抱在一起好半天没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