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腰鼓队里
五年级历史课的任课老师是孙雪宏老师,听说他是山东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在我小学毕业后不久,孙老师就被调到国务院外交部去工作了。他讲的课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我很喜欢听他讲的历史课。那时,我是五年级一班年龄最小个子最矮的一位学生,就坐在教室最前排的教桌旁。当时,学生平时考核学习成绩刚刚引进了前苏联的“五分制”。
记得有一次,上课铃声刚落,孙老师问过“同学们好!”接着就提问:“鸦片战争发生在哪一年?鸦片战争的历史意义是什么?”隔着教桌老师探着身子伸手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个问题由郭兰科同学回答。”我心里慌得砰砰直跳,什么是“历史意义”?我也不懂。站起来就紧张地回答:“鸦片战争发生在一八四零年……”我把老师上一节课讲的主要内容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孙老师说:“郭兰科同学回答得很全面,遗憾的是所答非所问,记3分。”(5分优秀,4分良好,3分及格。)后来,我听同学们说,孙老师在背后里夸我了,说:“这个孩子脑袋瓜太好用了,记性特别强,将来一定有很好的发展前程。”
或许孙老师跟学校领导说过什么,自那以后我受到了学校的特别关注。第二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就加入了少先队,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当时参加少先队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一个班一次只发展几个少先队员。
提起加入少先队,不禁让我想起一段伤心的往事。那是在小学四年级时,学校里首批发展少先队员,我与钟金亭同学各方面的条件基本上是一样的,而且学习还比他稍好一些。可是学校发展了他,而没有发展我。这件事极大地伤害了我的幼小心灵,气得我回到家里像疯了一样大哭了一场,痛骂了校长崔德桐一顿,说他偏心眼,办事不公道。心里一直嘀咕:“不就是我没有爸爸么,不就是他爸爸是村长么!这不是明明歧视人吗?!”
现在我不但入了少先队,而且学校腰鼓队也把我选上了。当时,大朱了小学是一处规模较大的小学,有学生六百余人,一共选拔腰鼓队员十二名,平均每班只一人,我被选上了,心里感到特别荣幸和自豪。
我从小做事就特别地认真,学练打腰鼓也不例外。每天课外活动我就早早地提前到达操场,等候其他队员的到来。腰鼓队的教练是六年级一班的一位女同学,她大我几岁,人长得端庄秀丽,落落大方,头上扎着两条辫子,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笑两酒窝,可能是从大城市里转学来到农村的吧,打扮得有些洋气。按现在的说法,她就是名副其实的校花。她耐心地边讲边示范,我们边听边练。由于大家勤学苦练,很快就掌握了基本动作。为了上街表演的需要,教练还教给我们一些花样式打法。
春节刚过,大朱了村组织了一支秧歌队,准备走街串巷到各村去演出。表演的节目有扭秧歌、打花棍、打腰鼓和踩高跷等。我们腰鼓队里只有五个女生,男女串花少一个女生,教练看我个头矮,就叫我男扮女妆,充当女生。我家住的胡同里西邻居是我的四奶奶家,四奶奶家的小姑和我差不多大。我跑到她家借了一套小姑的衣服,在学校化妆后,胖乎乎的脸蛋,头上扎上白毛巾,还真有点像女孩子模样。
听说大朱了村秧歌队要来小朱城村演出,村上的人都期盼着,特别是村西头我的那几个奶奶`、大娘,她们都想亲眼看看我的表演。秧歌队敲锣打鼓地进了郭家小朱城村,路过村西头,来到大街上,村里燃放鞭炮表示欢迎。秧歌队在当街打开场地后,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地表演了起来,节目表演得很精彩,村上的男女老少把场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声不绝于耳。
节目演出结束了,秧歌队敲锣打鼓出了村。兰业家大娘急急忙忙找我母亲询问:“怎么没看见咱儿子打腰鼓呢?”“没看见么?女队中最后一名就是他,男扮女妆!”我母亲笑着说。大娘有点着急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怎么不早给我说声?我找了半天,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四奶奶微笑着插话了:“这孩子平时不言不语,没寻思演啥像啥,不仔细看,还真把它当成女孩子了呢!”
往事悠悠,每当我回想起少年时代下河摸鱼、饲养燕雀、麦田里放风筝和打腰鼓那时的情景,心里就乐滋滋的,感到很甜蜜;每当我想起当年吃糠咽菜、受冻挨饿、遭人歧视的情景,不觉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正是这艰苦的物质生活和丰富的精神生活合成的“混凝土”奠定了我人生的基石。少年,人生最美好的时代!
八、青岛赶考
小学毕业了,到哪里去考中学呢?我们村离安丘县城二十五里地,那时交通十分不便,不管到哪里去都是徒步行走。母亲觉得我年龄还小,到安丘去上学有些不放心。我姨家在青岛,就投奔我姨到青岛去考中学吧。当时,像我们这么偏僻的农村,什么通讯设施也没有,消息十分闭塞,根本不知道安丘城里的中学和青岛市里的中学都是什么样子。当时我想,反正中学都很难考取,还是到青岛去考,考不上就算去玩了一趟。就这样,我背着一个两根带的小书包,带着点吃的和母亲筹借的五元钱就上路了。
当年,我村一起去青岛考学的一共有十三人,我们相约天亮就出发。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母亲一直送我到村外,站在村头目送我走远。我几次回头,都看到母亲站在村头没有回去,我索性不再回头看了。我们是从黄旗堡车站乘车去青岛,黄旗堡车站离我们村三十五里地,在村北方向。我跟随着同学们走啊走啊,过了一村又一村,怎么老是走不到呢?当时觉得黄旗堡离我们村太远了,快到中午我们才赶到那里,这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步行走这么远的路程。
黄旗堡车站是一个很小的车站,在铁道旁边孤零零地立着两间小房子,售票员在里间通过小窗口卖票,乘客在外间排队挨号买票。买票后就到室外场地去候车。检票口就是室外边靠近站房的一个栅栏门。现在恐怕在全国再也找不到这样小的车站了。
检票后,站上的工作人员让我们都站在白点线外边等候上车。听有的同学说,火车停稳之前,千万不要越过白点线,否则会让火车带起的旋风吸到车底下去的,有生命危险。我胆小,就悄悄的站到了同学们的后面,有他们当着我就不害怕了。
一会儿,火车鸣叫着吐着一股黑烟进站了,随着车轮喀哒喀哒地声响,地面在随着震动,我的心随着砰砰地直跳。哇!火车是这个样子啊!这是我一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个庞然大物。我来不及多想,就赶紧随着同学们上了车。坐稳之后,我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咣当一声,火车徐徐地开动了,随之车厢里响起了优美动听的音乐声。这美妙的乐声像清澈的泉水在我心中流淌,我的心随着音乐的旋律像飘起来一样轻松而爽快。望着窗外那蓝天白云和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野,心旷神怡,甜甜蜜蜜。后来我才知道,这美妙的乐声是广东轻音乐“步步高”。直到现在,每当我听到“步步高”的乐声,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映现出当年乘火车去青岛考学时的美妙情景。
那时候,火车开得很慢,大站小站都要停,停停开开,开开停停,傍晚时分才到达青岛站。我紧跟着同学们走出了站台,一阵清爽的海风扑面而来,街道上华灯一片,高楼林立,街灯闪耀,树影婆娑,商店的霓虹灯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好美好美的青岛,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人间天堂吗!从火车站走向台西区的路上,我一直在捉摸一个问题:高楼(当时四层楼就算高楼了)的楼梯建在什么地方?是这样建的,还是那样建的?怎么登上楼梯到各家去呢?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城市,我第一次走进你的怀抱,一切都感到新奇,如同进入仙境一般,美妙极了!
同学们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不觉来到台西区一个老乡家,记不太清了,这家可能是张桂兰同学家的亲戚家。记得,走进大门,过道的上方有一个大鸟笼,鹦鹉在笼子里飞来飞去,飞上飞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走进去是一个小四合院,院子里扯满了铁丝,铁丝上挂着一些洗过的猪肠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气味,看来这家是做香肠生意的。这家住的是平房,摆设简陋,居住拥挤。稍作停留,有人就把我送到了台西三路四十四号我的姨家。
离我姨家较近的有两处中学,青岛二十四中和青岛一中,二十四中最近,一中稍微远一点。我姨说:“青岛一中是全市最有名的学校,你就报考青岛一中吧。”“行,考哪个学校都行。”我毫无迟疑地接着回答。第二天我就去青岛一中报上了名,并借机在校内逛了一圈。
青岛一中漂亮极了!正对着校门是一幢二层教学大楼(初中部),楼的外墙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海风吹过,绿油油的叶片随风摇曳,整座大楼充满生机。走进校门,在楼前左侧有一个圆形水塘,水塘里有金色的鲤鱼游来游去。初中部教学大楼成U字形,开口向南,面对大海。楼前有排列整齐的法国梧桐树,楼东头南北方向是一个小礼堂,搂西头南北方向是学校图书馆和领导办公室。学校东部是四层的高中部教学大楼,学生宿舍和食堂。整个校园错落有致,从初中部教学大楼向南顺下坡走台阶下去,路右边有一个水塘,下面是运动场地,有吊环、双杠、平衡木和篮球场。南墙边有体育器材室和一个音乐教室。高中部大楼的南边是一个四百米跑道的标准田径场。青岛一中南墙外不远就是海滨。坐在教室窗前,一眼望去海湾的风景尽收眼底。倘若天气晴朗,碧海蓝天,远山近水,绿树红瓦,白云飘逸,好一幅美丽的图画。
考试的前几天我能干些什么?我三姥爷家也在青岛,三姥爷家的小姨只比我大四岁,人长得白嫩漂亮,是个中学生。考试的前一天,她带着我游览了栈桥和鲁迅公园,还到电影院看了电影“天仙配”。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来到青岛,处处都感到新鲜好奇,真的像进入了仙境一般。电影“天仙配”中仙女们在天上披云踏雾,翩翩起舞,七仙女飘飘然降落到人间,让我感到神乎其神。青岛,美丽迷人的青岛,胜似人间天堂!我早把考中学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亲姨看到我那玩疯了似的样子,便责怪我说:“庆(我的乳名),你来青岛是考中学的呢?还是来青岛玩的呢?”我低着头无言以对,心想:“我还真是想来青岛玩玩的。”
考试的前几天,我跟小姨玩了个够。可能是心理特别放松的缘故吧,考试那天我的头脑特别清醒,考试内容对我来讲也没感到什么困难。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作文的题目是“你长大了做什么?”我开门见山的写道:“我长大了当老师。…”把教师培养工人、农民、解放军等等各行各业的人才的功劳列举了一番,我羡慕老师,结尾:我长大了当老师。还真叫我说中了,这不!果真实现了我的夙愿,当了一辈子教师。
从青岛回到安丘老家,人家问我考得怎麽样,我一概回答:“考得不好。也就算去青岛玩了几天吧。”过了些日子,也不知谁说的,村里的人都疯传我落榜了。我想,反正中学很难考取,落榜也不是我一个。没什么关系!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没过几天我却喜出望外地收到了青岛一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村里的人听说后都愕然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全村去青岛考中学的有十几人,竟然只有我和张桂兰同学被录取了。而且还是青岛市最有名的中学!
“这是他爷(爸爸)的坟地风水好啊!要不,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走运?”村上有人开始这么传开了。真叫他们说对了!我爷的坟地确实风水不错,要不,三个孩子怎么一个接一个地考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