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康在家里仅仅过了一天祥和宁静的日子,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鲜花和掌声包围了,这让他人生第一回体验到当一名英雄的滋味。

  最先得知他回来的是家里的街坊邻居们,开始老康并没有太在意,一大早习惯起床后,和父亲去外面早锻炼,爷俩边散步边聊天。尽管老康没有穿军装,但是很快就被邻居们发现并围住了,很多和他们家关系亲近的老邻居拉着老康向他絮叨这一年多他爸妈煎熬过来的经历,说得老康是热泪盈盈,感慨万千。

  很快他这个一等功臣毫发无损地从前线回来的消息,就在他们的家乡马站区传开了,从区武装部到区委、区政府的领导,再到街道居委会、工青妇等等各种社会组织一波接一波地来他们家,用踏破门槛绝不为过。显然这是老康始料未及的,他原本只是想安静地在家里呆上几天,好好陪陪爸爸妈妈。当然他也清楚回避和躲藏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哎……这当英雄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康家所在的苍南县,县委和县政府领导高度重视,立即把老康和和其他几个战友回家探亲的消息向温州市委、市政府领导作了汇报,于是老康被县长刘晓骅派专车把他接到了县城,作为县政府的座上宾热情接待。

  提起刘晓骅县长,老康眼神里透露出敬佩的神色,他告诉我:“我们这位刘县长可不简单呐,你可以上网去查查,一定有他的介绍。他可是我们这个从平阳县分离出来的苍南县一位有着杰出贡献的好县长,我们都很敬仰他,你一定要替我提一提他,人要懂得感恩。”

  我上网一查果然了得,这位刘县长是五十年代毕业于乐青师范的温州本地人,1981年苍南县从平阳分离单独建县后,教师出身的他出任第一任县长。当时的苍南县属于标准的贫困县,正是这位刘县长大胆推动苍南改革,在当地掀起了风起云涌的改革浪潮,带领苍南人民改天换地,走上了快速发展的康庄大道。而老康家是随着他父亲谢炳孟转业回到故乡马站担任了副区长,开始了在家乡生活和工作的历史,而当时还没有苍南县,他们是属于平阳县的。1981年老康参军那年苍南县成立了,也因此老康家属于正宗的第一代苍南人,这一点他很自豪。

  谈起老山参战,老康告诉我,他所在的原平阳县,包括后来的独立建县的苍南县,就他们这一批1980年底入伍到原一军一师服役的就有 200 多人,其中分配到他们一团的苍南籍战士就有 150 多人。这其中除了1983 年底有部分战友退伍外,光他所在的苍南战友参战的就有75人之多,其中苍南牺牲的就有邱少绪、余振兵、王传希、雷衔彩、温怀荣、邱绍生等六名烈士,而平阳也有陈应球和池昌虎两名烈士,整个温州市共有十五名战友英勇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因此相比之下,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而自己能够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实在是幸运之神眷顾了自己,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和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相比。

  随后的日子里,老康和他的几名战友就开启了一生中记忆尤深的被鲜花和掌声和簇拥的历程,他们在温州市委的统一安排下,到工厂、去学校、去机关,甚至还去部队一场接一场地做报告。

  在温州市委大院,老康和几名战友收到了时任市委副书记刘锡荣的亲切接见,那一幕老康记忆犹新,至今他还珍藏着被领导接见的照片。不一会,一张那个年代很少有的彩色照片发到我的手机里,照片上的老康坐在沙发里笑容灿烂,胸前佩戴着两枚金光灿灿的军功章,一枚是参战人员纪念章,另外一枚是他的一等功勋章。望着俊朗帅气的老康,我的心里不禁涌上一阵自豪,毕竟咱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部队大院发小,还是初中一个班的同学,我真切地为拥有这样以为老同学而高兴,光荣属于我们的部队大院子弟,属于我们同时代的老同学,更属于我们共同曾经拥有过的人民子弟兵的军人称谓。

  老康显然对于家乡的领导特别崇敬,他又一次带着无比敬佩的口吻向我介绍这位刘锡荣副书记。

  刘锡荣长期在温州工作,曾经担任过中共温州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副市长、市委副书记、浙江省委常委、市长、市委书记等职。后陆续担任浙江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浙江省副省长、省委副书记、中纪委副书记、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而他的父亲刘英更是一名抗日名将,担任过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后牺牲在温州这片土地上,名垂青史的革命先烈。

  从1986年1月开始,温州市委、市政府组织包括老康在内的英模报告团,分成三个分团,深入到各市县区作巡回报告。当老康他们的老山英模报告团准备在全市开展巡回报告的时候,刘锡荣副书记亲切接见了报告团全体成员。

  当温州市武装部首长介绍老康说:“这位谢康生同志,是部队干部子弟,他父亲谢炳孟原来是我们南京军区守备一师的一名干部,1978年转业回平阳老家工作,出任马站区副区长。谢康生同志是家中的独子,在家人的支持下主动报名参军,并且放弃了组织上照顾他是独子,想要把他留在二线部队的好意,坚决要求上一线参加战斗。在老山作战期间,作为机枪连的一班班长,作战勇敢,战斗意志坚强。尤其是在著名的‘1.15’战役中,在最前沿的145阵地争夺战中,与排长吴恩光、战士岳明高三人一起掩护其他战友转移,坚守阵地,最后吴恩光和岳明高同志英勇牺牲,他是一个人活着走下阵地的,他受到过总政余秋里主任的接见,荣立一等功……”

  随着首长的介绍,老康依旧没有忍住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了下来,他实在忘不了那刚刚过去的硝烟弥漫的战斗岁月,难以忘怀一起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而今他好好地活着回来了,受到了家乡党组织领导的接见,受到了家乡父老乡亲的盛情欢迎和赞誉,而他的那些战友和兄弟们,却长眠在老山的热土里。此刻他泪眼朦胧地环顾着眼前的领导和首长们,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涌上心头,低头抽泣着。身边的几名报告团战友同样也是泪流满面,这场面深深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一起流泪。

  稍许老康恢复了平静,作为老资格班长和一等功臣的他,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敬礼!”,带领全体报告团成员向家乡的父老乡亲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刘锡荣副书记带头鼓起了掌,会议室里掌声飘过上空,回荡在万里晴空。

  接着老康和报告团的战友们,在市委大礼堂向全市各界干部和代表作了第一场报告,从而掀开了在温州全市上下轰轰烈烈的学习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弘扬老山精神的热潮。老康和他的战友们在老山热血报国的英雄壮举,与伟大的老山精神一起迅速传遍温州大地,他们所到之处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老康和报告团成员一次次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至今回想起来依然眼眶湿润。

  回忆起在家乡作报告的那些感人的场景,老康十分感慨地说:“那个年代老百姓的思想很淳朴,崇尚英雄的爱国情怀非常浓厚。我们每到一处人民群众都发至内心地爱戴我们,赞美我们。每一次作报告讲到战友牺牲的场面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掉泪和哽咽。而听报告的乡亲们也都跟着我们一起流泪,和我们一起高兴,一起激动,为我们的祖国喝彩。我们一路走一路讲,所到之处大家都把最最崇高的礼仪给了我们。说老实话我心底里一直是有愧疚感的,你想啊,要不是排长和明高战友以身作盾吸引了大部分攻占上阵地的敌人,把他们引入自己的坑道,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我哪会有今天站在讲台上给大家作报告,我被乡亲们称呼为英雄。尽管我一次次说,英雄都已经为国捐躯了,我们只是幸运地活着回来了。但是相比之下他们却再也无法享受到我们这一切庄严而隆重的待遇了,因此我总说告诫自己,我是代表那些牺牲的战友们活着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战士,这一点我心里始终是清楚而坚定的。”。

  说到这里,老康忽然诡异地笑着说:“嗨哥们,我还去过上海的大学做报告你相信吗?”

  是吗?我兴奋地追问:是哪个大学?你在温州,怎么会跑到上海的大学去做报告呢?

  老康淡淡地说:“嗨,我不是从小就生长在上海吗?那个时候全国都掀起了向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学习的热潮,到处都缺少做报告的老山战士。不知道我的情况是怎么传到上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联系到我们温州的,反正我是接到组织通知前往上海杨浦区的复旦大学给全校师生作报告的。后来我想,是不是和刘书记有渊源啊,一打听果然是的,他出生在上海,又曾经在南京军区的干部子弟小学读过书的关系。是复旦大学武装部通过上海警备区政治部,再通过我们军区的关系,找到刘书记,希望邀请一名老山战士去学校給全校师生作报告,刘书记想到我是在上海长大的,父亲又是原来上海警备区的干部,他觉得我去最合适,就安排我去了。”

  我调侃道:“哎呀,那个时候我崇明国营农场当团委书记,也正到处找战斗英雄做报告,就是不知道你在上海做报告,不然的话,以咱哥俩的关系,说什么也得请你来农场个团员青年做一场报告啊。”

  说到这里我忽然开玩笑道:“哎,你出场费贵吗?”老康瞪着眼睛怒骂道:“你个狗日的胡说什么呢?”我们俩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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