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108: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

 


(左图:八十年代我在北戴河的沙滩上。)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在我的心底永驻着一个春天。一阵春雨洒落在那些年青渴盼与期待的心灵。一阵春风吹在那些青年渴盼纯真善良、相知相惜的赤子之心。这是一个时代蜕变的开始,一种内心的茫然觉悟,使枯树上生出了片片新绿。当大多数人沉浸在伤痕文学时,那来自民间的异端之美。凝集十几年被压抑的激情,大无畏、个性鲜明、思想独立的青年们,开始为理想献出青春、自由和生命,寻找着新生命的延续。


那是一个三九天,北岛带着邵飞和我先去了黄锐家,他家是在新街口那一带,老式的小四合院。黄锐从一间很暗的小屋出来轻声对我的说:“我父母都在午睡,咱们说话小声点,没关系,进来吧。”


黄锐皮肤细嫩的像个女孩,眼镜特旧,两片镜片跟毛玻璃似的,有意思的是,大约25年后,也是和邵飞在798又一次见到他,眼镜换了,可镜片还是特旧,钢丝镜框上的烤漆几乎掉光了。黄锐的脸虽然苍白,却已然十分苍桑,一幅老革命者的样子了⋯⋯


 (右图:八十年代在我家楼下的天坛公园。左起:邵飞、呼鸣、小田田、北岛。)

我们在黄锐的屋里开始欣赏着一批他的新油画。伴着一股强烈的松节油味,一幅幅摆出他的油画给我们看。画的真有个性,真抽象,当时国内画抽象油画的极少。色块典雅极了, 高级灰。黄锐把我们送到小院门口神秘地说:“叶浅予要买我的画,我还没想好卖他多少钱呢。”

  

从黄锐家出来,邵飞说:“咱们去王克平家吧,他又做了一批木雕,特有意思。”我们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儿地到了新街口外小西天的北影宿舍。


王克平,有个儿有块儿,留着当时时尚的半长头发,他打磨着一个比真人头大的木人头。脸被痛苦的表情扭歪了,张着的嘴里塞着一个圆木桩。

 

门开了,进来了一位戴围脖儿的中年妇女。对我们点点头,王克平说:“我妈。”我脱口而出:“阿姨真漂亮”,王克平马上说:“当然,你看过《昆仑山上一棵草》吗?”我眼睛一亮说:“啊!是惠嫂。” “王克平,你怎么没当演员呢?”邵飞问。王克平一笑说:“我演过李勇奇啊!(样板戏中的角色)。”

(上图是部分星星画展的艺术家。下图左起:王克平、马德升、严力、曲磊磊、黄锐。)

一个北京的深秋,干冷。那天很晚了,我躺着看书,邵飞和北岛敲门进来,身上带着新鲜的冷气。北岛说:“小呼,邵飞说你爱吃螃蟹,她没舍得吃完,给你送螃蟹来了。”邵飞从包里递给我一只大螃蟹。我边吃,边看着邵飞冻得红扑扑的脸问:“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到哪去?”邵飞说: “我们去散步”。我说:“好像降温了,够冷的吧?”邵飞笑笑说:“还行。”北岛又从他的军挎里拿一本油印的A4大小,浅黄封面的书,封面上印着《波动》的书名,北岛说:“小呼,送给你一本我写的小说。”他俩走了,我躺在床上看《波动》越看越冷……。

 

夜里梦见了车站上那个老人,晃来晃去的那个铜纽扣……。那本油印的《波动》至今还在我的八一电影厂的老箱子里。

几天后,北岛又写一首新诗:     

 《雨夜》

 

    当水洼里破碎的夜晚

    摇着一片新叶

    像摇着孩子睡去

    当灯光串起雨滴

    缀饰在你的肩头

    闪着光,又滚落在地

    你说:不

    口气如此坚决

    可微笑却泄露了你内心的秘密

    低低的乌云用潮湿的手掌

    揉着你的头发

    揉进花的芳香和我滚烫的呼吸

    路灯拉长的身影

    连接着每个路口,连接着每个梦

    用网捕捉着欢乐之迷

    以往的辛酸凝成泪水

    沾湿了你的手绢

    被遗忘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

    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

    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我决不会交出你

    让墙壁堵住我的嘴唇吧

    让铁条分割我的天空吧

    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

    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唤醒记忆

(上图左起:朦胧诗领军人物:芒克、北岛、。下图为芒克在诗歌朗诵会上,朗读他写的诗。)

邵飞和北岛;黄锐和夏丽;芒克和毛毛,青春的风花雪月,也预示着血雨腥风的逼近。


由《今天》主办的第一届朦胧诗歌朗诵会,是在军事博物馆后边的八一湖举行的。虽然人海仍然是蓝色和军绿色,但是,年轻人开始热爱现代诗了,写诗,传抄诗,和朗诵诗,是当时的文化时尚之一。

 

那天去的人可真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据说是一半学生,一半便衣。我和邵飞也挤在较靠前的地方,看见台上有北岛、芒克、黄锐、大春、陈迈平、陈凯歌等,人人都带着历史使命般的神圣表情。朦胧诗,朗诵起来上口好听!就是麦克风的音色一般,不太清楚,只要能听清的,感动的我一阵一阵的流泪。泪水在风中是不留痕迹的,而斯情斯景却印刻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层中。 

(那时在文青圏子里的关键词:是《星星画展》和《今天》。)


109:军教片《坚守高云山》


(左图:我在军教片《坚守白云山》外景地写生。)

 在我沉浸在《白日梦》电影剧本的创作时,突然接到了厂里的命令,派我去赤峰,协助正在那里拍摄的一部军教片《坚守高云山》。硬卧票没有了,我第一次坐绿皮火车的软卧,缓缓地到达了赤峰市。


赤峰是当时全国卫生城市的典型,小小的城市,干躁的气候,干净到了每个角落,简直不敢让人相信。我们摄制组住在离赤峰较远的山下,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连队的营房里。整齐单调的平排房,高高的白杨树,每天清晨的起床号,这里的一切是陌生而熟悉的,恍忽中我又回到了254医院的广播室……


《坚守高云山》这部片子是由军教片的武惠民导演执导。摄制组独立开灶,有自己的厨师,伙食好极了,晚上还可以欣赏一部香港连续剧《警花出更》。

 

(右图:左起为李春田,呼鸣、李丙心、孙立新,在《坚守高云山》的拍摄现场。)

和我一个宿舍住的是化妆小五(昵称),人长的娇小娟秀,以前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几天下来我们就无话不说了。她开始向我诉说她的爱情新遭遇。她是爱上了《闪闪红星》中的红遍全国的男演员,一个刚刚入伍参军到八一厂演员剧团的新兵,她幸福地描述着他们相识的过程,动情之处,真是以泪洗面啊。我只是反复说,他比你小那么多,是不是能靠得住?再说现在你也是要先离婚呀……

 

有一天她病倒了,我陪她去赤峰看病,诊断结果是:怀孕二个月,妊娠反应。小五提前返回八一厂了,后来听说他们真的结婚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这个片子是够逗的,真是用小米加步枪的军事战术思想武装了头脑,硬是用这老套路敢编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军教片,没有现代战争意识,更没有什么高科技的想象力。几次我都有一大堆问题问导演:"咱们排这样的片子有意义吗? 有人看吗? 真是浪费军费开支!"武导总是微笑地回答:"大学生,不要以为你自己什么都懂?你打过仗吗? 一战二战的战场你见过吗?军教片是为了部队教学使用,不是对外放映的"。我心想,一战二战我是没见过,但未来的战争,谁也没见过啊!可以大胆想象啊……

 

(左图:我在加工特技的景片。小五返回北京前,把这顶遮阳帽留给了我。)

几天后,为了排一个敌军坦克进攻的镜头,不知从哪调来了几十辆坦克。几天了我们都沒什么事儿干,看到这么多的大傢伙,大家都很兴奋,我和孙立新还有几个战士,一起干了起来。我和小孙先用白色在坦克上勾画出迷彩的形,然后再用四个大桶调好的不同广告色,依次填颜色。夏日骄阳,广告色刷在热铁皮上,仿佛都能听到嗞嗞啦啦的声音,每个人谁都热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我的后背部全部湿透了……

 

午饭后我们又来到现场一看就傻了,画好的迷彩许多地方都出现了起皮拨落的现象。我摸着坦克烫手而光滑的喷漆,突然有了主意,记起当年在玻璃上画幻灯片时,为了防滑去油好着色,我是沾着肥皂画就曾解决过这个问题。于是,我找来了半袋肥皂粉和一瓶乳胶加上水再兑上水粉色,涂了一小片。经过一夜的时间和清晨的露水,一大早我就跑去看坦克的迷彩,哈哈哈,成功了!

(在那次的外景地拍摄空隙,我可真没少画风景写生。)

当时,孙立新的理想就是考军艺。一有空他就背着画箱,满山遍野地画风景写生。我也跟在他的后面画,我的色彩感觉从来都是较差的,跟着小孙画,提高了许多在理论上的认识。我们在一起写生,谈理想,谈艺术,谈未来,真是一段很纯粹的时光⋯⋯

 

1989年我出了国,他如愿考上了军艺。先后参加过第七届全国美展。和第八、九、十、十一届全国美展。曾获第九届全国美展铜奖,全军美展一等奖。后来,他考入了中央美术学院第一届博士生课程班。现任军事博物馆美术创作室主任。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协油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艺术家。用现在小孙的话来说:"我们俩给坦克刷完迷彩坐在山坡上谈的艺术理想都实现了"……


2012年我在今日美术馆办的《呼鸣向大师致敬》的个展上,三十二年后,我再次见到了孙立新和柴山林主任,我们是庆幸的。无论我们仨在天涯海角,各自还在画画儿,还在自己的创作中自得其乐。


【呼鸣油画作品欣赏】

《新八十七神仙卷一一呼鸣向大师致敬》(一)159 x121 cm x 13幅   布面油画 2012

《新八十七神仙卷一一呼鸣向大师致敬》(二)159 x121 cm x 13幅   布面油画 2012

《新八十七神仙卷一一呼鸣向大师致敬》(三)159 x121 cm x 13幅   布面油画 2012


**《油画背后的故事》锐评**

1:87神仙卷是一幅宽30cm、长292cm的线描手卷,而呼鸣将这幅作品等比放大而后重新创作,成为一幅宽1.59米,长16米的壁画式鸿篇巨制。在整幅画卷当中,呼鸣将87位神仙中的所有的男性形象代之以西方艺术大师笔下的40位经典女性形象。整幅画卷笔法精良、描摹细腻,题材取法巧妙,构思奇崛,而波兰壮阔,它表现了呼鸣做为一名女性主义艺术家,对自己、乃至整个女性社会阶层,在社会中所起到的作用、所扮演的角色、以及社会看待她们的目光、社会对她们提出的要求、给予的期待。她不断超越着艺术家本身的理论认知,从而站在整个人类的视角之下,审视着“女性”这一永恒的主题。


我们可以看到在"新87神仙卷"的第一组人物中,呼鸣向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艺术家波提切立致敬,她在维纳斯纯洁而柔美的皮肤上绘制了迷彩的图示,所有这一切都表达了她突破作为女性的小我,而对整个人类表达她的爱和关切。战争摧毁一切爱和美,而迷彩,这一战争的意象却成为爱和美之女神的无可剥离的皮肤,仿佛疤痕一般,令人心生殇痛的感喟。

答:似经典者,失,不似经典者,得。但,如果没有“我”,所有的经典,仅仅只是一幅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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