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到处静悄悄的。只有机关住宅院墙外的松江不知疲倦地流淌,夜航的轮船轰鸣的轮机声和低沉的汽笛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杏花提醒姐夫去喝温开水,但向东迟迟不挪动步子,目光傻呆呆地盯着大红毛线衣。杏花的毛线衣比较紧身,胸前的乳峰比较突兀,随着心脏跳动的加快,好像毛线衣里藏了两只小松鼠要往外窜,乳峰微微地颤动。杏花不知姐夫为什么要盯着自己身上的大红毛线衣看。

  杏花后悔了,开门前没有拿件外衣穿上。杏花知道,姐夫的酒量有限。上次在家里都喝醉,今晚肯定是酒喝高了。

  杏花瞅了姐夫一眼,准备去茶几上把温开水端过来给姐夫喝。谁知,姐夫的眼睛里似乎在放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胸前的大红毛线衣。

  杏花被姐夫看得不好意思,正要挪动步子,姐夫突然伸出两只手猛地搁到杏花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语气有些激动,激动的语气中蕴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惊奇:“菜花,你从深圳回来啦?”

  杏花瞪大眼睛,吃惊地抬起手,轻轻地挪开姐夫搁在自己肩上的双手说:“姐夫,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人,你是菜花!”

  “我是杏花!”

  “你是杏花?那你怎么把你姐的大红毛线衣穿在身上?”

  “这是我的大红毛线衣。”

  “一模一样?”

  “对呀!一模一样!”杏花诧异地望着腿肚有些颤动的姐夫,提醒说,“姐夫,你忘啦!前年桃花从深圳带来两件大红毛线衣,一模一样,连尺码都是一样。我姐一件,我也有一件。”

  “姐夫!”杏花亲切地叫了一声,声音有些高,她是在提醒姚向东,站在他面前的是小姨子杏花。

  姚向东应了一声,知道刚才产生幻觉了。杏花身上穿的这件大红毛线衣,菜花也有一件。此刻酒劲又冲上头了,脑子里昏昏涨涨的,只顾想着菜花出走的事,把杏花当菜花了。姚向东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房间里丈母娘正陪霞霞睡觉。老人睡眠少。说不定这个时候把霞霞哄睡着后,自己还未睡。这客厅里说话,丈母娘是能听到的。刚才,把杏花当菜花了,多险呀!丈母娘要是听到菜花从深圳回来,一定会惊喜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真是这样,那该多尴尬呀。想到这里,姚向东完全清醒过来,赶紧朝杏花摆摆手,又用手撑住额头,抱歉地说:“杏花,你看姐夫这酒量,太没出息了。喝多了,嘴上就不把门了。差点……”

  “别说了!姐夫,我理解!”杏花轻松地一笑,三两步走到茶几前,端起那杯温开水。姚向东也跟了上来。杏花赶紧把玻璃杯递到姚向东手里说:“快把这杯温开水喝了,坐到沙发上歇一会儿,醒醒酒!”“姐夫这酒量……”姚向东把玻璃杯里的温开水一饮而尽,把玻璃杯搁到茶几上,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叹了一口气,“姐夫这酒量也就是半斤,打足了量,就是半斤!过量了,马上给自己颜色!杏花,出丑了,别往心里去呀!”

  “姐夫,你想多了,谁没有喝醉的时候!”杏花不介意。酒喝多了,姐夫有些失态,这很正常。杏花赶紧又去厨房倒了一杯开水,往茶几上一摆说:“姐夫,你知道姚大年厂长吗?”

  “知道。”

  “我们陵阳毛峰大曲五十八度,高度的!”

  “知道。”

  “姚厂长酒量不大,还嘴大!”

  “怎么嘴大?”

  “嘴凶吧,摆大话。他以为客户知道他是酒厂厂长,肯定酒量大,不敢跟他拼酒。”

  “姚厂长的酒量跟我是半斤八两,差不多的酒量。他怎么啦?”

  “上次,来了一个山东客户,一点不让。姚厂长说毛峰大曲是好酒,山东客户说好酒就好好地喝喝!姚厂长下不了台,几个回合就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你在桌上?”

  “姚厂长把我喊去陪客户,我也在桌上陪那位山东客户。”

  “山东客户看到姚厂长趴在桌上,顿时两眼放光,吹起了牛。那个客户说,谁跟他喝一两,他进毛峰大曲一百箱。我站了出来。那山东客户一看我是个小姑娘,一点也没有放在眼里。酒桌上的人全都兴奋起来,立即拿来了两只酒杯。一两的酒杯,斟得满满的。我一口气喝了五杯。山东客户傻眼了,连声说我进五百箱。不喝了!不喝了!”

  “你饶了那个山东客户?”

  “我当然不会饶他!我来了个乘胜直追,谁知山东客户投降了,连连答应进一千箱毛峰大曲。我只好见好就收。”

  “你究竟能喝多少酒?”

  “不知道。后来姚厂长老是想把我调到厂部办公室去。我听姐夫的,没有去!姐夫,告诉你一个小经验,喝酒不能逞能,逞能会出洋相的!”

  “是的!是的!”姚向东一边喝着温开水,一边听着杏花讲着喝酒的趣事,酒消了不少,脑子也清醒多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对杏花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呀,失态了!”说完,朝房间走过去,边走边叹了口气,“姐夫这酒量要是有你杏花的一半就好了!”姚向东叹气,其实不是酒量的事。空肚子喝了二三两茅台酒,酒劲上得快,也消得快。此刻,姚向东头脑清醒多了。他有点庆幸,自己的决策是对的。

  喝上几两酒,趁着酒劲回家,杏花不会追着问。现在脑子一清醒,心思又上来了。脑海里浮现出那封挂号信中菜花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

  “钱菜花”那三个大字,尽管有些歪歪扭扭的,但每个字都像小灯笼似的在眼前晃动。每个小灯笼里都会晃动一个美丽的脸庞,那是菜花。姚向东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又悬了起来。他朝杏花摆摆手说:“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说完,耷拉着脑袋朝房间里走过去。

  杏花见姐夫有些没精打采,心里理解,酒刚消了些,人提不起精神。她赶紧打了一盆热水端进卫生间,提醒向东:“姐夫,时间不早了,你洗脚睡觉吧!水给你打好了!”

  姚向东看到杏花这么热情,心里更加思念菜花。菜花出走了,到哪儿去了呢?能回来吗?姚向东心事重重地走进卫生间。

  洗过脚,姚向东又用冷水毛巾把子擦了擦脸,头脑更清醒了。头脑越清醒,姚向东脑子里菜花的形象越清晰。

  他躺在床上,拉熄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房间里黑乎乎的一片。

  姚向东躺在床上。一会儿平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一会儿把身子侧向左边,一会儿又把身子侧向右边,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

  夜静静的。

  窗户玻璃上的竹影在院子里路灯光映照下不停地晃悠。杉树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凄婉的叫声。

  猫头鹰的叫声音节短促,还拉长尾音。夜晚到处静谧无声。偶尔传来一两声 的声音,传到姚向东的耳朵里,他顿感毛骨悚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姚向东的脑海里越来越浓烈。姚向东躺在床上,仿佛又回到了办公室,回到了接到菜花从深圳寄来的那封信拆开的一刹那间。他的脑海里一会儿往好处想,一会儿往坏处想。菜花出走了,去哪里了?那有无数种可能。姚向东睁开眼睛,满房间的黑暗;闭上眼睛,满脑子里都是菜花。菜花,你不仅是我的妻子,是霞霞的妈妈,你还是我的大恩人。你怎么想都可以,你千万不能往绝路上去想。姚向东想到菜花患有中度抑郁症,万一出走想不开……姚向东不敢想下去,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姚向东无法入睡。他是个有文化的人,也经历了不少的事儿。当然,他对人的命运、事业、爱情,无法用一个规律去套,这也许就是俗话说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呀!姚向东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想着自家的这本难念的经。

  这些年来,自己走过的路一直顺风顺水的,特别是近一两年,仕途顺,家里的事儿也很顺。怎么菜花生了个孩子,这家里的经就这么难念呢?菜花是个好人呀,不是都说好人有好报嘛!这么多难的事儿怎么都套到菜花头上呢?老天不公呀!

  姚向东毕竟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想来想去又拐个弯过来了。他往好处想,念经有高有低,抑扬顿挫,家里的事儿不也是一个理儿?

  菜花的事儿说不定是一场虚惊呢?说不定晚上菜花想来想去想通了,又回到了桃花、卫国家了。想到这里,姚向东仍然往好处想。菜花提出协议离婚也好。当然,你钱菜花为了我姚向东好也不能不顾一切呀!再说你钱菜花可不欠我的呀!我虽然为你钱菜花,为你们钱家做了点事儿,但那都是顺水人情,是我应该做的呀!没有当年你和你父亲把我从龙山天坑里救上来,哪有我的今天?姚向东往好处想:说不定菜花想到这些,又回到桃花家里了。

  “说不定!”姚向东不能入睡。他盼着天亮。盼着早点去上班,然后迅速赶到邮电局去挂一个长途电话给卫国。

  姚向东仍然在铺上翻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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