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在窄小的办公室里轻轻地踱步。脑子里丢下了这个心思,又泛起了那个心思。刚才思索了几个小时,也把脑子里这团乱麻上上下下翻来理去,总算有了些头绪,心头的恐惧稍稍地平静了一些。但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往好处想。自己是什么人,陵阳县政府办公室的一把手主任,是陵阳县里头头身边的红人。县里头头的身边红人刚结婚没两年的妻子要离婚,要离婚也就算是大新闻了,妻子还出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是死是活都没有个准信。这消息要是在陵阳城一传开,这陵阳城里还不跟油锅里丢了把盐,瞬间炸开了。先别说在陵阳城里传开来,就是在家里传开了,丈母娘不气死了才怪呢,小姨子杏花就住在自己家里,她可是最崇拜姐夫的人。她把姐夫看得像毛峰山上的一棵青松似的,茁壮威武。陵阳城里没有姐夫向东搞不定的事儿。现在听说菜花要跟姐夫协议离婚,而且还出走了,去了哪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自己在小姨子心目中的这棵青松还不是说倒就倒下,恐怕姐夫这棵青松刹那间就会从毛峰山上顺着山坡一直滚到山脚下。姐夫的形象在小姨子杏花的眼里立即就会成了狗屁、混蛋、忘恩负义的小人。姚向东知道小姨子杏花的性格,她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想到这里,姚向东踱着的步子快了起来,脚上皮鞋的鞋头鞋跟不时蹭到桌腿椅腿上。

  他暗暗下决心,这事儿虽然摆在自己的面前,但还没有结果。找到菜花是当务之急。菜花是在深圳她妹子桃花家里失踪的。失踪地离陵阳上千公里,自己再急也没有用,远水救不了近火。能瞒先瞒着,怎么瞒呢?自己这么晚回到家,杏花肯定会问,怎么回话?姚向东急切地踱着步子。

  突然,玻璃书柜里的两瓶茅台酒挺惹眼地在姚向东的眼前晃动。

  姚向东在书柜门前停下来,拉开柜门,顺手拎起那两瓶用红绸带子扎着的裸装茅台酒。姚向东眼里一亮,拎着两瓶茅台酒来到办公桌前,轻轻地往办公桌上一搁,仔细打量起来。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徐江风老总上周送来的。当时,姚向东死活不肯收下,但拗不过徐总巧言巧语。茅台酒是中国的国酒,姚向东知道这两瓶酒的分量。听徐江风介绍说,这两瓶茅台酒还是六十年代末生产的,有年份了,应该很贵。

  姚向东知道贵,但还是收下了。徐江风是徐凤霞的表哥,听徐江风说这两瓶酒还是徐立银送给他爸的。徐江风说得很轻巧,酒是好酒,自己一个服装厂也接待不到什么大客商,一时半时用不上。倒是姚主任这里正在招商引资,来陵阳的大客商多,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徐江风的嘴特别巧,难怪中国有句俗话说巧舌如簧。这个成语用到徐总身上很贴切。因为徐江风是特别的好朋友徐凤霞介绍的。当时,姚向东接待特别热情,一见如故。何况,徐江风是来陵阳经济开发区办厂的。而且,他这个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要是在经济开发区落户下来,可以解决陵阳县近五百人就业。发展一两年,厂子的规模扩大了,就能解决上千人的就业问题。姚向东当时想,这两瓶茅台酒于公于私都没有办法拒绝。何况,徐江风最后说了一句话,让姚向东心安理得地收下来,放进了书柜里。徐江风说得很轻巧:“姚主任,这两瓶茅台酒就当先存放在你这里,一旦有大客户来,你代我招待。不就两瓶酒嘛,也是促进陵阳的招商引资呀!”

  徐总这两瓶酒就摆在自己的眼前。现在救急用上了。姚向东心里想好了。自己喝上三四两酒,马上往家走。到了家里,小姨子杏花肯定闻到浓烈的酒味。杏花闻到浓烈的酒气,心里明白,姐夫肯定是晚上陪客人又喝多了。杏花不会多问,接下来就是给姐夫张罗洗漱。老规矩了,只能用老套路。否则,耷拉着脑袋回家,满肚子的心思,杏花看到非来个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有喝了酒,酒气熏熏的,一点儿也用不着装。

  姚向东拎起绸带,把两瓶茅台酒轻轻地拎起来,朝着日光灯的亮光仔细地打量着。这两瓶茅台酒是徐江风送来的礼品,收是收下了,就这么开瓶了。想想这两年,思想解放的风吹到了山里的县城,人们的观念都在变。过去没有的,现在有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儿,现在都在进行时。你看那歌舞厅里,男男女女,抱抱搂搂的,一个儿也不觉得害臊。想想也是的。有一次陪客商在歌舞厅唱歌。自己唱了一首歌,大家一鼓掌,不知是哪个客商,把自己连拽带拉地推进了舞池里,接着上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客商的女秘书,手搭到了自己的肩上。

  当时,音乐响起来,灯光时暗时明,自己也就情不自禁地搂住了那女秘书旋转起来。自己当时感觉特别地新鲜。这送礼也是的。礼尚往来是中国的传统。过去“文革”时期,家家穷得叮当响,求人办事儿,想着法儿也得给求的人送点礼,要是空着手去求人办事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觉得欠了人家什么似的。那时,送点儿菜园子的蔬菜,自家鸡鸭下的蛋。菜花的父亲是鱼头村里的好猎手,野味多。当年朱红旗当松林大队的支部书记,经常到钱正南家要些野味送给上级领导。

  朱红旗与钱正南一来二去,两家走得很近,这才有了朱爱国与钱菜花过去青梅竹马的故事。看来,送礼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还要越来越热闹。姚向东这两年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尽管姚向东心里有底线,但这个底线不停地被突破,而且送礼的人理由越来越多。家里亲戚之间来往送点儿礼也就算了。这公务活动送礼的风越来越盛了。

  姚向东想到这里,把拎在手里的两瓶茅台酒摆到桌上,心里犹豫起来。徐江风来陵阳办厂送来的两瓶茅台,这可是真正的送礼。虽然,当时自己碍着面子收下了,可是说好的,用于招待客商,那倒也说得过去。现在自己把这酒打开,喝掉几两,这不等于小小的收礼嘛。想到这里,姚向东反身走到书柜前,把书柜的上下门全打开,目光在书柜里搜寻起来。书柜的下面有些零零散散的包装盒。向东知道,那些是客商谈业务临走送的小礼品,都是一些领带、化妆品、电子笔什么的小玩意儿。姚向东为了向客商表示诚意,客气一番就收下了。不少小礼品也用于上级领导检查工作时送礼用了。姚向东打起小算盘,这些小礼品也为办公室节约了不少费用,也算是用到公家事儿上了。当然,有时来个老同学、老朋友借花献佛,向东感到心里很顺畅。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感叹:当个主任真顺手!此刻,他把书柜上上下下搜寻一遍,没有发现其他酒。

  姚向东又回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到徐江风送的这两瓶茅台酒上。

  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耷拉着脑袋回家,要脸不变心不跳地应付小姨子杏花的问话;打开一瓶酒,喝它个二三两,酒气熏天地回家,一切如常。姚向东心里很清楚,自己心里装着菜花不知下落、菜花要协议离婚这天大的事儿,不可能做到脸不改色心不跳。何况,现在自己的心还怦怦地跳得很厉害呢!

  姚向东别无选择。

  他轻手轻脚地理顺捆扎茅台酒的红色绸带,顺着结扣把绸带解开,两瓶茅台酒一瞬间被松绑了。姚向东心中忽地冒出已经想好的念头。他希望家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像这两瓶茅台酒上的红色绸带,也能顺利地解开。姚向东拿起一瓶茅台酒,把酒瓶上的棉纸一点一点地剥开,扔进办公桌边的垃圾篓子里。他熟练地用左手握住茅台酒瓶,右手捏住茅台酒的瓶盖,使劲地一旋,连旋几下,茅台酒那红色的塑料瓶盖打开了,一股浓郁的酒香从瓶子里溢出来,飘满了整个屋子。姚向东不用嗅,沁人肺腑的酒香已经让他口里生津。他毫不犹豫地右手端起酒瓶,将瓶嘴对着自己的嘴唇,先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一仰脖子,喝了一个满口。姚向东咂咂嘴,先是一辣,继而是一根导火索点着了似的,直往喉咙里钻,瞬间流进胃里。辣!香!姚向东抿抿嘴唇,用手把瓶嘴擦了擦,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吐出了一股浓烈的香气,酒香在整个办公室里弥漫开来。姚向东瞥了眼墙上的壁钟,一不做,二不休,连喝了三口。姚向东估计二三两酒已经下肚。这茅台酒度数高,又是陈酿,浓烈有后劲。自己也就是半斤的量。不能再喝了。要是喝多了,回不了家,杏花找到办公室来,说不定又要闹出另一个故事来。姚向东头脑还算清醒。他赶紧把茅台瓶盖旋上,又轻手轻脚地把开过瓶的茅台往另一瓶边上一靠,胡乱地把两瓶酒用红色绸带扎起来,两只手捧着扎得不太牢的酒瓶朝书柜走过去。姚向东把两瓶茅台酒放进书柜的下层,关好柜门,反身来到办公桌前,心里松了一口气。

  姚向东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定了定心。又把目光投向玻璃窗。窗外,风好像停了,雨好像也小了些。

  姚向东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办公桌的公文包,顺手拉灭了台灯。他拎着公文包走到日光灯开关处,摁灭了日光灯,跨出办公室门,转身轻轻地拉上办公室门,还用手推了推。他确信门已经锁上后,这才急匆匆地往门外走。

  姚向东从中午到现在没有吃东西,他是饿肚子,加上茅台酒是烈性酒。虽然只喝了二三两,但姚向东的脸上红了。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脸好像靠近一堆篝火似的,热烘烘的。

  姚向东心里知道,这是酒劲慢慢上来了。姚向东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姚向东拎着公文包,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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