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鸣《油画背后的故事》~连载中)***


96. 春天里各大美院的幸运儿们都先后云集到莫高窟

 

(左图:这张照片是华其敏为我拍的,他告诉我他是华三川的儿子。记得他是从南京艺术学院来的。)

 天,真的暖和起来了。全国各大美术学院的临摹小分队,也先后来到了莫高窟,最先到的是由袁运生老师和孙景波老师带队的中央美术学院的几位男生,其中有一个我认识。他是我大弟弟呼吁的发小儿马路。他们当年都是北京二中的同班同学,那些年他们一帮同班同学为了考学练画复习。几个人在我家是出出进进的形影不离……后来马路考上了中央美院,呼吁考上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梁岩考上广播学院,后来的中国传媒大学;丁虹考上了电影学院……

 

袁运生老师在当年老师中留着不多见的长发,苍白的脸上,眼光锐力。由于当年的机场壁画《泼水节》有些争议,使袁老师当时在美术界就知名度很高了。同行的孙景波老师说话频率很快,非常勤奋,总能见他清晨和傍晚在画千佛洞周边的风景。

 

(右图:这是袁运生老师画的我。)

白天大家都分散在各个大小洞窟里临壁画。一到晚上,各个学院的师生们都愿意往一起凑。有一个晚上袁运生老师心血来潮主动为我们班六名同学每个人都画了张白描肖像。可惜保存这张白描肖像的只有我和陈宏年同学了。有时周末,别的学院师生还爱一起跳舞。记得,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中,有一位叫何韵兰的女老师,美丽快活的像位南方小姑娘,她是舞会中的明星。西安美院来的同学中,我记住的是张小燕,浙江美院来的同学中,我记住的是汪彤。其实也有很多男生,但是我不爱和他们说话,所以也不记得了……


张小燕很文静,苗条地像根柳枝,好像后来也留校当老师了。汪彤我见她第一面就印象很深,她梳着两条辫子,居然用两条黑色鞋带当头绳,我们俩三句五句地马上就觉得挺投机。常常晚饭后,她约我一起散步,后来她先出国去了美国,我们还通过几封信,再后来就失联了…… 

(陈冬至老师临摹的作品:《张谦潮统军出行图》(尺寸不祥)1981)

在临摹壁画时,我是挺欣赏有些美院学生的,不知他们的老师怎么要求的,好像他们可以随便凭自己的主观感觉画,有时虽然和壁画差得很多,可是又派生出了另一种风格的画!我也曾试着问过陈老师的态度,他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坚持要尊重原作,临摹就是临摹,要老老实实地学习,这个过程是传统技法必不可少的,如果你走了捷径,是学不到真正的传统技巧。变法可以放在将来你的个人创作中。的确,在我后来几十年的创作实践证明了陈老师的话是非常受用的。

 

敦煌的春天使我认识了什么是沙尘暴了,记得是中饭后,沙尘暴来了,那真是咫尺不见啊!风是乱的,卷起的沙粒,粗粗细细能全方位击中你的全身,粗沙子打在脸上,疼得要用双手捂严脸,眼透过指缝儿寻着路,在淡黄光霭之中……先是走在洞窟方向的小道上,从茫然地踯躅到小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回了254洞窟,进到洞里才发觉这里的空气也不清新了。回头儿一看李津头发,脸,全身就像一个褪了色的泥塑,我想我也好不了哪去!洞里的壁画表面为什么有的地方有那么厚的黄尘,现在找到了答案。

 

(左图:杨淑涛老师临摹《落地飞天》(尺寸不祥)1981

 沙尘暴毕竟是短暂的。在青青的杨树下有我们匆匆的脚步,明月下也有我们的歌声,似乎,我们的目光和心灵都找到了可栖息的地方,我们的笔也开始出现了有最动情的触点。逐渐我们开始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可是三个月就要到了。临走时我去了“九层楼”,洞窟编号第96号,去看那尊最大的佛。大佛高35.5米,两膝间宽度为12米,是莫高窟的第一大佛。

 

根据敦煌遗书《莫高窟记》记载,这尊大佛为唐代武周证圣元年(695年)由禅师灵隐和居士阴祖所建。是佛国三世中的“未来佛”弥勒佛,即释迦牟尼的“接班人”。大佛的制作方法为石胎泥塑,即在崖壁的石沙岩体上凿出佛像的大体形状,再用草泥垒塑、用麻泥细塑,最后着色而成。这尊大佛因多次重修,已非唐塑原貌,但仍不失雄伟壮观的气势。(百度资料)我来到大佛面前,跪在地上,许了三个愿,第一是能继续上学;第二是能出国学习;第三是将来能办学。时到如今看来都还没有实现呢!我们班的三个月临摹课,就在趴蹲跪的姿势中,在光线不足洋葱气味中,在各大院校的艺术风格交流中愉快地结束了。我们都怀着不舍的心情踏上回学校的路上…………

(杨德树老师临摹《无量寿经变》(尺寸不祥)1981年)

(2007年杨德树老师编著的《中国古典工笔人物画临摹教程》,把我们班三个月的敦煌临摹作业基本全部收编在册。)


*呼鸣临摹的部分敦煌壁画* 

伎乐神(北魏)50x200cm 全图与局部 宣纸设色 1981 

呼鸣 《供养人》 40x80cm 纸本水粉 1980


97. 我的毕业创作(一)


(左图:1983年这场大雪后,在春节的前夕,我去了安塞县的山王河村,为毕业创作收集素材,体验生活。)

 我们毕业创作是在毕业的最后一年的冬天开始的。每个学生要向老师提出自己的创作方案,主要是确定你要去什么地方去体验生活(全国范围)。自打去过敦煌,我就喜欢上了西北地区,就是喜欢那里的信天游和窗花儿、冷、荒、烈、悲情和人情。老师同意了我的创作计划,在校园里我兴奋地逢人便讲:“我要去延安了。”……

 

1983年的冬天,我去了陕西省延安市的安塞地区。到了安塞文化局,我直奔墙上的一张安塞地区地图去了。办公室的同志直问:“这位学生,你找啥么?”我答到:“一个村子,那种最穷,最原始的小村子。”……突然我发了一个叫山王河的小村子。山王河,这名子起得多带劲儿!我喜欢死这个名字啦!“就是它了!我要去山王河!”我冲办公室的同志说道。他给我一边写着介绍信一边说道:“你们学校也真放心,派一个女娃到安塞这查地图?”我马上说:“同志,那有啥不放心的啊,这里是革命老区,都是贫下中农啊!”办公室的同志惊喜地看了我一眼半天才说:“走!帮你找车去。”

 

天上灰云密布,有点要降雪的样子。我在安塞搭上了一架马车,一摇一晃地往村里走,山风很大,呼啸着,天色很沉,但仍看不见雪。我仍然沉浸在一个美丽的梦想中,一直想着不久“延安窑洞住上了北京娃”。其实这只是七十年代在全国流传很广的一首歌。我没有下乡插过队,没有过知青生活,满脑子里都是歌词派生出的理想的画面:蓝天、白云、黄土高原的一排排的窑洞……忽然飘下来一点像盐一样的细粉,我伸出舌头去接,惊呼:“雪!下雪了!”赶车的大爷闷声闷气地说:“黑了天还有大雪喽!这会儿还早。”……我缩了缩快冻僵的身体,盼望着快点到山王河。

 

(右图:这回可实现了我的“延安窑洞住上了北京娃”的梦想。)

村长把我领到一家五口人的窑洞里就走了。窑洞挺暖和,这对北京娃来说是多么的幸福啊!这可是北京娃要住一个月的窑洞啊!我开始仔细地观看起来。窑洞窗户上糊裱的是报纸,毎个小方格子上都贴着大红纸剪的窗花,厚厚的棉门帘补丁叠补丁,但还是隐隐可见原来绣着的莲花和金鱼和褪了色的莲年有余的字。热炕上只铺着一领席子,席子的四边还仔细地用碎花布包上了边儿。墙上没有刷白粉,但是用各种报纸糊得干干净净,接近席子的近两尺高的地方就用彩色的四方连续图案的花纸糊了一圈做床围子,我指着花纸问房东大妈:“大妈,这种花纸好看!怎么不全用这种纸糊墙啊?”大妈说:“用不起啊!这花纸是在县城买的,要1分半一张啊!要不是过年谁舍得买呀。”……

 

(左图:呼鸣速写《三妮子的爹》  1983年。)

 

我窑洞里院子外地转着,雪真的下越下越大了。一会儿三妮子(房东三女儿)叫我回去吃晚饭。村里没有电,油灯的亮光映在窗格子上一晃一晃的,我一回头儿,只见那温煦的黄光散在三妮子的双颊上,像幅年画。门,隔离那寒风呜呜的独自去响,还有那旷莽的鹅毛碎雪悄悄地去下。窑洞里的油灯晃得我直犯困。这是我第一顿晚饭,一个小炕桌围着两个大人三个孩子,把我让到了炕里面的上坐,晚饭是吃拉条子(面条),真的不夸张姆指宽的拉条子很长,一条就能放满一碗,当地人叫裤腰带子面,拌上油泼辣子一起吃,吃得我是涕泪俱下,我掏出手绢每擦一下,三妮子就笑出声来,那会儿我太能吃了。三妮子又给我端来一个大黑碗,我以为是面汤二话没说就喝了一大口,啊哈哈是米酒啊!我喜欢死了!喜欢喝,我一口气全部喝光。那种麻酥酥的感觉,感觉快爬到手指尖了,慢慢地眼中看到的东西,竟都一切美好了起来:挂褡在三妮子娘肩上的蓝围巾好看,红花补丁的被子好看,破旧的门帘好看,桌上咸苦小菜里的胡萝卜也艳得好看……那一夜我合衣睡在炕的最里头,盖着有日头味的红花补丁被子,我大醉!一大觉过去了,那叫一个香啊……

 

(右图:呼鸣速写《三妮子》 1983年。)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我奇怪地看着院里的鸡都站在一棵秃树枝上,高高低低的紧凑着耸着各自肩膀,危立在卷雪的北风之中。不由得想到了谁的一句诗:“寒楚十二月,苍鹰八九毛。”眼前的鸡也幸好有鸡毛啊……我要三妮子带着我去村东头买牙膏和牙刷,我出来时忘记带了。三妮子一边走一边问:“姐,你买那做什?”我答道:“刷牙呀,你不刷吗?”“不刷,咱家都不刷。”我回头看了一眼三妮子,她头上胡乱地系了条薄薄的格子头巾,看得出来,是块手织的粗布。凛冽的风又刮起来了,从昨晚的雪面结成的薄冰上又卷起阵阵新雪,从头到脚洒了她一身。鼻尖、脸蛋冻得红里透紫。她背风转过身来倒着走,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只见我俩的眼前脚下印着两排密密麻麻的脚印。

 

到了那个供销社一问才知道,我要买的这两样东西一样没有。我又问:“那你们用什么刷牙呢?”大婶从架子上拿给我一盒牙粉,用手指比划着刷牙姿势笑了笑,我买上这盒白玉牌的牙粉,又给三妮子买了几块糖,喜欢的三妮子一路上都不停地告诉我要过大年了,吃些什么,她最爱吃有枣的黄米子糕,她娘给她做的新鞋也快上帮子了,大年有秧歌、腰鼓,还有外村的剧团来村里唱大戏……



【呼鸣油画作品欣党】

《山里红》 110 x 110 布面油画 1993年


**《油画背后的故事》锐评**

1:高更说,“凭记忆来作画更好一些。这样,你的作品就将是你自己的东西。这样,业余艺术爱好者就会详尽地研究你的感觉、理智和灵魂。”我想对于谜面设定者和猜谜者来说,这行为都饶有趣味。   

呼鸣军旅题材的作品正是浸透着记忆的刻画,她只在意沉着地回望,不在乎主义流派,风格和态度已不足以界定她的今天和过去,艺术史不过是一种借以指代的标志,艺术家的创作本来就应该与众不同,……

呼鸣文章对于记忆的处理与她的作品如出一辙。这些往事是经过她艺术加工的独特感悟,这种将感悟融进记忆的写法,言之凿凿又语焉不详,因为那是属于她的青春光景……

答:你在画前看画,我在看你看画的眼神,只有一碰撞,就会成为风景。

 

2:呼鸣的这一场描写令人很难判断今夕何夕,它架空了时代和地域,那是人类的一切梦境满足,是独立于物质世界之外的一种“感觉”,而这个词包含着一切。

有时画家面对一个陌生的生存状态或者时空差异,他们的眼睛也会瞬间颠倒混乱,其实这种瞬间的颠倒混乱,往往是最好的时候,它们和自己头脑中的小气候结合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效果,而这种样子往往更接近于他们本心里面事物的表现。

呼鸣恰恰是欢迎这种冲击的人,她不恐惧于眼前的一切,而是坦然甚而欣喜地迎上前去。这是她的性格。这与她的写作不同而合,冬季陕北高原的空旷,正是她所想要的。

答:飞天,那只是我在准备。而飞向旷野,那才是我要切入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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