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康和他的战友们在阔别驻地杭州留下一年多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凯旋而归后,他们被誉为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老康深情地回忆此情此景时,不禁感慨万千,几次泪眼朦胧,他说:“告别老山前线时,部队组织去毛栗坡烈士陵园与长眠在那里战友们告别。望着墓碑上一张亲切而熟悉的脸庞,几乎所有的干部战士都哭了。我的心里也是特别难过,我们……一排牺牲了8名,我们一班5名战士牺牲了3名,这种生离死别的痛楚是多么刻骨铭心……”

  虽然能够活着回来是幸运的,然而老康他们每一个人都心事重重,那三百多个燃烧的日日夜夜总在眼前飘荡,那些牺牲的战友的笑脸更是一闭眼就浮现在眼前。因此整个归途是沉闷而庄严肃穆的,尽管首长一再提醒他们,要打起精神来,以饱满昂扬的风貌向驻地人民报到,可是要做到真的很难。

  当军车驶进挥别一年多的营区大门时,望着门上高悬的《热烈欢迎胜利凯旋归来的英雄们》的横幅,看着眼前鲜花、掌声和欢呼声、笑脸和明媚的阳光,老康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默然流淌下来,他在心里默默地对牺牲的战友们说:“亲爱的战友们,我们回来啦……放心吧兄弟们,这里的每一朵盛开的花瓣都留有那你们的余温,每一块热土依然留着你们清晰的印记。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回到杭州部队驻地后的日子是幸福而炙热的,来自浙江全省、乃至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干部、职工、教师,还有为数众多的大学生犹如潮水般地涌向部队,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心愿,要亲眼看一看这些刚刚从血与火的战场归来的勇士们,因为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

  谈起当英雄的感受,老康颇有兴趣地告诉我,由于他们和赫赫有名的“硬骨头六连”同属一个营,彼此之间的营区相隔很近,因此经常有一波接一波的慰问群众找错了连队,错把他们二机连当硬六连。当战友们一再解释,这里真的不是“硬骨头六连”,但是还是有很多的群众以为他们是谦虚,就不依不饶地非要见到连队的战斗英雄不可,否则他们不离开。

  无奈之下,战友们就把老康这位生龙活虎的一等功臣推出来,隆重介绍给慰问的群众。说老实话,一回来马上就陷入这样山呼海啸般的包围中,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而且为数众多的大学生们都是冲着他们的英雄故事来的,非要他讲自己的战斗故事。对于老康而言,战争已经过去了,而那些流淌在心中的血还没有凝结,现在又让他自己揭开滴血的伤疤,实在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因此他显得情绪不很高。

  面对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群众,老康只是淡淡地说:“第一,我们不是硬骨头六连,这个必须说清楚,我们是二营机枪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参战连队,没有特别显赫的英雄事迹;第二,自己也只是一名有幸活下来的参战老兵,告别战场就意味着一切归零,自己不是什么英雄,真正的英雄属于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因此他还是诚恳地希望群众去六连,相比之下,硬六连才是真正钢筋铁骨的英雄集体。

  尽管这样,还还是有不少慰问群众就是冲着他们二机连来的,其中老康印象深刻的是杭州外国语学校的年青教师来到他们连队。营区哨兵在确认是找他们二机连时,战友们自然而然地又把她们引到了老康所在的一排。当老师们听说他是一等功臣时,立刻围堵上来,一定要他讲讲打仗的故事,还拿出笔记本请他签名留言,老康再三推辞后,其中一位叫李燕的语文老师,凭借着死缠烂打的韧劲,硬是说服了自己。最后老康抹不下面子,只得答应这位李老师签名留言的请求。老康告诉我,他给李老师的留言是这样写的:“只有参加过战争的人,才真正懂得新生活的可爱。”

  我有些诡异地呵呵一笑,没等我开口老康就笑着接过话题继续说:“我知道你你小子想什么呢,我和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她属牛,大我一岁。那时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可没有非分之想,只有纯洁的友谊。我后来认她为姐姐。这算不算是一段佳话呢。”

  我嘿嘿笑着调侃道:“哎呀,要是有的话多好啊,这样感人的故事写起来才会有感染力呀。”

  老康笑着摇摇头说:“你们作家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可以上纲上线。”

  说着说着老康抬起头,情绪依然沉浸在那些烽火硝烟的岁月里,他无比感慨地说:“呵……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三十八年过去了。但是那些难忘的战争记忆却并没有随时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了。我最近经常一闭上眼睛就梦见老山的那些山峦起伏的群山,梦见那些低矮潮湿的猫耳洞,还是我的那些亲爱的战友们。我们都好好地活着,马上就要退休了,但是……他们却躺在那里太久太久了,很多时候除了我们这些老战友外,还有多少人会记得他们呢?”

  我目光坚定地说:“会的,相信祖国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这,也是我坚持把你和你的战友们的故事写下来,告诉更多读者的缘故。只有经典才会永恒,一个有激情的国家,必定会有一代又一代的英雄用生命的付出,换取国家的幸福和安康。”

  老康笑着挥挥手说:“我说不过你,还是说说我们回到驻地后被当做英雄的滋味吧。”

  回到正题后,老康与我手机视频连线,用聊天的方式,继续述说着从战火硝烟的老山前线回到鲜花与掌声的杭州军营,这样的强烈反差让每一名参战官兵都很不适应。

  白天,他们一茬接一茬接待来访的杭州、乃至全省、全国各地崇拜英雄的社会各界群众。虽然开始重点都是奔着硬六连去的,但是时间一长,他们也摸到规律了,因为硬六连是全国全军著名的英雄连队,属于重点保护的对象,要想去他们那里显然也很不容易。于是就爱屋及乌,从硬六连逐步扩散到附近的其他二营连队,乃至于整个营区,几乎所有参战连队、包括机关每天被一批又一批慕名而来的群众所包围,而像老康这样的一等功臣显然就成为了慰问群众、包括记者追逐的主要对象。

  忙碌了一天后,晚上好不容易能够安静下来,还有全国各地群众,尤其是年轻学生为主要群体的来信。面对这么多信,也不能不理不睬吧,无奈,经过连队首长研究,明确一批回信的干部战士,挑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来信进行回复,而老康当然是其中的主角。谈起这段往事,老康心里依然充满感激之情,他自嘲也算连队钢笔字写的比较好的一位,文笔也不错,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挤出时间给热心的群众回信,写道最后词穷了。没辙,只能反反复复就是那么一些话,但是他从心底里是充满真情的,因为经历过生死后,他特别珍惜生命的可贵,他觉得身上背负着很多牺牲战友的希望和寄托,他必须十分努力地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老康说:“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写信最多的十几天,我是写呀写呀,不停地写,还不敢偷懒,必须认认真真地回复每一封来信,写到最后握笔的手都捏不住了。”

  最最难熬的夜晚,每当这个时候,所有的战友心里都特别难受,头枕着一轮明月,听着窗外蛙鸣蝉杨的声音,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那些激情燃烧的日子,望着那些空荡荡的床铺,心里甭提都难受。就像那部电视剧《王牌部队》里高梁、顾一野他们从战场上回到驻地那些夜晚的心情是一样的,有失去战友的痛楚,有抹不去的血色战争记忆,有高度紧张的精神官能症,这些或许就是战争综合症。

  老康感慨地说:“从到老山到撤回驻地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们基本上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既是在上阵地前的实战训练中也不敢睡觉。毕竟在前线,还随时有可能拉上去作战。在坑道里、在猫耳洞里,每到夜晚更是敌我双方争夺和作战的最佳时刻,因此大多时候是抱着枪轮流打个盹。可是现在回来了,四周万籁俱寂,环境也和平安全了,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很多战友都患上了失眠症。”

  是啊,从和平年代转入战争状况,每天在生与死的边境线上挣扎,夜晚总是最紧张的时刻,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而今人回来了,心而却永远留在了老山,留在了祖国的南疆边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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